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豬又是摩挲又是指摳又是牙咬,一陣興奮之後漸漸失望。此物雖然色澤如金,其實卻是一種堅硬密實的木質。其重堪比玄鐵,整根的重量簡直不可想象。但值多少錢就不知道了。
他赫然發現,此巨物上有自己的魂息,彷彿被自己煉化過的法寶一般。他嘗試以真氣催動,上面發出一股扭曲空間的奇怪靈場。
“雖然不是金子,但也是好東西。”勾豬心中又轉爲喜。這東西上有靈機,能扭曲空間,似乎能用來佈陣。就算他不會佈陣,這玩意一根足有幾萬斤重,忽然從仙荷裡挪移出來當頭砸下,威力也是不小。砸不死人也能嚇死人了。
這種東西太過巨大,在仙荷之中移入移出也是極耗真氣。但只要用的時機夠巧,絕對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其實這四根龍木樁的原主是杜問機。杜問機被尹萬真所殺之後,此物已經無主。
最後勾豬在引爆大陣之時,將自己的一絲魂息也隨着真氣注入了死門陣樞之中。無主之法寶染上了魂息,也就成了有主之物。
仙樹既然判定此物物主爲勾豬,凡屬通關者,出塔之時,有主之物都會物歸原主。這是傳功塔傳送陣的原本就有的設定。所以這四根龍木樁纔會出現的勾豬的仙荷之中。
他的仙荷就是最普通的仙荷,四根一丈來高的木柱放了進去,基本也就達到高度極限了。再大點的東西就放不下了。
此外還有一件法衣,布質純白,輕薄若無物,其上卻閃爍着五彩光芒,一股不知誰人注入在衣料上的真氣氣隨着這五彩光芒傳出一陣波動。
法衣是法器的一種,並非法寶,不用煉化,人人可用。只是法器中被注入的前人真氣始終有限。這法衣不知道能抵擋幾次攻擊,一旦真氣耗盡,也就廢了。
勾豬本想自己穿上,但他並不喜歡這彩光太過招搖。何況又是盛夏,衣衫襤褸並不礙事,反而涼爽。
他想想就把這法衣收了。萬一以後連菱又要出現,送給她穿倒是不錯。
其實此衣本來是杜問天的分身所穿。因爲古問天的分身被勾豬引爆八荒鎖龍陣所擊敗,所以此物被仙樹判定屬於勝者,而傳送給了勾豬。
更奇特的是,第十九居然也在他的仙荷中!
第十九在第二層被古問天一擊重創,但早已被傳功塔的傳送陣所恢復,傷勢全無。她一出來就明眸顧盼,人見人憐:
“咦,這是哪?主人……不,師兄,你的衣服怎麼這樣了?”
勾豬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第二層到底經歷了什麼,這個小十九看上去還是和第一層剛出現時一樣乖巧可愛。
“天太熱啊,”爲了不破壞自己在這個小妹心中高大無比的形象,勾豬整整身上破衣,裝作認真地說,“太熱了,師兄穿成這樣比較涼爽。”
“是很熱啊,”第十九擦了擦頭上的汗,望了一眼火熱的日頭。
但最詭異的,是他的仙荷中居然還有一隻貓。
一隻奇怪的白色胖貓,而且眼光很不友善。
“哇,好可愛的喵啊。”第十九蹲在地上,用手摸它的頭。但這貓一點都不領情,極度不爽地昂起了頭,喵了一聲。
勾豬白了這貓一眼。對他來說,這一大堆東西里,最不值錢的就是這玩意了。
換了在青石街頭,他要是餓極了,偷雞摸狗都可以填飽肚子。但無論是雞還是狗,都比貓要好得多。這貓上躥下跑,又抓又咬,捉起來就很費勁,還沒多少肉。貓皮又太小,不值錢。
他肚子裡一陣咕咕叫的聲音傳來。
