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瀾院弟子的聚餐,接下來都是在不溫不火的尷尬氛圍中進行。
作爲這場宴席的主人,原本要藉着今日大出風頭的二王子衛景,在酒宴的後半場臉色一直是鐵青的。
先是葉衝打敗了董天奇掃了他的面子,後來董文淵獻身,向葉衝道歉並且斥責帶走了董天奇,絲毫沒給他面子。再後來樑國丈同樣向葉衝示好,同樣裝作沒有看到他這個二王子,並且在臨離去之前,還出言呵斥了自己那幾個揚言要帶葉衝去刑部的狗腿子。
這像是接二連三地在衛景的臉上甩耳光子。
而那葉衝,那個白來該被他踩在腳底,威懾衆人的傢伙就這麼成了今日的主角,風頭無兩。
在這種情況下,那幾個青年自也沒那個臉皮再說要帶葉衝去刑部如何如何了,一個個灰頭土臉地離開了仙月樓。
只剩下那幫看了一場好戲,此時仍覺驚心動魄的青瀾院弟子,和顏面掃盡的衛景。
而葉衝三人,此時已經安然無事地回到他們原本的席位,繼續把酒言歡,滿臉的輕鬆愜意。
他們的笑聲,再落到衛景的耳邊,顯得是那樣的刺耳!
終於,在酒宴進行到差不多的時候,衛景率先起身離席,離開了仙月樓。
原本計劃好的,在這個時候進一步拉攏青瀾院弟子,約他們去看戲去遊湖的計劃也完全泡湯。
早沒了那個心情。
在身爲請客之人的衛景離席之後,青瀾院其他的弟子也都紛紛起身,懷着久久未能平息的心情,一個接着一個地走出仙月樓。
而比青瀾院弟子先到的葉衝他們三人,此時反而成了留到最後的。
他們的酒還沒有喝完,菜還沒有吃完,哪怕剛纔被一些事情影響到了心情,但也已經重新投入到朋友間的把酒言歡中。沒有像衛景他們那樣,浪費了大半桌子還沒動的菜,就灰溜溜逃離。
沈卿兒和程靈火是青瀾院弟子中最後離去的兩人。
在離開的時候,程靈火在沈卿兒的身邊,輕輕推搡了一下,小聲道:“你不去跟他說點兒什麼?剛纔你已經準備爲他站出來了,他並不知道這些,還有你和二王子衛景的事情,這會讓他對你有誤會的。”
沈卿兒抿了抿嘴脣,沒有回頭去看葉衝他們,只輕聲說道:“他沒事就好。”
然後便拉着還在猶豫的程靈火走出了仙月樓的大門。
“真解氣!”
在青瀾院的弟子全部離開之後,北堂墨微醺地說道:“那幫人真是欺人太甚!幸好最後董文淵和那個樑國丈過來爲你說話,否則還真得跟他們去刑部了!嗯,還有你剛纔打董天奇的情形,太神氣了!”
葉衝笑了笑,“是他們的運氣不太好,我的運氣還不錯。”
他所言的運氣,一方面是指他在中秋之後不久,便藉着葉重樓留給自己的那幾顆丹藥,突破到了氣海境第五重天,修爲上進了一大步。否則的話,剛纔對陣武技修爲兵器等級都要遠超過他的董天奇,他沒有絕對的勝算,說不得就得動用一直未在衆人面前顯露過的月玄劍了。
另一個方面,則是恰好竹胭脂和董樑二人也在這裡,葉衝知道,若不是她,自己最終還是要去刑部走上一遭的。
但是北堂墨和秦無月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後者問道:“可是董文淵和樑國丈爲什麼這個時候幫你啊?按理說,他們的態度應該是反過來纔對啊。”
秦無月說的不無道理,在他們看來,葉衝曾在神將院內院弟子考覈之後,頂撞了董文淵,並且今日打傷了他兒子,而樑國丈是樑成武的爺爺,怎麼也不至於幫他葉衝這個害得他孫子重傷之人。
葉衝沒有沒有直接回答他們原因,因爲這其中牽扯到極爲隱秘的內幕,他打着哈哈道:“我想他們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吧。”
北堂墨和秦無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他們看來,那個某人或許是葉重樓,或許是葉重樓的舊部、現在掌握新軍一半軍權的吳河等人。
秦無月那雙靈動的眸子忽然眨了眨,看着葉衝道:“其實……剛纔我看沈卿兒想要站出來的。”
說完之後,她就咬着嘴脣看着葉衝。
北堂墨的表情也是一頓,看了一眼秦無月,又看了一眼葉衝,然後極爲明智地選擇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
葉衝卻只是點了點頭,像是在表示他知道了。
“她的處境可能比較爲難,即便不站出來,也沒什麼的。”
他有些隨意地說道。
這是他的心理話,他並不渴望每一個人都爲自己反抗什麼,也沒想過要去改變誰的人生軌跡。
秦無月“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
北堂墨卻饒有意味地再次看了葉沖和秦無月一眼,在他看來,即便只是朋友的身份,沈卿兒也是理所應當站出來的,而看葉衝的反應,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看來他的確還是對秦師姐更有好感。
身爲他們共同的朋友,北堂墨覺得這樣很好。
一言一語的交談中,他們的酒菜也漸漸被掃空,北堂墨已經打起了飽嗝。
酒量不行的他今日剋制了一些,沒有喝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大部分的酒水都是進了葉衝的肚子。
這個時候,葉衝把酒罈中的最後一點酒分別倒在了三人的酒杯中,道:“最後一杯酒了,北堂墨這小子明天就離開神將院,培訓一段時間,明年就是衛國新軍的一位卒長了。”
葉衝的聲音忽然珍重了許多,因爲他不知道即將發生在冬日的那場變故之後,他們之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彼此,他還能不能有機會跟自己在這個世界結交的第一個兄弟推杯換盞。
他看着北堂墨道:“明年或許會不太穩定,平靜了幾年的邊境,也有可能會發生戰爭,兄弟,珍重!”
