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好很聰明,在措辭上更是用心,當他跟秦雅芙提到秦素梅時,用到的稱呼竟然是當事人,而不是犯罪嫌疑人。
只是可惜了鄭好的一番努力,卻沒能夠打動得了秦雅芙已經被折磨得僵硬了的心。
“你說的這些就不是我們管得了的了。”秦雅芙輕聲冷笑,臉上依舊保持着平靜的神情,轉頭望向窗外,看着外面明媚陽光下的綠樹,似乎沒有了之前的鬱鬱蔥蔥,那漸濃的綠色,分明是沒有活動能力的,卻怎麼就有種要席捲而來,重重壓制住她的惡意呢?
“對,案子破不破得了,的確不歸你管,我只是例行公事,問幾個問題。”鄭好依舊面色平和地解釋問題。
“哦,好啊,問吧。”秦雅芙眼裡的不屑更濃,她平時同任何人相處都不會這麼刻薄,唯有面對小姑姑的問題,沒辦法做到心平氣和。
“秦素梅失蹤這些年,一直沒有和你聯繫過嗎?”老生常談的問題,就連鄭好問出口,都感覺到彆扭,只不過常規問話還是要有的。
“沒有!”秦雅芙揚起頭,抿了抿嘴角,眼睛望向頭上乳白色的車內裝飾,一臉的抗拒之色。
“那,小時候因爲被當時的情形嚇到,難免會忘記一些事情,可是等過了這麼多年,隨着年齡的增長,和看問題角度的轉變,有沒有可能又重新給你一些啓發,令你想起些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鄭好看似循循善誘,實則內心都在鄙視自己,他也明白,這種問話簡直就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卻又不得不一步步,慢慢尋找話題。
這種心理工作是鄭好最頭疼的,對於他來說,寧可跟窮兇極惡的歹徒真刀真槍地實戰到底,也比就這些瑣事,逼迫一個女人開口來得有意義。
“沒有,”秦雅芙深深吸了口氣,眸光淡漠地望定鄭好,冷笑道,“在我眼裡,鄭警官能文能武,最是了不起,想不到問話套路跟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嘛!”
“呵呵,我就是一普通警察,能夠得到秦姐這句誇獎,可真是榮幸之至啊!”鄭好打着哈哈,笑得不太自然,“秦姐這麼善解人意,其實最是能夠體諒我們了,工作職責所在,自是要盡全力查清所有冤案,還死者一個公道。”
“公道?”秦雅芙眯了眯清冷的眸子,嗤笑道,“你指誰的公道?當年的事,既然你已經接手,自然知道前因後果,究竟是誰欠誰一個公道還說不清呢吧?”
說起來,秦素梅誤殺徐澤,的確是她的罪責,可是,換個角度想,就如秦雅芙以前看過的那個電視劇裡面的女主人公一樣,如果,秦素梅繼續忍耐,不去反抗,是否會發生她被虐待致死的悲劇呢?
以秦雅芙對當年往事的殘存記憶,她不認爲那種情況就一定不會發生。
“一切都是周圍人的口供,還下不了定論,總還是需要當事人露面,纔可以還原事實真相嘛,所以……”
“所以就麻煩警察同志繼續費心去調查啊!”秦雅芙瞪圓了眼睛,直視着鄭好,“你也說,這些年來,你們勞心勞力地去調查案件真相,尋找兇手,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這沒有問題,可是與我何干呢?
我已經盡力配合了,還要怎麼樣?是不是這件案子不結,我這輩子都得被你們抓住不放?還是說,乾脆把我抓去抵罪?”
“別這麼說,你想多了,我知道當年你受了些委屈……”
“是一些嗎?”秦雅芙越說越惱,索性耍起了脾氣,“這些年,我受的委屈是你輕描淡寫說的‘一些’那麼簡單嗎?
當年,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看得到多少?看得懂多少?又記得住多少?被你們一遍遍地審問、折騰,弄得到後來,連我都分不清當時到底經歷了什麼。
這麼說吧,我現在都懷疑,我當初有沒有看到血案的發生?是不是被你們一遍遍洗腦,洗得連我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目擊證人了?”
“這個,嗯,還真不好說。”鄭好被秦雅芙激動的情緒說得有些不安,他從認識這個女子那天起,就只見識到她溫溫柔柔,一副弱不禁風的小女人模樣,想不到耍鬧起來倒也不含糊。
鄭好尷尬地擡手撓了撓頭髮,咳嗽一聲,才繼續說道:“秦姐,咱們也算舊識了,有什麼問題,就不跟那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相提並論了,你也知道,案子一天不破,在所有人的心裡都是個疙瘩,早晚得了結的,所以,犯不上生氣。”
“哼,”秦雅芙冷哼,“案子能不能結,如何了結,是你們警察的事,總這麼折騰我,有什麼意思?