他想要不要把這貓剝皮烤了吃了。但看到第十九那天真無邪逗貓的樣子,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吃掉這貓會嚴重影響他在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心中的偉岸形象,得不償失。
不過他這念頭一轉的時候,那貓已經渾身貓毛倒豎,往後一彈,竟然開頭說起話來:
“小子,別犯傻!你烤了老子也只能吃個半飽,你要是能把老夫帶出秦尊陽修的這破塔,白爺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咦?真的?”聽到“榮華富貴”這四個字,勾豬彷彿就看到了無窮多的錢,他偷一輩子都不可能偷來的那麼多的錢。
“當然,你以爲我就是這頭蠢貓嗎?”這貓對自己是一隻貓的事實也是極度不滿的。他當然記得他是殺伐,只是不記得自己怎麼來到了這裡。
但是他的神識之力依然驚人,很清楚自己依然在秦尊陽的傳功塔中。
他一貫都覺得,秦尊陽建的這塔,就是爲了鎮壓他而存在的。不管在哪一層,以他一隻貓的身份,是斷然衝不出去的。
“好,乖乖!”勾豬也摸了摸這貓。這貓畢竟會說話。一隻會說話的貓可不是幾兩銀子的事情了。他暗想,就算這貓說的榮華富貴完全是瞎掰,一隻能說話的貓帶了出去,還不也是石破天驚啊。賣個幾百甚至上千兩銀子不在話下吧。
乾脆在街頭搞個會說話的貓表演,一兩銀子觀摩一回,絕對有冤大頭掏錢來。
“不過,空口無憑啊!”勾豬一邊摸着貓頭,一邊危險地微笑着說。
被勾豬摸着,這貓也很怕。他神識雖然厲害,但畢竟只是一隻貓,一隻貓是沒法打過一名築基六重的修士的。他還真怕這傻小子忽然翻臉把它烤着吃了。
“那……你要怎麼樣?”
“你有沒有,”勾豬神識裡忽然亮起一樣東西,正是和藍若霜簽訂的玄血契。他眉頭一皺,心想怎麼和這毒婦簽了這個東西?但這給了他啓發,“有沒有玄血契?”
“這簡單,”殺伐馬上反應了過來,“我們可以和你歃血爲盟!”
歃血爲盟可不是妖血契。只不過一人一貓弄點血出來,然後結拜兄弟,指天畫地地發誓共謀人世富貴罷了。
這種誓言本來是不算數的。但殺伐畢竟是上古神獸,多少要有點神獸的樣子,他當然不會輕易違約。而且這盟約求的是富貴,並非長生。
對來他來說,哪怕恢復百分之一的實力,給這個兄弟求個富貴也是易如反掌。
勾豬的心思就更簡單了。這個貓兄弟能信便信。若是不可信的話也不吃虧。無非就是帶上一隻貓出塔嗎?
可惜的是,一頓烤肉沒了。原來還不那麼明顯,失去了這頓午飯,他忽然覺得餓極了,簡直無法忍受。
勾豬翻遍了他的三個仙荷。雖然說這三個仙荷裡的東西一樣比一樣讓他驚喜,但悲催的是,一顆辟穀丹也沒有找到。
這辟穀丹一個月只需一枚,平時用到不多。當時爲了避免吃錯,全部放在最擅長算賬的宋如海的仙荷裡由他統一每月分配了。但他們沒有想到,一進入第三層,竟然會各自分開。
四周都是乾涸的田野,也有一些農家舍院。勾豬和第十九走了一圈,發現這附近的村子都是空空蕩蕩。不但一個人都不見,屋子裡能吃的東西也是卷席一空,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
這讓勾豬越來越焦躁不安。
在翠玉宮混了一年多,飽食終日,再也沒有擔心過餓肚子。到了如今,口袋裡家財萬貫,反而要餓肚子了?
