海水被兩條巨龍瘋狂的攪動着,掀起巨大的波浪,天空也漸漸陰了下來,西天紅海之上頓時烏雲密佈,竟是要下雨的徵兆。
黑龍猛地撲住雪龍,道:“再鬧下去就真的要下雨了。”
雪龍掙扎了一會,終於沒有再動,過了一會,天色才又漸漸恢復明亮。
公子寒變回人形,揪住黑龍的龍鬚扯了扯,道:“不過只是會下場雨而已,你緊張什麼?”
皇甫燁華也變回人形,道:“人界的布雨一向歸天界管,在你準備好一切之前,還是儘量少與他們起衝突。”
公子寒還想說什麼,腦中卻突然錐刺一般劇烈的疼起來,讓他頓時抱緊了頭再說不出半個字。
皇甫燁華大驚,急聲道:“你怎麼了?!”
之前在西天紅海中泡了這麼久,該去的濁氣也已經去得差不多了,公子寒也漸漸已經感覺不到去濁時的疼痛,不然哪裡能有心情變回真身在這海中游着玩。可是如今他卻感覺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被強行趕出來,但那東西卻死命留在他腦中不肯離去,兩種力量在他腦中拉扯較勁,公子寒眼前一陣陣發黑,額上已疼出了密密的冷汗。
耳邊皇甫燁華焦急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公子寒眼前徹底一黑,終於暈了過去。
昏迷中,公子寒回到了很小的時候。那時候他還不到五十歲,只有人界孩童三歲般大小。
母親帝千姬一次帶着他去一個朋友家玩,小帝傾寒覺得無聊,便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搖搖晃晃的走在山間,小帝傾寒一不小心腳下踩空了,頓時順着斜坡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幸而那斜坡底下是一層厚厚的落葉,他纔沒有怎麼受傷。
不過翻滾了這麼久,他腦袋一片暈乎乎的,小手按在落葉上,卻感覺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像是個門的把手。
小帝傾寒好奇的扒開落葉,下面竟是一道斑駁的巨大的銅鑄的門。而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這道銅門的把手。
這銅門陰氣森森,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其上附着的幾乎肉眼可見的漆黑邪氣,但小帝傾寒當時什麼也不知道,所以還懵懂的伸手拉了拉門把手。
這扇銅門重逾萬斤,按理說小帝傾寒還壓在上面,他如何能拉得開?但那道門雖然沒有被他拉開,卻輕輕的震了一下,然後出現了一道細微到難以發覺的縫隙。
從這道門縫裡,飄出了一縷極細卻極黑的邪氣,那道邪氣一個扭動,就鑽入了小帝傾寒的腦中,然後他便暈了過去。
醒來後聽見母親和她的好友討論的聲音,帝千姬道:“他一個小孩子,如何能拉得開混沌之門?”
那位好友道:“你先別急,我已經派人去請西天佛祖了,如今混沌之門被他拉開了一道裂縫,只怕短時間內是難以補上了,我在這裡守了幾千年,還從未發生過這種狀況。千姬,你這孩子,將來只怕是不簡單啊……”
帝千姬道:“我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是尋常角色,只是寒兒體內那抹邪氣該怎麼辦?”
好友道:“只能先封印起來了,等日後他有能力了,或許能自行將它驅趕出體內……”
……
公子寒醒來後,腦中的痛意已經消失了。守在他身邊的,竟然是洛水。
洛水道:“公子醒了,可還有什麼不適的感覺?”
公子寒坐起身,沒想皇甫燁華竟將他帶回了冥界。想到自己昏迷中想起的往事,看來如今被封印在他體內的那縷邪氣受西天紅海的影響,已經衝破封印了。只是他如今又感覺不到那縷邪氣了,倒是有些古怪。
公子寒道:“燁華呢?”
洛水道:“太子在忘川。”
公子寒道:“你們鮫人被滅族的真相我已經查清楚了。”
洛水一怔,公子寒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只是隱去了鳳輕顏是藍玉所生這件事,倒是與鳳傾城之前說的“事實”有些相似。不過鮫人一族的確是因爲一個孩子而被滅族的,至於這孩子到底是誰生的,卻已經不重要了。
聽完之後,洛水卻格外的平靜,沒有預料中的憤怒悲痛,公子寒有些意外他的堅忍,洛水道:“多謝公子告知洛水真相。”
說罷已自袖間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向自己的心臟處剜去。
一道白光打來,洛水手腕一痛,匕首就掉在了地上,他疑惑的看向公子寒,道:“公子這是何意?”
