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坤元三十一年,這時又是三年過去了。連菱暫時並未返回翠玉宮,而是在鶴族太白林天池和她帶來的衆弟子們靜修了三年。
因爲枯木榮說,這三年渾沌天劫將有多個劫兆將依次顯現,皆是人力不可抵禦。她若是不信渾沌天劫之說,可以待劫兆顯現之後再決定如何做。
坤元二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顆巨大的火流星墜落在東勝神洲北部蠻荒沙河西峽谷。整個原本溼潤的西峽谷爲之毀滅,綿延萬年的風族西峽部落被烈火吞沒,從此不再存在。
神奇的是整個西峽變成了一片火海,在此之後並未熄滅。方圓百里之地始終被烈焰籠罩,周邊千里氣候變得炎熱異常,沙河從此流至西峽而止,千里下游全部乾涸。不但如此,這片火海彷彿隱隱還有不斷擴大蔓延之勢。
二十九年冬,有傳言從東海而來。一些西賈人按慣例選擇風暴較少的秋季出海前往出產珍珠的白沙城,卻發現那一片千里海域已經變成了一個恐怖的黑色風暴,甚至周邊的海水也被吹動,形成了一個直徑千里的巨大漩渦。至於白沙城是否還在,自然也就無人得知了。
這些災禍尚未影響到厚土皇朝,但傳言四起,人心也惶惶然了一陣。
災變兩處都有大能修士進入探查過,結論是天地靈機異變自然而興,不是人力可以平滅。至於將來如何,則要看天地靈機如何運轉。也許自然就會消散了。
因爲並沒有什麼後續,所以人心也漸漸平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無論厚土皇朝還是南疆妖界,雖然對白沙城與西峽風部都抱以萬分同情,但也繼續過自己的太平日子。
其實各宗派的修士反而幸甚,因爲天地靈氣正在不斷地變得濃郁。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的修煉過程,如今可能三年五年就差不多了。
遠在幾千裡之外的南疆妖界內,連菱也感受到了這天地的變化。東勝神洲災變增加,正是因爲天地靈機興發,這必然導致靈氣熾盛。對修士而言當然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但如果渾沌天劫近在眼前,這良機自然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若假設“渾沌天劫”真的只是一瞬間,萬物同時湮滅,倒也沒什麼。但事實並沒有這麼簡單。風起於青萍之末,從這些災變來看,它很可能是一個緩慢而漸進的過程。萬物逐漸而滅,這過程可就不知道有多少血雨腥風了。
更可怕的是“避劫之法”的存在。如果是根本就沒有避劫之法,衆生一齊入滅,大家其實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無非是尋找一個安全之地儘量安度餘生而已。
但如果有避劫之法存在,那無論是哪一股勢力,都會積極主動去將這法握在手中,避免被別人排除在外。這其中爭鬥究竟會有多慘烈,恐怕沒有誰能想象得到了。
連菱倒是沒有什麼慈悲救世之心。但妹妹連萍,還有道侶勾誅,再有碧落一脈這些門人弟子,她是不能不管的。即便要滅,也不能讓大家滅得太慘。
當然,最好翠玉宮也能掌握枯木榮提及的避劫之法。但枯木榮又說,沒有樹皇之位,是不可能觸及此法的。如果是這樣,樹皇之位,就由不得她爭還是不爭了。
……
三十一年十二月四日,西妖界銀龍山脈,忽然下起了一場暴雪,天地蒼茫,雪白一片,山上就像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奶油。
雖然妖界在東勝神洲的南疆,大多數地方氣候炎熱,但銀龍山脈是個例外,因爲這裡地勢極高。即便是冬天,也有溫暖溼潤的南風從南冥而來。遇到這龍斷山脈不斷擡高,最終便凝成了大雪落下。
一支隊伍正在大雪中圍成一圈圈,燒起篝火休息。等到半個時辰之後,大雪小了一些,他們立刻吹起號角,將身上的大雪拍拍乾淨,收拾了東西準備繼續前進。
雖然這是在妖界,但奇特的是這支隊伍居然是一支人類的隊伍。他們的大多穿着土布短衣,外面披上了厚厚的獸皮所製作的皮襖,頭上帶着用筍皮和糉葉之類製作的斗笠,腳下則綁着滑雪板一般的木板。
一件件輜重被他們整齊地捆紮,放在雪橇上。有力氣的男人們一起拖着在雪地上滑動。女人們則抱着孩子,揹着東西,帶着老者,在隊伍的後部緩緩前進。
隊伍中既沒有馬車也沒有牛車,一切都靠人力拉動或者揹着。但其中有一輛可以容三四個人坐下的精緻的木質車輛,窗口掛着藍色的布簾,看不到裡邊坐着什麼人。