而且這一層也太過蹊蹺了,升到這一層,四處連個鬼影都不見,更不知道傳功法師在哪裡,更不知道通關之法。
田野間倒是有一條河,本有十來丈寬。但是極度乾涸之後,只剩下兩三步寬的一線水流,其餘都是一片河沙。勾豬飢渴難耐,跑過去捧了幾口水來喝。
一線清涼下肚,口乾緩解了不少。但是他腹中聲響如鼓,餓得更厲害了。他再站起身來的時候,竟然感覺渾身一陣虛脫,雙腿直顫,怎麼都起不來了。
這感覺他卻並不陌生。在青石街做賊,有收成好的時候,自然也有餓肚子的時候。
一頓不吃就足以餓得心慌,兩頓不吃天旋地轉,三頓不吃便是這樣,連走都走不動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頓飯沒吃了,也不知道醒來之前昏迷了幾天,只知道現在真的是餓得起不來了。
第十九雖然焦急,但也沒有辦法。好在她有純陽丹吃,並不缺力氣。勾豬走不動了,她便揹着勾豬一路前進。
她本來是無頭的蒼蠅,根本不知道往哪裡走。勾豬指着沿河而下的方向。
一般順着河流就有人煙。只要有人,換點飯吃,再問問這一帶的地理,總有辦法找到傳功法師所在。
那隻白貓一臉鄙視地望了一眼趴在第十九背上的勾豬,安靜地邁着貓步跟在後面。
這方離界不知道方圓多少,看起來真是廣大無邊,和現世幾無區別。第十九從正午走到傍晚,前方終於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鞍鐙聲,一支馬隊風塵僕僕而來。
這馬隊前方是旗號,然後是一幫騎馬的刀客。中間有十多輛馬車,滿載的都是麻袋,似乎裝着糧食。
再後是幾匹馬拉着幾部清雅的車轎,掛着精緻的布簾,像是押車的主人,兩旁都有五大三粗的鏢客持刀保護。
最後是一幫殿後的灰衣雜役,馬拉着幾輛破車裝載雜物輜重。這些雜役也是各自揹着兵器,全副武裝的樣子。
勾豬拿出一顆玄陰丹來交給第十九,說:“你拿這個去和他們換點吃的。等師兄我恢復了力氣,後面就好辦了。”第十九點點頭。
其實一枚玄陰丹等於百枚純陽丹,按翠玉宮兌換的價格,足有二百兩銀子了,買下這兩車車的糧食也不難。拿去換乾糧,勾豬心痛得要死。
如果用純陽丹固然划算的多,但純陽丹是第十九的食物。雖然現在還多,勾豬也捨不得。萬一第十九再陷入餓得昏迷的狀態,他可饒不了自己。
第十九剛把勾豬放下,那白貓卻開口說話了:“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連運個糧食,都要幾十名刀客隨行。這一看就是亂世,你還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去討飯吃,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這貓名叫殺伐,所到之處就是一片亂世。只是這五百年被囚禁在極冥宮,厚土王朝世道才清平了五百年。這樣的亂世景象他當然是見怪不怪。
勾豬被這一說也覺得挺不放心,他掏出那把劇毒的“半尺寒”別在第十九腰間,說:“誰對你不老實,就拿刀子捅他!”
胖貓又白了他一眼,這小子還真以爲有把刀子在手就足夠保得天下太平了?
“好嘞!”第十九倒是開心地一路奔跑,往那車隊去了。
一個殿後灰衣大漢背上揹着自己土磨的斧子,從馬背上解下水囊,喝了一口。雖然他覺得遠遠不夠,但還是忍住了將水喝光的衝動。
像這樣的大旱,足有十餘年沒有見到過了。以他們的話說,今年必是有旱魃出世,否則不至於如此。
“大哥留步!”