公子寒道:“你這顆心先留着,我需要的時候自會來找你取。”
忘川途,皇甫燁華站在河邊,漆黑的水面猶如一面鏡子,其中浮現的,卻是皇甫燁華剛出生時的事情。
畫面中冥後虛弱的躺在牀上,一左一右放着兩個嬰兒,兩個嬰兒長得一模一樣,左邊的嬰兒額頭上有一枚小小的青龍印記。
冥後擔憂的看着那枚印記,嘆道:“怎麼會偏偏就選了我的孩兒?”
冥王在一旁安慰她道:“這說明我們的孩兒日後能有大作爲啊,身爲青龍選定的宿主,燁華這一生註定不會平凡。”然而他的眼中也有掩不住的擔憂,卻不是因爲小皇甫燁華,而是因爲另一個嬰兒。
冥王道:“只是可憐了燁霖,怎麼偏偏生成了雙生子?唉,真是造孽啊……”
冥後道:“什麼造孽?!就算是雙生子,我也會讓他們兩兄弟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冥王道:“婉婷,你做什麼!”
冥後將大半修爲盡數渡給了小皇甫燁霖,冥王接住她更加虛弱的身子,想責備卻又不忍,只能嘆道:“你啊,就不能等身子好點再渡修爲給他嗎?再說了,難道我就會眼睜睜看着我們的骨肉夭折嗎?”
皇甫一族倒並不是不允許雙生子存在,只是雙生子還在母親肚子裡時,便會分出強弱。強的一個會將弱的一個的修爲盡數吸光,生下來之後,弱的那個過不了多久便會夭折。而冥王便是在母親腹中吸光了自己哥哥的修爲,以至於他哥哥剛生下來就夭折了,所以他是踩着他哥哥的屍體出世的。但嬰孩還在母親肚子裡時本身並沒有意識,會吸收掉另一方的修爲,也全是因爲皇甫一族雙生子的宿命。
冥後渡了大半修爲保住了皇甫燁霖的命,但皇甫燁霖註定先天弱勢,再不可能在修爲上有任何突破,所以他明明與皇甫燁華同樣的年紀,卻始終比不上皇甫燁華的修爲。
皇甫燁霖修爲淺薄,自己雖然不怎麼在意,但他畢竟與皇甫燁華是雙生子,所以總有不少人拿他們倆比較。儘管表面上沒有什麼表示,但他心底也是會難過的。
皇甫燁華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沒想到弟弟修爲難以大成竟都是因爲自己的緣故,因爲他還在母親腹中時便將皇甫燁霖的修爲全吸到了自己體內,若是冥後沒有渡給皇甫燁霖那一半的修爲保他性命,皇甫燁華也將會是踩着弟弟的屍體出生……
雙手緊緊握緊,皇甫燁華沒想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的,自己竟欠了燁霖這麼多……
而他還是青龍這一世選中的宿體,青龍還未甦醒,但公子寒要摧毀撐天柱,勢必是要殺了青龍的,也就是說,他以後,遲早會死在公子寒手裡……
其實這些往事皇甫燁華從西天剛回冥界後就已經知道了,但他每天都會來看一遍,告訴自己他欠燁霖的怕是永遠也還不清了,而他與公子寒,也註定是無法永遠陪着他了。
緊繃的身體在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時瞬間放鬆,皇甫燁華鬆開緊握的手,回頭看去,公子寒正向他走來。
皇甫燁華道:“身體好點了嗎?”
公子寒道:“不過是頭痛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在這裡做什麼?燁霖怎麼沒有黏着你?”
皇甫燁華道:“他去南海玩了,估計還要過幾日纔會回來。”
公子寒奇道:“他竟然捨得離開你自己去玩,不過,你就這麼放心他一個人?”
