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其中一聽“繆長老”三字,彷彿對方並無敵意,便頓了一頓。他自從身死之後,神識之中便只剩下了那一縷執念。腦中記憶雖然俱在,但對實現執念無助的記憶,他根本就不會再去念及,所以也就和沒有完全一樣了。只是古問天對他的這一稱呼,卻難免勾起了他一絲生前的記憶。對於眼前這個英俊的少年道人,他似乎有些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他尚在糾結,對方卻淡笑而問:
“七年前無傷山慘烈一戰,繆長老仍記得否?”
繆其中便是死於無傷山一戰,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只是沉吟道:“原來已經是七年過去了。”
他死之後便再無任何記憶,時光彷彿停留在當年身死之時。在借屍還魂之後,便宛如那一戰便在剛過去一瞬,腦中充斥着要復仇的執念,卻渾然不知道早已過去七年了。他也絲毫沒想,自己竟然被煉成了還魂丹,鎖在一顆丹藥裡過了七年。
他還記得,他在魂宗得到情報,有樹皇遺血在一處荒僻山村之中,那處名爲無傷山。
樹皇遺血一般都可以提取出樹皇之核,此物乃是至寶。雖然對魂宗並無什麼用處,但若是被五行宗木屬下宗得去,恐怕五行宗又得一大助力。所以這樣的東西,即便自己無用,寧可毀掉,也不能讓對頭得去了。
當時情報說五行宗已經有了行動,他們也是絲毫不敢怠慢。他身爲魂宗長老,親自出動不說,還帶了三名紫府境界的真傳弟子,虛丹弟子十多人,以獅子搏兔之勢直撲過去。
沒想到他們的對頭並未趕到,這名樹皇遺血的實力卻意外強勁。一般樹族遺血即便是樹皇后裔,只要血脈尚未覺醒,便和凡人沒有區別,隨便一個築基修士都可以拿下。但這名樹皇遺血顯然是覺醒了血脈的,而且遠超一般樹族。爆發之下,他手下三名紫府境界的真傳弟子竟然全部戰死,魂宗損失慘重。
他和那名樹皇遺血大戰了一夜,自己也是身受重創,然而那名樹皇遺血卻是遲遲不死。這時候紫府四氣高手,翠玉宮的碧落聖女出現了,形勢自然急轉直下。
他是紫府三氣的境界,就是巔峰狀態也不是碧落聖女的對手。但若自己手下三名紫府弟子還在,以四敵一,實力又要更勝一籌。但這時候自己只剩下孤家寡人,身上亦有傷,也算是個彈盡糧絕了。
至於最後那枚樹皇之核究竟去了哪裡,已經不是他這個死人需要關心的事情了。他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爲自己報仇,屠盡連氏血脈!
據他所知,連氏並非什麼大族。碧落聖女連菱不知出處,她並未婚配,亦無後裔,只有一個名爲連萍的妹妹。所以只要殺了這兩人,他的執願便可達成。之後之事,他不知也不用去管了。
至於這名少年道人古問天,他也想了起來。實則他並未見過此人,但卻見過此人的雲天城古族前輩。身爲同族,這些古族的相貌隱隱有些相似之處,所以他覺得有些面熟。
雲天城古族雖然遠遠比不上厚土皇都中的各個豪門大族,但是盤踞金州已久,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雖然此輩主要和五行宗、翠玉宮交好,但和魂宗也是暗通款曲。此事別人不知,他身爲魂宗長老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他現在已不是魂宗長老,而不過是一具執念糾纏的還魂屍,自然不會在乎對方的來歷和目的。只要對方助他,便用之;對方阻他,便殺之。於是他一個稽首,半是恭敬半含殺意地問:“不知古道友到此,有何見教?”
古問天將拂塵一擺,說:“繆長老心中執念,無非要誅殺我宗連氏罷了。只是這方天地頗大,其又刻意隱藏行蹤,繆長老雖然道行高深,卻也沒這麼快能找得出來。貧道卻有一計,可引得連氏現身。不知長老可有意隨我一行否?”