他隱約聽到後方有呼叫聲傳來。他們崇玄觀一路運送糧食,一路也不知道被多少饑民糾纏乞討,他早已見怪不怪。一般聽到這種呼喊,他都是望都懶得一望。
但偏偏這聲音清脆婉轉,極爲好聽,他忍不住回頭一望,卻怔了一怔。
後面奔來一個窈窕女子,相貌清麗,膚白如雪,雙目如星,宛如天人,卻穿着一身極不合身的破舊道袍,彷彿剛從灰土地裡打滾過來。看那身衣服,肯定不是她自己的。不是別人施捨,就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大漢連忙對旁邊夥計一施眼色,幾人都停了下來。這饑荒亂世裡,流落四處的饑民他們見不過不少,人命不如草芥。
但這麼好看的女人他們從沒見過,頓時一下子看呆,連車子都停了下來。
這女子一路小跑過來,伸出雪白玉手攤開,掌心放着一枚黑漆漆如珠子一般的東西,規矩地給各位做了一個萬福,然後說:
“諸位大哥慢走,小妹這裡有一枚丹,只換點乾糧的,大哥多少拿點出來,這枚丹就可以收去了。“
灰衣大漢看着這女子,越是近看越是覺得容貌絕美,比自家女主人都遠有過之。尤其是那一雙奇特的碧綠的眸子,簡直如無底深潭一般。他只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沉進去了,再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小娘子是哪裡人?怎麼會流落到此?”
他只不過道觀中的一個雜役,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也就是自家女主人。只不過主人深居簡出,平時極難得一遇。就算是遇上了,也只能低眉垂首,瞅準機會才能大膽偷窺一眼。哪有如眼前這個落魄女子一樣,盯着眼睛讓他隨便看?
“哪裡人?”第十九忽然一愣。她是樸老九製作的傀儡,在完工之前的記憶本來就是一片空白。所以一有人問起她是誰,她從哪裡來之類的問題,她都會變得一片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裡人……”
看她一眼迷茫,大漢自認清楚了個十之八九。這饑荒年間,很多富戶都是閉門不出,自以爲憑着倉中有糧,上頭有人就可以安然度過。卻沒有想到流民四起,很多大戶都被洗劫一空。
這就難免有些深居閨房,毫無世故的富家小姐流落在外。所謂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就是說的這些女人。
那枚玄陰丹他那裡能認出來,心想無非是這富家小姐從什麼首飾上拆下的珠子罷了。
“這位小妹,”這大漢笑眯了眼,一臉的紋路就像樹皮一樣皺了起來,“現在兵荒馬亂,你一個小女子在外面流落太危險了。不如跟了你大哥我,有吃有喝,再沒有流落之苦。”說完他伸手一撈。
他這通廢話第十九哪裡能聽懂,看他伸手過來,還以爲他要拿自己手心的玄陰丹。沒想到他大手一握,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後把她一拉,就拉到了馬上。
這灰衣漢哈哈一笑,雙手抱過來,就要把第十九抱在懷裡。這時他卻感覺脖子上一陣冰涼,低頭一看,一把雪白如玉的匕首,正頂在自己的脖子上。這大漢的雙手不由得僵住了。
四周一直流着口水看熱鬧的幾個夥計,頓時發覺形勢不對,各自掏出兵器在手,圍了起來。
“小娘子,我只不過正要拿乾糧給你,你爲啥要動刀子呢?”這大漢將手順勢伸向馬鞍下繫着的布袋。第十九低頭一看,裡面果然有一堆麪餅。
第十九並非爲了惹事而來,勾豬在後邊已經餓得快死了,她也懶得糾纏,將半尺寒收了,插回自己腰間。
沒想到這壯漢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喊了一聲:“這妞兒厲害,我們大夥一齊悄悄地制住了他,丟到車裡去享受一番,人人有份!”
他抓到這女子的手腕只覺得堅硬如鐵,他根本扭之不動。但事已至此,他又不敢退縮,只好招呼旁邊的夥計。
他的弟兄們一聽“人人有份”,頓時都來了興趣,輕手輕腳地衝上來,都想乘機揩一把油。這饑荒年間,人命連狗都不如,若是他們弄死一兩個人,根本不會有人過問。當然,他們不能驚動車隊前面的主人。
只見一道白光閃過,那壯漢一聲慘叫。他低頭再看的時候,肚子上被捅了一個大窟窿,連腸子都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