鄭好,憑心而論,你有沒有看到他們折磨一個六歲孩子的檔案?有沒有想過,那年的案子給個六歲孩子造成的心理障礙有多嚴重?你不覺得如今能夠見到如此正常同你講話的我,算是個奇蹟嗎?”
也許是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令秦雅芙紛亂的思緒沒辦法再平復吧,讓原本一直畏縮不前的人再難保持冷靜,又或者是她好不容易抓到個已經瞭解了前情,又因爲還算熟悉,不得不承受她傾吐出壓抑多年苦水的人吧。
反正今天的秦雅芙是豁出去一切了,一臉憤憤然地抱怨着。
“你說的對,當年你能夠想起來的事,都已經說出來了,咱們今天的見面,我不會再逼你重複那些讓你難受的往事了。”
鄭好一直保持着最佳的態度,他溫和的眼神令秦雅芙微微感到赫然,她好像也是有些先聲奪人的意思了,想不到自己也找了個軟柿子捏,只爲人家一直沒翻臉,她分明是在蹬鼻子上臉嘛。
“若真是這樣,可就太感謝了。”秦雅芙想了想,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神情總算放鬆了一些。
鄭好眨着亮亮的眸子笑笑:“好吧,說說現在,坦白講,最近我們收到舉報,說秦素梅還在人世,而且好像跟你們有了聯繫?”
“好像?”剛剛平復下來的秦雅芙再次被這兩個字氣到,她眯了眯眼睛,不自覺地又冷了臉,“難怪你的態度一直這麼好,是因爲這個‘好像’嗎?鄭警官,我建議你把‘好像’落實到肯定的時候,咱們再說話。”
“既然有消息,我們就不能坐視不管,這個,希望你能理解。”鄭好始終很謙和的講話方式,已然讓秦雅芙發不出大的脾氣。
秦雅芙看了鄭好半天,心中暗暗盤算他到底知道多少關於小姑姑的事情,卻又毫無頭緒,只得嘆了口氣:“我說我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你肯定不信,可事實上,還真就是這麼回事,你逼我也沒用。”
“其實,當年的現場,並不只你和她對嗎?”鄭好看到秦雅芙死活不肯開口的模樣,有些無奈,他瞪着黝黑的眼眸,盯住她的雙眼,搖搖頭,語氣緩慢地說道,“以前爲什麼沒有查出來的話,你就別拿出來反駁我了,我沒辦法回答你,但是,在我的走訪裡,的確是收穫到了這條線索。”
秦雅芙的臉色微微一變,卻又極力隱忍住,她不自覺地咬了咬嘴脣,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她想了半晌,才擡起頭來,努力直視着鄭好道:“我的記憶裡沒有其他人,你若說有,那就調查唄,我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幫不幫上忙的先不說,你的證詞只是一方面,我們肯定還得繼續取證,不過,當年和現在不同,如果你真的有她的消息,建議你不要有所隱瞞。”
鄭好的臉色難得地嚴肅起來,兜了半天圈子,其實他今天來見秦雅芙,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
秦雅芙繃緊了臉,一時沒吭聲,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不管怎麼樣,說起來,你也算受害者,受了這樁案子多年的影響,如果有機會接觸到她,最好能夠勸一勸她,讓一切塵埃落定,纔是真正的爲她,更是爲親人好的事,你說呢?”鄭好反問了一句。
秦雅芙的目光看向遠方,沒有焦點,也沒有思路,本來這一天裡,她一直在琢磨着還怎麼走以後的路呢,如今被鄭好這麼一逼,其實心裡更加混亂了。
鄭好也不急,默默坐在一邊,等候着秦雅芙理清思路。
過了半天,秦雅芙纔回過神來,她朝着鄭好笑笑,莫名其妙地說了句:“謝謝你!”
“不客氣,善良的人,理應獲得應有的尊重。”鄭好的眼神溫和有禮,滿滿的理解,難得這麼年輕的警察,會有這麼好的耐心。
秦雅芙暗暗讚歎,嘴上倒是沒再說什麼,只管把手放到車門上問道:“我現在可以離開嗎?”
“可以。”鄭好點點頭,在秦雅芙下車後,追加了兩個字,“再見!”
“再見!”秦雅芙扯了扯嘴角,朝車裡的鄭好揮了揮手。
鄭好的車子開遠後,秦雅芙又站了會兒,才慢慢走回家去。
等到了家裡,秦雅芙的情緒總算恢復了些,看到孩子們已經醒來,正咿咿呀呀地跟着婆婆和靜姐玩得興起,心裡自然而然地回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