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根大柱所圍成的八邊形的傳送陣,走近了看,與外界隔着薄薄的一層水膜。外面是風平浪靜的登天殿,裡面卻是如同一個混亂的染缸。
五顏六色的染料如絲霧一般在其中不停地攪動。勾誅伸手出去小心一探,並未覺得有什麼異常。但是手進入陣中,看似就像融化了一般,變成了一縷肉色的薄霧,被拉扯蔓延開去。
他將手指動了動,那縷絲霧也隨之而動。看起來攪亂的只是空間的表象,而其中的真實安然無損。
勾誅將手收回,把身後的鐵鏈子一拉,將那隻仙鶴抱在懷裡,然後整個人便沒了進去。連人帶仙鶴都一起都成了這亂流之中的一縷花樣的顏色。
他身後的楊獻,呆滯地望了一眼,也毫不猶豫地踏了進去。
身體並未有感覺任何痛感,勾誅只覺得一輕,往下猛地一沉,身體漂浮在了空中。然後他眼前忽然變黑,花了半晌才漸漸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如果是凡人在這裡,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勾誅畢竟是修士,目力非常。這四周的大陣並非是透光的,只不過現在略微放鬆,漏過千分之一的陽光而已。
所以他看到的只是猶如夜晚一般朦朧的一片。但更恐怖的是滿天密密麻麻的黑影。
這些黑影有大有小。小的猶如一羣羣飛鳥,在空中亂飛。大的大得讓人恐懼,不知道足有千丈還是萬丈,幾乎遮蔽了一半的天空。
這些黑影移動的速度有快有慢,相互碰撞,空中不時傳來轟轟隆隆的巨大異響,猶如滿天都在一刻不停地打雷,沒有半息的停歇。
勾誅雖然懸浮在空中,這裡依然有上下之分。他腳下一塊最大的黑影便是下,頭頂無數的略小的黑影便是上。這時候他正在緩慢地往下墜去,只不過這速度慢得出奇。
他終於看清楚了,無數黑影其實是一塊一塊的岩石。滿天的碎石望不到邊。只有偶爾,在碎石的間隙中才能看到暗淡的太陽,其亮度彷彿一輪被濃霧遮擋的暗月。
正在這時,勾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兩塊足有百丈大小的怪異巨巖相向而行。雖然速度不快,卻穩穩地撞到了一起。
只聽一陣噼噼啪啪的怪音,兩塊岩石的接觸之處發出一連串閃電般的火光,首先碎裂,數百塊足有人體大小的碎石往四周飛了出來。然後兩塊巨巖發出隆隆巨響,開始裂解成三四塊稍小的巨巖。
這一切就發生在勾誅眼前不到百丈遠處,看得他心驚肉跳。他已經將鳳血鳶喚出,卻根本無法操控。
鳳血鳶是在正常情況下才能飛行的法寶。這種重力極爲微小的環境下卻好像是魚兒在空氣中游泳一樣,只能在空中亂轉。
“你個笨蛋!”林玫兒以鶴的真身存在時雖然不能說話,但還是可以傳音的。她原本以爲勾誅只是游泳的技術比較差而已了。卻沒有想到他有飛行法寶在手竟然也飛不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行你飛啊。”勾誅反脣相譏。
這地方的怪異,讓林玫兒也吃了一驚。在百年之前,她結丹的時候是來過這裡的。那時的靈肥山可不是這個樣子。
息壤原本並非是岩石。封息大陣以驚天偉力將大塊息壤擠壓在一起,化爲岩漿,最終凝固成了岩石。她當年來這裡的時候,這裡還是一整塊的岩石大陸。許多妖靈參就生長在大陸岩石上被風化出的縫隙中。
靈肥山從外看只有方圓二十里,但其實這是封息大陣的空間之力所遮蔽。人進入封息大陣之後,看到的卻是千里之廣的一塊真正的岩石大陸。
當年墜落東勝神洲的息壤其實並不多。但不過數十萬年,便擴張到了近萬里。如今留下的這一千里,只不過當初的百分之一不到。
那時這片大陸上的重力也沒什麼異常。封息大陣將所有的物質擠壓一塊,一股力道壓在整塊大陸上。所有的人行走其上,與在地面上行走無異。
現在來看,這封息大陣的封閉之力極大地減弱了,整塊岩石正在破裂分散。他們正緩緩墜去的那一塊,只不過殘留的較大的一塊而已。
“難道這封息大陣要解體了?”林玫兒暗想。一旦這封息大陣解體,空間之力消失,這塊不斷破裂的千里巨巖就會便會直接壓在太白林上。
差不多也是蔓延千里的太白山脈因此會再高上千丈,但整個鶴族連同附近附屬部落的千萬生靈,恐怕就要成爲這山底的化石了。
至於爲什麼會如此,她是怎麼也想不出來的,只有把賀恆那老鬼再叫出來問問纔有可能知道了。
但這時她也沒有時間去想,眼下便有一塊足有千丈的岩石,正轟隆隆地一路撞擊着路上的碎巖,從他們的頭頂鋪天蓋地而來。黑影越來越大,幾乎把另外半邊天空都遮住了。
上下兩塊巨巖,就像一對快要合上的手掌。他們前後所剩的空間就像一條長長的縫隙,正在越來越窄。
“快把我放開,笨蛋!”
