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
肉身這東西可真不比身外之物。不管是誰要借,哪怕是親爹親媽來借,聽到的人也難免心中一寒。黃璐再是天真無邪,這時也難免頓了一頓,猶豫而沒有作答。
黃泉卻是冷冷地說:“你就眼見景離王朝滅亡,千萬子民淪爲魔族的盤中餐麼?你這肉身不借我,只需要陽樞一毀,天地陰陽失衡,最後也不過是魔族的食物而已。”
其實景離王朝滅亡,與她倒是沒有太多幹涉。但是她從小在崇邊鎮長大,和當地父兄親朋牽涉甚多。如今崇邊鎮雖然已經淪爲魔地,但數萬崇邊鎮人依然在四方流亡。她又如何忍心看天地傾覆,他們再無一個安生之地?
尤其她的父親黃岐,數年前就出去遊歷了,雖然下落不明,但是魂息猶在,顯然尚在人間。如果景離人國滅亡,父親恐怕也無可能倖存了。
而這個陣皇黃泉和自己的相貌如此神似,似乎有着某種血脈關聯一般,竟然也是同姓,也許就是景離王朝的黃姓先祖也不一定,想來不至於對一個小小後輩有什麼不利吧。
想來想去,她也懶得糾結了。一股捨我其誰的豪氣衝上了腦門,竟然往前走去:“小女一副皮囊而已,如果還能有救得天下這麼大用,陛下想用就拿去用吧……”
黃泉冰冷臉上終於重現了難得的笑容。她這個專門給自己鍛造了數百年的肉身,終於到了可以使用的這一天了。唯一慶幸的就是夜瀾這個狠毒無比的玄鐵衛,竟然給她留了一天後路,沒有出手毀掉她的這具肉身。
當然夜瀾既然想要她出山相助,自然也需要她擁有一具肉身。光一個元神是沒有太大意義的。
眼看黃璐正在走近,她的腳步卻忽然停下了。但她並非是自己停下,而是被背後那個相貌清瘦身材修長的小子從背後一把拽住了胳膊。
“看在你給了我一口飯吃的份上,我再救你一回,否則小爺我才懶得理你!”
黃璐警醒般地一回頭:“你想做什麼?”
“你也不想想,這人到底是誰?她說借了你就借了?萬一她借了你的肉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將魔族繼續放任不管怎麼辦?而且既然是借,有借有還纔是正理吧。你怎麼連借據都不要一張,她借了不還怎麼辦?”
“這……”其實這些風險黃璐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她一看夜瀾留下的玉簡正在播放的影像,魔軍壓城,而大陣的陽樞岌岌可危,她實在沒有時間可供討價還價了。
勾豬也看了一眼橫天火艦正在集中炮火轟擊陽樞的景象,卻一點都不着急,反而對着寶座上的黃泉說:
“前輩想要借個肉身,此事不難。但爲了免得被前輩意外奪舍,不妨讓原主在前輩元神上留下一道魂息烙印。等前輩將肉身歸還之後,原主自然會抹掉這道烙印就是了。”
寶座上的華服女子臉色一變,冷哼了一聲,說道:“在本皇元神上下烙印?虧你們想得出!兩個小輩,有什麼資格和本皇討價還價!”
黃璐無言,勾豬卻是嘿嘿一笑,說:“陽樞被毀,遭殃的不止是人國,還有前輩吧?剛剛前輩和這魔頭的對話,明明說了前輩元神可全都系在這大陣上。如果是這陣毀了,嘿嘿……烙上一道魂息之印,雖然從此受人節制,但總好過形神俱滅?”
“你敢威脅我?”黃泉在寶座上,面若冰霜,兩眼犀利如刀,似乎只一擡手就能將他們抹殺了似的。
“不敢不敢!”勾豬連連抱歉,“小輩只是擔心,現在前輩沒有肉身,元神又離不開陣皇陵。大敵當前,如果沒有我們一旁協助,恐怕元神被這些人拘走甚至隕落只是片刻之事了吧?
