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人全都盤坐在定方硯籠罩的陰影之下。雖然龍木和定方硯空間之力相抵,他們本身並未遭受什麼壓迫,卻無一人敢抽身走出這定方硯之下。因爲現在這巨石全靠四根龍木支撐,每人都要負責催動一根龍木。其中一根還是靠黃璐、慕容清和第十九這三個築基三重的女修支撐,尤其岌岌可危。任何一人抽身,都會有一方塌陷,另外三方絕對支持不住。
如果他們現在全力逃跑,或許能跑得一二人。但大多數人恐怕要葬身在這巨石之下。
柳惠反而安心了。他明顯感覺到對方也是在憑藉真氣催動法寶硬扛。這樣就純粹變成了雙方真氣的消耗之戰。對方只有區區六人,而他們足足有十二人。對方雖然個個實力不差,他們這邊也弱不到哪裡去。築基三、四重的佔了半數以上,最弱的也有築基二重。單純消耗真氣,對方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落敗只是個時間問題。
他唯一擔心的,是勾誅會棄下所有人獨自逃亡。這樣他單殺勾誅的計劃宣告失敗,便只能先將其他人全收進定方硯中,然後再率衆追殺勾誅。一旦勾誅遠離回春盟的地界,他便鞭長莫及。駐守回春盟纔是他的正事。
凡事有得必有失,勾誅如果拋下兄弟逃跑,確實有可能走脫。但那時,在第十九這個他仰慕的少女心中,勾誅此人恐怕也就沒什麼地位了。
柳惠所預料的事並沒有發生。這批被困在定方硯之下的人,既沒有人立刻拋下同伍院的兄弟逃亡,但也不是全然坐以待斃。
有一個原本趴伏在地的人,現在卻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此人正是混在勾誅伍院中的新人昊正。
他是個儒生,儒家只讀書不修煉,說穿了就是一介凡人。這定方硯要是砸頭上,他早就化爲肉泥了。但如今定方硯被龍木支住,其他兄弟都盤坐運功,全力催動龍木抵抗定方硯的重壓,反而他成了唯一還能動彈的人。
昊正原本閉着眼睛抱頭匍匐在地,只等那巨石把自己壓成肉餅。但他等了半晌,感覺什麼都沒有發生。睜眼四下一望,好傢伙,這巨石居然被撐住了。
一看衆人,勾誅和宋如海等人都是盤坐在地,身上真氣在經脈中奔流狂轉,身周發出淡淡的紅光,頭上汗流如雨。
昊正從腰間拔出一把黑色匕首,含在手掌中,只有指縫劍露出一抹玄色。
此物極短,鋒刃只有兩寸來長,卻不是單單一片薄刃,而是兩指粗細的三棱形短刃,左右各有一條深深的血槽。握在手中,猶如一顆深藏不露的虎牙。
此劍名爲玄光匕。一捅過去開膛破腹,外人只能見到玄光一線,因此得名。但玄光匕並非法寶,只是適合凡人使用的普通利器而已。
昊正體質特殊,無法修習玄門功法,也無法練武。但他也不能一點防身之術也無。家中自幼有高人教他使用這玄光匕。雖然他沒有真氣,勝在出其不意,危急時刻也可以最後一搏。
他起身便要離開。黃璐在一旁看見,雖然身體不能動彈,嘴上卻喊了一句:“你去哪裡?”
昊正擡頭忘了望頭頂的巨石,笑着說道:“這裡太過壓抑,我去外邊透透氣。若是碰到那幾個用這石頭暗算我們的傢伙,我就……”他用手在自己脖子前一劃,做了一個要殺人的手勢。
“你瘋了!以你這個凡人體質,隨便碰到一個哪怕入門幾天的修士,都能把你碾碎了!”