這車並非由馬匹拖動,而是七八個壯漢,在雪地中喊着口號,如同縴夫拉船一樣拉着車前進的。這是因爲在南疆妖界,妖族可以隨便飼養如黑鱗蜥、飛鱷之類的牲畜,人類是豢養牲畜卻是一個禁忌。
長長的隊伍足有上萬人,這並非是一個很小的部落,而是妖界有名的煉血部落之一,蒼秸部。
說來奇怪,妖界的族妖們修煉所用必須的血靈石,居然都是由這些人族“煉血部”所煉製的。這也正是妖界還有完全由人類組成的部落的原因。
雖然說煉製血靈石的方法首先是由人類發明的,但並不是有多少玄奧在這其中,以至於各族妖部都無法自己煉製。只是因爲煉製血靈石需要極多的勞動力,而且又是極爲精細的活。
妖族的特點是要麼像鶴族一樣附庸風雅喜好享受,根本不可能去做煉血這麼辛苦又骯髒的事情。要麼像靈猿一族,空有一身蠻力,也能幹活,但只能幹各種粗活。
就像你不可能讓一頭牛或者一頭熊去繡花或者製作精緻的瓷器,讓他們去煉製血靈石也是勉爲其難的。
於是就出現了這種在妖界不斷跟隨獸潮而遷徙,大規模獵殺野獸煉製血靈石的人族部落。
在厚土皇朝看來這些人只不過是南疆蠻族,根本算不上文明人。但在妖界的族妖們看來,他們是絕好的血靈石供應者。妖族不但不會殺戮煉血部落的人類,還會爲他們提供保護,供應各種資源,同時也得到大量的血靈石進貢。
想要這些人類部落世世代代給他們煉製血靈石,其實也可以將他們徹底奴役圈禁起來幹活。但絕少有妖族部落這樣做。
這是因爲血靈石需要用大量野獸的血肉才能煉製,而這依賴獸潮。獸潮在妖界是按季節發生,不斷在各地流動的。這些煉血部落也必須隨之不斷遷徙,否則是煉不出血靈石的。
每當獸潮涌向哪裡,這些人族也隨之遷徙到哪裡。而這一支蒼秸部所行的方向,正是妖界西南之地,眠惡山的方向。他們預估一波巨大的獸潮將很快在那裡發生。
一旦在那裡向樹族貢獻了足夠多的血靈石,他們便會在那裡很長一段時間內得到樹族的庇護,甚至一些人會在樹族修煉成爲祭司,得到血靈石之外的必須的修煉資源。他們的部族也能得到時機繁衍生息。直到下一波獸潮的到來。
妖界蠻荒的行走危急四伏,但他們經驗十足,能輕鬆避開各種厲害的野妖的地盤,在犬牙交錯的邊界上行走。銀龍山脈便是他們常走的道路之一。
這裡氣候寒冷,甚少植物,因此野獸也不多,更少有野妖出現。順着銀龍山脈崎嶇的山脊有一條大路,只要避開幾處關鍵的危險,便可以通往銀龍山脈盡頭的眠惡山。
“前方豬羊峽,到處都是積雪,雪上一點痕跡都沒有,沒有什麼妖獸出沒的痕跡。”一隊斥候滿身大雪地回到了隊伍中,向酋長和祭司們彙報。
他們使用的語言和土族人類似,只是口音語調和一些詞彙不同。其實萬年之前,他們和土族人乃是同一族,所操的語言也完全相同。
只不過他們族人的主力在中土拓荒,最終建立了強大的厚土皇朝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在南疆與妖類爲伍,並憑藉一手煉製血靈石的本事在妖界生存了下來。
酋長穆格當時點了點頭,下令讓衆人前進。但一到豬羊峽口,他又有點後悔了。這地方無論經過多少次,每一次都讓他提心吊膽。尤其是這一次,大雪積滿了山谷。就算有什麼大妖獸曾經路過的痕跡,恐怕也被這場暴雪給覆蓋了。
豬羊峽兩遍壁如刀削,居高臨下,走入其中猶如豬羊入虎口,讓人一看就毛骨悚然。雖然已經叫人反覆探過,但穆割還是不太放心。但已經到了這裡,部落斷然沒有返回或繞路的可能。
他派兩名祭司帶着壯年的隊伍持着武器先走,婦孺和輜重靠後。自己和大祭司等人則在隊伍中央坐鎮。
“仙尊大人的車駕往後一點,等前面的隊伍先平安通過!”他特別指着那輛衆人拖着的車輛強調。他所說的“仙尊”是指族妖中的會法術的妖修。
蒼秸部中的祭司也是修士,但是隻會一些粗淺的巫術類的術法,實力遠不能和妖修相比。他們常常得到妖修的庇護,對這些妖修極爲崇拜。無論何種境界的妖修他們都一律稱爲“仙尊”。即便他們自己人出事,也不能驚擾這些“仙尊”。
先頭部隊平安地通過了,穆割開始指揮後面的隊伍緩緩通過。不多時,峽谷中擠滿了人。偏偏這時候,異變發生了!
走在最前方的祭司和幾個壯年忽然聽到一串低沉的號角聲。緊接着只聽刷刷幾聲,雪地中竟然有好幾條像手指一般粗細的繩子如蛇一般竄了起來,忽然繃直,彷彿拉動了什麼。緊接着這位祭司便感覺足下一空,莫名其妙地站立不穩,和一大堆雪一起墜落了下去。
緊接着一陣猛烈的刺痛傳來。雪陷落之後的地下居然豎立着不知道多少支尖銳無比的竹刺,輕鬆就貫穿了自己的身軀。他想要掙扎着起來,卻發覺像被釘住了一樣處處受制。只有渾身的熱血往四周涌去,將白色的雪地染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