“小輩不過一個翠玉宮外門弟子,傳功不成,無非傳送出去再做外門弟子,學費白交了而已,又何必威脅前輩。倒是前輩從此消失,或者成爲籠中之鳥……”
“你!”黃泉勃然大怒,雪白的玉顏之上泛起一陣血紅,猛然站了起來。但是轉念之後,她又坐了下去。
原本她幾句話已經唬住了黃璐,眼看肉身可用。沒想到這精瘦的小子頗有些心思,竟然抓住了她的弱點壞了她的好事。看黃璐越來越猶疑不決,似乎她還對這小子頗爲信任倚重的樣子。
黃璐的神識和她的神識本是一體。所謂的黃璐,只不過她分出一縷神念,自成元神,然後以這仙樹精華再造的肉身罷了。故而她和黃璐的性格也是極似。勇氣有餘,沉穩不足。一不小心反而被這小子抓住七寸倒也不奇怪了。
這讓她怒火沖天,但一時也無可奈何。現在她沒有肉身,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強行對黃璐奪舍也沒有用,反而會廢棄了這好容易錘鍊了數百年的肉身。
但若是再推遲一些按她原定的計劃行事,在夜瀾等人操控橫天火艦的強力攻打之下,這五行定元打陣的陽樞,恐怕根本扛不到到大陣天地重歸混沌,陣主元神復位的時候。
數百年的謀劃,竟然要毀於這不過片刻的時差?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她當然不是無路可走的。
這叫勾豬的小輩雖然自以爲聰明,他卻絕對想不到她和黃璐的神念原本就是一體。如果讓黃璐給自己的元神烙印魂息,等二者合二爲一之後,等於是自己給自己烙印魂息一樣毫無差別。也無所謂受制於人了。
雖然以她一界之主的身份受兩個小輩的挾持而交易讓她覺得大失顏面,總算比百年謀劃毀於一旦要好得多了。
“好!好!好!”黃璐接連發出三聲大笑,豪氣沖天的笑聲中卻充滿了苦澀之味,“本皇答應了。黃璐,本皇的元神允許你烙下一道魂息之印。只是你務必發下重誓,待朕蕩平入侵此界的這些宵小,將肉身歸還與你,你必須將此道魂息抹去。”
黃璐對此當年沒有意見,當即發下重誓。
黃泉也是活過千年的老妖物了。她當然不會相信隨口而說的一道誓言。之所以要黃璐發誓只不過免得旁邊這個精明的小子疑心罷了。反正這烙印對她本來就不會起作用,到手的肉身她自然也不會歸還。
至於這個討厭的小輩,竟然敢在這節骨眼上耍弄小聰明壞她的事兒。以她睚眥必報的性格,她自然不能隨便放過了。
其人不過區區一個外門弟子,築基的修爲。就算剝離他的肉身製作成傀儡她都覺得看不上眼。
看在他還有點小聰明的份上,到時候將他肉身廢棄,抽出魂魄和元神來,給自己做一個魂奴,偶爾給自己出謀劃策,或許還有點用處。
至於翠玉宮,絕對犯不着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外門弟子來她這裡找麻煩的。何況如今秦尊陽早已飛昇,翠玉宮也再沒人有實力和她以平輩對話。
黃璐單純的臉上沒有任何疑心。她將手指一劃,擠出一點血來。一絲真氣將這一點血凝固在水中,聚集成一顆黃豆大小的血滴,然後以真氣一催。這點紅寶石般的血滴立刻成了一條紅線,往王座上的黃泉一射而去,正中這位陣皇的眉心。
一個金色的魂跡圖案立刻在陣皇雪白如玉的眉心顯現而出,光芒大作,然後迅速暗淡。轉眼之間,黃泉的眉心已經恢復如初。
黃泉一聲大笑,身形一晃,身體迅速虛化,無論時雪白的肌膚還是青絲如瀑的長髮,還是身上各色交錯斑斕多彩的華府,都如同掉入水中的顏料一半,溶解成了一團水中的迷霧,往黃璐的身體卷席而來。
勾豬眼神略變,隱約覺得這其中還有什麼一絲不妥之處。但他也來不及細想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陣皇的元神侵入黃璐的肉身之中。
要以連魂魄都沒有的元神奪舍,不知道要多麼神妙的手段和多麼巨大的代價。反正勾豬這種修爲是完全無法瞭解的。
肉身、元神、魂魄,猶如同一棵大樹的樹冠、樹幹和樹根一般。要將一棵大樹的樹幹替換掉,樹冠和樹根卻還是原有的,談何容易?但偏偏這一切就發生在眼前。
黃璐目光呆滯,眼中瞳孔彷彿變成了一片深邃的大海,幾乎將勾豬的神念都要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