皇甫燁華低聲道:“燁霖早已不是小孩子,他會照顧好自己的。”
公子寒見皇甫燁華一直盯着忘川看,便也看了水中一眼,誰知這一眼,卻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水中有倒影並不稀奇,但這倒影除了他自己之外,竟還有一頭龐大的巨獸。這巨獸猶如一隻巨大的狗,長長的毛自身上垂下,面目兇惡,一雙血紅的大眼正在水中瞪着公子寒,卻與傳說中的混沌兇獸長得極像。
皇甫燁華見他面色有異,道:“公子,你怎麼了?可是看見了什麼?”
公子寒搖了搖頭,淡淡的道:“沒什麼,這河中怨靈也太多了些。”
皇甫燁華道:“這條忘川途,已經存在了數萬年之久,怨靈自然會很多。”
公子寒道:“你們爲何不將這些怨靈清理掉?我記得曾經有一任冥王將這忘川河清了個乾淨。”
皇甫燁華道:“確有此事。他清理乾淨後忘川倒是清澈了許多,但之後的百年間,冥界整日整夜都能聽見無數怨靈的哭嚎之聲,正是忘川中被清掉的那些怨靈。那位冥王最後被天帝革職,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會有清理忘川的心思了。”
倒是公子寒這件事只聽說了前面的一半,卻不知道後面的結果,問出這樣的問題倒是有些尷尬。公子寒無視皇甫燁華眸中的笑意,輕輕咳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這忘川倒也是挺怪異的。在這呆久了也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離開前,公子寒又看了一眼水面,那頭混沌兇獸血紅的大眼一直在看着他。
既然來了冥界,公子寒便順道去了一趟魂域。鎖魂柱上屬於白憂的殘魂依然在不停的掙扎着。公子寒劃破手指,餵了它幾滴血,它才終於安分下來,像是很滿足的樣子。
皇甫燁華皺了皺眉,道:“你如此餵它,靈力吃得太狠,可別將它給撐破了。”
公子寒道:“無事,這縷殘魂,我就帶走了。”
皇甫燁華道:“你打算還給白憂?”
公子寒道:“濮陽無情說白憂修煉進步很快,如今已修成散仙之體。他原就得了我一滴心頭血,再加上這殘魂中的幾滴血,必定能讓他再漲不少的修爲。”
皇甫燁華道:“你可是已經知道了他前世的身份?”
公子寒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他原是佛祖座下弟子,西天的金蓮尊者,只因我曾經無意中救了他一命,他才如此報恩於我。如今只要我再助他修成正果,讓他順利迴歸佛祖座下,我與他就算是兩不相欠了。”
皇甫燁華道:“最好是能如此。”
公子寒看着他道:“燁華,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皇甫燁華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什麼。”
次日,崑崙山。
公子寒與濮陽無情站在一處高地上,看着霧凇林中白憂認真練功的身影,眸色有些複雜,道:“他如今修煉得如何了?”
濮陽無情悠悠搖着白玉骨扇,道:“修煉進步十分快,我從未見過天賦如此高的人。”
公子寒道:“他得了我一滴心頭血,此前又原是仙身,修煉快些也是正常。”
濮陽無情道:“原是仙身?此話怎講?”
公子寒道:“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
兩人換到書房說話,公子寒將魂袋交給濮陽無情,道:“這是白憂的另一半魂魄,我將它交給你,等他再修煉一段時間,你便將這魂魄還給他。”
濮陽無情伸手接過,看着魂袋中安靜的殘魂,道:“怎麼回事?”
公子寒道:“你可還記得五百年前,我魂飛魄散之後,有人替我搜集我散落在各地的魂魄,最後救了我?”
濮陽無情道:“自然記得。”
公子寒道:“救我那人,正是白憂的前身。”
濮陽無情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緩緩道:“所以你要助他再修回原身?他到底是何方的人?”
公子寒道:“西天極樂界。”
濮陽無情微微一笑,道:“倒是沒想到西天的人竟還會插手外界的事,等他魂魄完整恢復記憶之後,便能回西天了吧?”
公子寒看了濮陽無情一眼,沒有回答,如此明瞭的答案,依濮陽無情的聰明,怎麼會多此一問?
此時有人走進書房,兩人轉頭看去,竟是白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