林玫兒拍翅亂撲。但仙鶴的肉身之力其實沒有多少,帶一個活人是肯定帶不動的。勾誅又聰明得很,死死將她抱住就是不撒手。他擔心這鳥兒獨自一飛,將他丟在這岩石縫中壓成肉餅。看來他是既然要死,就一定要拉上一個人墊背了。
林玫兒一咬牙,不顧一切直接化爲人身。勾誅忽然感覺懷中多了一具火熱柔軟的赤裸嬌軀,緊接着便是一對巨大的雪白雙翅的虛影猛然展開,一股蓬勃大力從這翅上一扇而出,猛烈的大風鋪面而來,拖着他如流星般往眼前遠處那一線天光處風馳電掣而去。
“再亂摸,我殺了你!”
楊獻和跟在勾誅之後不過前後腳進入傳送陣,其實他就在離着勾誅不過一里之處遠。奇怪的是他並非如同勾誅一樣懸浮在空中飄飄蕩蕩,而是堅實地站在地面上,面不改色地望着前方的千丈巨巖落在地面上,相互擠壓爆發出猛烈的火光和巨響,地面如海上的波濤一般涌動。
“那小子不會被壓死了吧?”一個女子的尖細聲音有些驚恐地問道。
“不會。如果他死了,我們也被傳送出去了。”一個蒼老男子的聲音回答,“那頭白鶴將他救出去了。”
楊獻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擺了一副棺材,對話的聲音正是從這棺材中傳出。咔嚓一陣摩擦之聲之後,棺蓋已被推開,棺材中擁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坐了起來。
那女子雖然身穿一身紅藍錦繡的宮裝華裙,身材卻極爲枯瘦,彷彿衣裙之下根本不是肉身,而是一副骨架。面孔也極爲削瘦,臉上抹着厚厚的脂粉,似乎是想要把缺失的血肉給抹回來一般。
那男子身上穿着厚厚的甲冑,臉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雙寒光冷冽的眼睛。這時他目光一閃,卻看到前面的岩石縫隙中長着一株一尺來高,一圈綠葉形如傘蓋,頭頂長者一簇暗藍小花的草,正是一株並不常見的中品妖靈參。
他右手一揮,一根紅色的絲線立刻將那植物緊緊纏住。接着輕輕一拉,那妖靈參便輕鬆地完整拉了出來。他取出一個玉盒將妖靈參收入,笑道:
“鶴族那幫傻子,果然對我們這些屍身修士視而不見。以往還要顧忌賀恆那老賊厲害,回頭來找我們的麻煩。這一次賀恆已經死了,封息大陣即將崩裂,靈肥山也要完了。我們把靈肥山上的妖靈參一掃而空,一根毛也不給他們留下。這一回老闆得給我們算多少功績點?”
“可是那個鎏金派的穆遠,恐怕太弱了。如果他半路被砸死或者被其他大族大宗的人給殺了,我們豈不是得被連累一塊給傳送出去了?而且你看到沒,他用來牽仙鶴那根鏈子……”
“銀爪飛鏈,是老鐵的東西,給手下的殭屍用的。老鐵跟着銅頭做任務的時候正是死在彩泥城穆家。怎麼,你還想給他報仇?”
這女子矯揉咳嗽了一聲,雖然臉上猶如松樹皮一樣皺起媚笑,舔了舔嘴脣說:
“都是生前往事,但好歹有一份因果未了。老鐵死得冤枉,這小子我不能放過的。再說我手下這些殭屍老的老,臭的臭,也很久沒有收過一具年輕力壯的了。”
面具男點點頭,說:“那我們先去將他擒來,封在殭屍棺裡。不死不活,便不會被傳送了。事後就算你的,隨你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