侯應龍若是奪權成功,可以預見衛國內部會有些動亂,同樣的,虎視眈眈的鄰國也有可能會趁火打劫。所以葉衝此時的話說得格外發自肺腑,沙場無情,可他並不希望自己年輕的兄弟成爲那被黃沙掩埋的白骨。
北堂墨一時間也是胸中豪情萬丈,沒有仔細思量葉衝爲何會有這般話語,而是拍着胸口道:“放心吧,不混個將軍元帥什麼的,我是不會輕易丟掉自己的性命的!”
三人的酒杯碰撞到一起,酒花濺落,酒杯碰撞的聲音激越悅耳,像是動盪卻激昂的青春。
然後三人飲盡杯中酒。
……
“你們先回去,我去看一個朋友。”
葉衝在仙月樓門口目送秦無月和北堂墨離開,然後轉身走上仙月樓二樓。
他記得那一襲紅色旗袍的窈窕身影,走進了天字號包廂。
吱呀。
來到天字號包廂門口,葉衝推門而入。
竹胭脂正一個人坐在那裡,興致甚濃地泡着茶。
自打那日在楓林亭中一別,葉衝也有數日沒有見到她,此時笑着來到她的對面坐下,道:“竹老闆,多謝你剛纔幫我解圍。”
竹胭脂風情十足地白了他一眼,“好歹算是朋友,總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負吧,再說了,也不能讓董文淵和樑老頭盡等着撈好處,一點都不付出。”
葉衝伸手端起一杯茶,淑了漱口,道:“看來這段時間裡,你們和這些公卿的關係越來越緊密了。”
他記得上次侯應龍跟他說起的時候,樑國丈董文淵等人只選擇靜觀其變,而現在,似乎已經決定擁護他了。否則也不會來爲自己出頭。
“那自然是允給了他們足夠的好處。”
竹胭脂談論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依舊像是在講一樁生意一般,“董文淵是個很有膽氣的人,有足夠的好處,便敢豁出去一搏,而樑國丈,他的外孫衛淳死了,衛景和衛央無論哪一個上位,對樑家都沒有半點兒好處,何況衛央還是殺害他外孫的兇手。”
說到這裡,竹胭脂又看了一眼葉衝,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的父親。”
“我父親?”
葉衝眉頭一豎,一臉疑惑道:“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父親失蹤了。”
竹胭脂的眉頭有一絲擔憂,道:“我留在這裡等你,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樑國丈和董文淵都有暗中關注你父親的動向,就在前段時間,你父親突然從你們原本隱居的那個村子失蹤了,不知去向。”
“他們現在之所以下決心要跟我們合作,是因爲他們認爲你父親開始爲我們的事情出力了,我剛纔對他們沒有否認這一點。我讓他們相信,只要你父親出山,吳河他們掌握的新軍力量,全部倒向了我們。而實際上,應龍從一開始就說過,不願意再牽扯你父親進來,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去做什麼了。”
聽完竹胭脂的話,葉衝沉默了。
對於葉重樓,他還有很多東西不瞭解,而現在父親失蹤,身爲兒子,他壓根毫無頭緒。
唯一讓他安心的是,既然在父親失蹤之前,董文淵和樑國丈一直在暗中關注着,那就代表父親並不是遇害了的,而是自己選擇失蹤的。
葉衝努力回憶着上次回家,葉重樓跟他說起的每一句話。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他有可能是躲起來療傷了!”
葉重樓曾留下了一顆丹藥,說那足以讓他修復損傷的氣海,只是時機未到,所以沒有立即服用。
葉衝越想越覺得,或許他口中的時機,已經到了。
雖然他並不知道葉重樓口中的時機是什麼,但這不重要,他心中期待着,看到那在衆人眼中沉淪不復這麼多年的第一刺客、自己的父親,重新以第一刺客之姿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