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 苦磨利刃求仙路,癡狂劍道忘長生)
坤元三十六年春,厚土皇朝同州金德院論劍堂。
說是堂,其實這是一間碩大的竹棚,圓形,足有數百步見方。頂蓋如同一個斗笠,由無數剖開了的竹片密密捆紮覆蓋而成。四周沒有牆,只有一根根碗口粗細,三丈來高、挺直得不可思議的粗大竹子將圓頂撐起,讓人宛如置身於一片稀疏的竹林中。
竹林之下,很像是分不同的區域鋪滿了不同顏色的石子。其實這是一個一個的修士,只是他們都整整齊齊地盤坐在蒲團上,沒有一個人吭聲,沒有一個交頭接耳,每個人都凝重緊張地盯着竹林正中的空地。除了目光中時不時在緊張中露出一絲羨慕之外,大多數人並沒有別的表情了。
這些修士大多數身穿白、灰兩色道袍。但他們大多套着一個個顏色不同的比甲。其中銀白色多見,約佔了全場的三分之一。紅色、黑色、青色、黃色的也不少見,合起來佔據了剩餘中的一半。他們自然就是五行宗中人數最多的金德、火德、水德、木德、土德五個院了。
剩下的人服飾雜亂,既有一些五行宗特殊堂口的弟子,也有不少下宗弟子。翠玉宮也有一行內門弟子在其中。他們大多數身穿灰色道袍,身背靈劍,劍柄上有碧玉爲記;腰繫着青色絲絛,掛着一塊不同顏色的木牌,牌上有“翠玉宮”三字。
這個時候,中間五十來步方圓的空地上,寒光閃爍,劍氣縱橫。一名銀白馬甲的修士,正和一名身穿黑裙的女修鬥得你來我往,難解難分。
銀馬甲的男子正是金德院飛劍堂弟子。雖然名爲“飛劍堂”,但這兩人的劍都始終緊握在手上,並沒有“飛劍”出手。就算是五行宗飛劍堂的弟子,真正能以心御劍的弟子也不多。三百餘名弟子中,能隨心所欲飛劍殺人也不到百人。
五行宗大多數人是法修。法修的特點是重悟外法而輕內修。不像氣修是從修行自己體內的真氣開始,法修是領悟外法,操控法寶,以外物之力推動自身肉身的變化,而實現攀升上境的。
對他們來說,操控法寶凌空殺人容易,從築基修士開始就可以了。但極少有人把法寶打造成劍形,然後去凌空殺人冒充飛劍的。因爲法寶依靠的是法寶的威能殺人,而不是劍法。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樣。箭雖然是可以凌空奪命,但始終不是擁有劍法的飛劍。
飛劍堂的弟子真正練的是劍法。雖然飛劍凌空的劍法和持劍在手的劍法並非完全相同,但劍術大能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只要將劍法練到極致,人劍相通,劍就會產生劍靈,那時自然能凌空飛劍。否則,即便加上遁術強行御劍也是徒有其形而已。
場上那名男弟子名爲孔玉,拜入飛劍堂的五行宗內門弟子。和大多數玉樹臨風的垚人男子不同,他容貌相當粗放,身材魁梧,面相崢嶸,線條鋒銳,一雙粗眉如刀一般豎起,怒目圓瞪。手中一柄雪亮的長劍,劍上有槽,從劍格一直延伸到劍尖,鮮紅色,宛如填滿了血。這劍以此爲名,叫血虹。
他雖然是拜在飛劍堂堂主陳昂門下的內門弟子,但並非陳大師親傳。事實上,飛劍堂的弟子中,有一半都是陳堂主的門下。但他們大多數都是由師兄師姐代授的普通弟子。想要成爲陳大師的親傳弟子,唯一的辦法便是在這場五年一聚的“飛劍堂論劍會”上奪魁了。
論劍會最早確實是爲了劍術大師陳昂擇徒而設的。但後來漸漸地就變成了五行宗中的每五年一場的劍術比拼大會。不管是不是飛劍堂的弟子,甚至是五行宗的下宗,只要身份爲內門弟子的都可以參加。兩兩對戰,敗者淘汰,最終不敗者即可奪魁。
這場比試最大的特點就是不得動用除了劍法之外的任何術法,是真正單純的鬥劍。無論遁術、魂術還是任何劍之外的術法都不得在比拼中使用。一旦使用,則會立刻判負。就是施展劍氣或者飛劍堂中以心馭劍的御劍之術,也是被禁止使用的。
在這種規則之下,無論是五行宗別的堂口還是五行宗的下宗弟子們顯然都不是飛劍堂弟子的對手。因爲飛劍堂的弟子都是一開始就不修煉任何術法,甚至不修煉真氣的。他們會的就是不停地煉劍和練劍。直到有一天生生將一把死劍練活,練出劍靈爲止。
其他的堂口和下宗都各有擅長,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精力都花在劍術上。但劍術也是各堂各下宗最重視的戰技之一。即便過來不可能奪魁,弟子們和飛劍堂的弟子們過過劍招也是難得的機會。所以總是有飛劍堂之外的五行宗弟子過來,最終變成了五行宗以及所有下宗弟子的劍術比拼大會。
這場大賽沒有任何獎品。但劍術大師陳昂將不拒絕收任何一個論劍會上奪魁的弟子成爲自己的親傳弟子。這是這位堂主親口許諾,二十多年未改的。而他的親傳弟子真的也只有四個而已。根據飛劍堂的規則,堂主的親傳弟子也就直接是五行宗的真傳弟子了。
由於大師從來沒有收過一名飛劍堂弟子之外的弟子,孔玉其實已經將這個親傳弟子的名額收入囊中。但這也是飛劍堂陳昂以論劍擇徒以來最蹊蹺的一件事。這次飛劍堂的論劍會的最終決戰之中,居然有一人不是飛劍堂的弟子?