“那未必。”昊正學她的樣子白了她一眼,自己走了。
這時雨倒是停了。四處都是爛泥,空氣中依然充滿了潮溼的味道。樹葉和雜草倒是像被洗過一般,油綠得發亮。昊正觀望了一遍四周,密林之下,林莽叢生。他既然是凡人,自然無法通過神識找出敵人的所在。
但他也有笨辦法。他繞着定方硯的所在,往外按螺旋形繞圈行走。
他雖然沒有玄功在身,但儒星院的儒生都是飽讀詩書,見聞廣博。書中有載,玄門法寶的操控是有距離限制的。最遠的能及千里,也不是完全無限。而且能如此遠操控的法寶,一般都是細小如針發類的器物,還要結合秘法,比如魂宗的“千里定魂針”。
像這黑色巨石這樣威能巨大的法寶,催動之人必然不會太遠。築基修士要想操控,撐死也不能離開百丈之外。因此昊正不緊不慢,一圈圈走過。凡有樹葉藤蔓密集遮蔽之處,他都會仔細查看一番。
柳惠正在在和勾誅等人拼死對抗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人已經走到十步之內,不由得讓他大吃一驚。但再用神識一掃,這竟然是一個凡人,這才安心下來。
一千多名一級外門伍院弟子之中,確實也有極少數遲遲未能凝鍊出第一枚純陽丹的人。這些人也就無法築基,始終都是凡人了。凡人弟子大部分已經被逐出宗門或者在留在宗門內淪落爲雜役。還有這麼個奇葩,居然來到了自生碑之戰中,他也是啞然失笑。
如果是平日,柳惠只用動一根手指便可收拾了他。凡人武技再強,體內沒有真氣,都是花拳繡腿而已,根本不可能打得動一個築基修士。
他現在雖然無法動用真氣,但利用神識壓迫,也足夠逼退了此人。
“這不是你來的地方,趕緊滾開!”柳惠一邊繼續動用真氣催動定方硯,另一邊動用神識之力,驟然發出一陣傳音。
這傳音極爲霸道,猶如一聲尖嘯直灌入昊正的耳中,讓他耳中一陣刺痛。
但他知道此聲並非真實,而是直接傳入他神識中的。人有五識:眼、耳、鼻、舌、身。此五識所感皆來自現世。但這五識並不直入魂魄,而是要通過神識。神識匯聚如溪流河川入海,便是識海。魂魄便在這識海之中感受天地萬物。
神識無法改變這現世一分一毫,但對方的神識遠勝於他的時候,卻可以影響他的神識。所以耳識中其實並無此音,他卻感覺與聽到了一般無二。
既然真實中無,那也就不用管它便是。昊正步行如風,反而直接往這傳音的來源也就是柳惠直奔過去。
這卻讓柳惠大爲意外。但他也只是冷冷一笑,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竟然無視他的警告,真實是在找死。
他原本是在這林中伏擊。爲了避免被對方找出自己所在,當然是盡力隱藏了自己的神識。現在他索性把收斂的神識完全放開。頓時築基六重的神識威壓霍然放出,連他身邊的幾個夥伴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與此同時,他心中的必殺之人又多了一個。雖然殺一個凡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是他既然想殺,那便找個機會殺了便是。
頓時昊正感覺自己面前出現了一堵氣牆。穿入這牆中,越是往裡走,便越是覺得身上重壓越大。漸漸地彷彿千斤重壓壓到了身上,讓他每一步都難如登天。
這感受雖然身臨其境,但他自己的身體控制卻並不受影響。所以無論身上感覺多重,他都依然還是可以前行,只不過這過程越來越痛苦罷了。他對此心如明鏡,再往前走兩步,神識已經習慣了這種重壓,這幻覺便猶如輕煙一般地消散了。
但下一步,情況又起了變化。
雖然眼中景物未變,但他卻分明感覺,前方充斥着無數未知的風險。猶如他所在的落腳之地,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塊,而前方卻是懸空,下面是萬丈懸崖,只要一步下去,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又似乎眼前其實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充滿了未知的陷阱、機關、獸夾之類的恐怖之物。只要不動,便可平安。只要一步下去,便是刀刃加身。
若是一般人見了,就算明知是假,這一步也是邁不出去的。
但昊正反而是胸中一股浩然之氣一激盪,認定了自己先前所見的樹林便是真實。這五花八門的恐懼感,都是對方神識作祟罷了。
走過去縱然是真死了,那又如何。儒門弟子,自有殺身成仁的勇氣。
他心下一橫,哪管前面是不是萬丈懸崖,直接幾步跨出。
果然安然無恙,這幻感立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這也就是翠玉宮並不善修神識,所以術法簡單。換了魂宗等專修神魂的宗派,造幻之術神出鬼沒,他雖然胸中有儒家的浩然正氣,但根基不深,也是絕對過不去的。
柳惠到此時也才真正大驚失色。他身爲築基六重的神識威壓,竟然連一個凡人也沒震懾住!待他從震驚之中稍微醒悟過來,看到的是一個身着白色道袍,一頭長髮披散,身材高大枯瘦,面色蒼白的年輕弟子。
他一言不發,雙目寒光如電,手中一把黑色的匕首,往自己胸口直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