繆其中眼色一變,瞳孔中竟隱隱有赤芒閃過。其實還魂屍最大的弱點便是他的執念。此物一旦還魂入他人軀體,無論是相貌還是氣息都會有所改變,即便是熟悉之人也不可能認出其人生前身份。但一旦執念被人點出,便會不顧一切順着可能實現執願的路線而去。所以古問天此問一出,他根本就沒得選擇,就是水裡火裡也一樣會去。
他將頭一點,雙手一鞠,說:“請古道友引路。”
這一切本來便在古問天的算計之中。族中前輩給他準備這四枚借身還魂丹的時候,每枚丹的執念玉簡他早已讀過。他不但早已計劃着繆其中會輕鬆控制其他三名還魂屍,而且也會壞掉這離界中所有的逃生玉簡。
至於繆其中能否自己找到連萍,這並不重要。若是其人找到並將連萍殺了,他正可以得償所願。若是繆其中自己找不到連萍,他自有方法讓連萍自己出現,到時候坐看連萍和這幾個還魂屍廝殺即可。
古問天施展疾行,如風一般地出了密林,遠遠地離開了那片外門弟子爭鬥的山坳。繆其中緊隨在後。他雖然有四具還魂屍爲自己的肉身,但並不必須聚集在一起。四散分開,有明有暗,反而更便於隨機應變。
不知道行了多久,前方早已沒有密林,而是變成了一片曠野。曠野上除了蜿蜒的河道和如波浪一般起伏的凸凹土丘之外,幾乎一無所有。天色也暗了下來,雨消雲散,滿天都是星光,籠罩於曠野之上。
這一段路雖然長,卻是固定不變的,天地並無任何蹊蹺的轉動。古問天自然是知道,當他走過那個山坳,就已經走過了最複雜的一段,前方便是一片坦途。只要順着這些河道就可以找到終點。
不多時,水聲傳來。藉着滿天難的星光,繆其中看到的是一個方圓百丈的大黑洞,猶如一口巨井,正坐落於曠野中間。諸流匯聚,涌入其中,水聲隆隆。
一股莫名深沉的氣息從這黑洞中起,直衝雲霄。洞中有高亢風響傳來,嗡嗡之聲彷彿近在耳邊,又若遠在曠宇。古問天並不停步,直接往這巨洞之上走去。
繆其中也驚了一驚。雖然他們這些高深修士,不至於怕掉入黑洞中摔死,但古問天是毫無停頓,直接走上了黑洞的上方,未用任何法力,直接平步虛空!
他也步行上去,低頭一望,自己已站在虛空,才發現這巨大的黑色空洞之上,竟然有一層無形的屏障。他腳下的空洞深不見底,猶如一條能吞噬一切的巨大喉管。浩然之風轟然而上,絲毫不受這屏障的阻礙。
他卻能平穩地站在這洞口虛空中,彷彿踩在一片極爲平整的鏡面上。他略微試了試這無形屏障的結實程度,結果堅如磐石,哪怕他悄悄發力,也無法撼動分毫。
滿天星光下,這鏡面之上的中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一身玄袍的道人。只是這人身影有些模糊,也看不清面目。
古問天倒是徑直走過去,跪下三拜,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古問天,拜見祖師。”
雖然眼前看見一個人影,但繆其中倒是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不但沒有任何神識波動,連氣息也是全無,所以他便也沒有任何動作。但他心中明白,這位極有可能是翠玉宮的祖師秦尊陽留下的一縷殘影。
飛昇大能的這種殘影往往只是爲了完成某事而留下的一小部分意識的寄託。如果來人與該事無關,那麼他存在於此對除了顯示一個虛影之外,對外物並無任何影響,也不會造成任何威脅。
果然,這玄袍虛影對還魂屍視而不見,卻對古問天袖子一甩,說:“你來早了。自生碑碑榜第一尚未決出,此處不可開,你走吧。”
沒想到古問天並不言語,只是取出一柄利刃來,對自己胸口一捅。他這刀入肉三寸,拔出來卻和沒事一般,只是刀尖上沾有一點黑漆漆的血跡。這血從刀尖上滴下,墜落到這無形的屏障上。頓時這屏障猶如冰面被尖錐一記重擊般,發出吱吱格格的裂響。古問天收了利刃,對這黑影回道:
“祖師曾有言,凡樹皇之血脈,皆可傳承《青木長生功》,不知此事如今依然否?”
“樹皇血脈麼?”黑影猶豫了一下,似乎低頭有所沉思,然後說,“你這樹皇之血駁雜不純,想來不是天生所有,而是後天植入。”
古問天卻是淡然一笑,說:“祖師只說樹皇之血便可獲得傳承,有說必須是天生血脈麼?若是如此,只當弟子來錯了。”
這黑影嘆息一聲,說:“血脈並無先天后天之分。”說完這身影便暗淡了,漸漸消失。
看起來這黑影似乎並不認同這種後天取得的樹皇之血。但是他只是一縷意識而已,只能嚴格按照秦尊陽當年的設想而動。秦尊陽只是許諾這傳承給擁有樹皇之血的弟子,卻並沒有考慮先天還是後天,也許僅僅是忽略了。但讓這縷意識自己來決斷,他卻是決斷不了的。
但他也並不是絲毫未做改變。按理說樹皇之血裔來此,這殘影是要協助開啓屏障的。但他心中並不認同,也就什麼都不做,直接袖手離開了。
古問天看他消失,臉上既沒有得意,也沒有失望。這一位雖然沒有出手爲他放開屏障,但也沒有阻止,對他來說,已經是足夠滿意的結果了。眼下這層屏障已經被樹皇之血消融出了無數裂紋,有這紫府境界的繆長老在此,耗上一些水磨功夫,也是足夠打開這屏障了。
“只要開啓了這屏障,我接受《青木長生功》傳承時,靈光波動,足以震撼此方離界。連萍身爲翠玉宮代守,她能不來嗎?所以繆長老,你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