這一點讓號稱飛劍堂三十年來最強青年天才的孔玉都覺得荒謬不已。
在此之前他已經被另一個“外來者”震驚過,那人就是唐肅。唐肅並非一直是五行宗的弟子。他是因爲功勞而從下宗提拔而加入飛劍堂的。這個只有一隻胳膊的外姓垚族青年,手持一柄紫紅色的寬劍,劍法滴水不漏,氣勢驚人,只差半招就要將他挑於劍下了。
好在他終究還是勝了。唐肅唯一的缺陷可能在於他的左臂。他的左臂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怪異的獸爪。雖然左手不是他的持劍之手,但左臂的生澀明顯拖累了他。孔玉這才找到了機會將他擊敗。
唐肅也就算了,他雖然是下宗出身,但也算是飛劍堂的正式弟子。那麼決賽時碰到的這人又是什麼鬼?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修,一身很不搭調的黑色衫裙也就罷了,還身材肥胖,圓嘟嘟簡直如同一個黑色胖茄子。就這樣的身材還能參加飛劍堂論劍會,還能殺入最後的決戰?而且更讓他惱火的是,這人居然和唐肅一樣,也是來自翠玉宮?難道翠玉宮門下都是些變態嗎?
她圓滾滾的身材,幾乎要把她那把手上細長輕盈的淡藍色寶劍給隱沒不見了。這明顯是一柄正宗的翠玉宮法劍,其上有一顆湛藍的靈種延伸出許多脈絡,遍佈劍身。劍身細長,猶如一片輕薄無比的豆娘的翅膀。
翠玉宮的劍都是木劍。這聽起來毫無攻擊力,但並非如此。這些劍基材都是玄鐵木,原本就硬如玄鐵,又多了一分木材的韌性。更重要的是,這些木質並非是死的,而是活的!只要種植上靈種,它就能與主人真氣貫通,還能隨着主人攀登上境而不斷生長。這個肥胖女子手中的利劍隱隱蘊含着雷霆之氣,絕非凡品。
但無所謂,她若動用靈劍上的靈機來對敵,就會被周圍的飛劍堂長老直接判負了。就算她的劍是活物,也只能當死物來用。在這裡,一切取巧都是沒有用的,只有劍法纔是唯一的正道。越是劍上靈機威能強大的對手,便越不可能專門將心思花在劍法上,她必敗無疑!
可惜的是孔玉剛出劍不久,這信心便被無情擊碎。胖女子身形雖胖,動作卻並不笨拙。更重要的是她任何一步動作都精準得彷彿經過了計算,去除了一切多餘的動作和力道。如果只動一根手指就能解決問題,她就絕不會動兩根。如果出劍半寸就能有達到效果,她絕不會出劍一寸。
這看起來就好像他的劍招如同暴風驟雨,而對方則如同巨浪中不動的礁石,只需少量的動作便將他的兇悍劍招一一抵擋在外。這在旁人看來孰強孰弱簡直是不言自明。雖然評判的長老們不會以此就確定勝負,但也讓他心焦如火。難道他要成爲第一個在論劍會決戰場上敗在下宗劍手下的飛劍堂弟子?
不管自己以什麼招式攻擊,對方都以教科書般正確的應對招法抵擋。數十招下來,這個肥胖的女人甚至沒有移動過半步,也沒有發起過任何反擊。即便她腳步踩位變動,也單純是爲了抵擋他的劍招。她的動作讓孔玉頗有熟悉之感。精準而沒有靈性,就像他在飛劍堂練劍用過的劍傀一樣。
“劍傀?”
焦躁之下,孔玉恢復了一絲冷靜。他停止了攻擊,而對方也停止了抵擋,胖臉上一雙彷彿沒有什麼靈性的眸子,漠然地盯着他。這個女人居然完全不主動攻擊,只抵擋他的劍招,這對他來說又是一種羞辱。但是急躁是沒有用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對方就是一副劍傀,而根本不是人類呢?劍傀的特點是,你越是使出精準的劍法,它的應對也就越是精準,給你一種它幾乎不可戰勝的假象。但是你越是忘記那些古老的劍法,隨着自己的心意去戰鬥,就越是容易創造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情況出來。而某些巧合的情況下,這些劍傀就會變得愚不可及,從而輕易地被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