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皮軍野忍不住提醒道:“主人,要不要和寧晚晴道個別?”
阮風華微怔,隨後笑了一下說:“她現在沒有心思見我吧。”
“那也不一定……”皮軍野有些訕訕的說。
歐陽慕琛胃出血的消息他也是剛剛纔得知,以寧晚晴那種性格,此刻必定是一步不離的守在歐陽慕琛身邊,讓她騰出身來見阮風華,恐怕歐陽慕琛不會同意……
可是……哎,難道就這麼走了嗎?
皮軍野非常的替主人感到不值。
爲她受傷,爲她費盡心思,爲她除掉威脅,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於是主人爲她做了那麼多,到底是圖了什麼?
難道僅僅是愛?
他沒有愛過,所以不知道,愛一個人,可以爲那個人付出到什麼地步,不計較到什麼地步。
他只知道,主人很吃虧。
可是愛情,從來都不是隻要付出就可以有所回報的。
倘若每一個付出,都需要等價的回報,那就不是愛了。
那樣的話,和一場交易有什麼區別?
“軍野,我想去看她一眼。”阮風華忽然停下腳步,輕輕地說道。
“主人……”
“算了,”阮風華驀地一笑,帶着幾分自嘲,“何必呢。”
“主人,其實去看一眼,也沒有什麼的。”皮軍野有些不忍的道,“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了,事後反倒讓人覺得奇怪。”
“那好吧。”阮風華像是終於爲自己找到了理由,“走吧,去歐陽慕琛的病房。”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爲自己現在居然可以這麼輕鬆自如的提起歐陽慕琛這三個字感到奇怪。
曾幾何時,這三個字是他心中的禁忌。
很怪,有人會自己叫自己的名字嗎?
可是,這個名字分明就不屬於他了啊。
當他親眼在宴會看到他的弟弟,那個和自己長得極其相像的人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名字,從那一刻起,徹底的不屬於他了。
以前還可以緬懷,只要沒有見到那個人,就可以假裝那個名字還是屬於自己的。
當親眼見到有人用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坦然自若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假象就如同泡沫一樣消逝了。
終於到了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歐陽慕琛。
歐陽慕琛。
歐陽慕琛……
也許多說幾次,就能夠習慣吧。
“篤篤。”
敲門聲響起。
“打擾一下,請問可以進來嗎?”
寧晚晴將手中的清粥擱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後從牀邊的凳子上站起來。
“慕琛,我去開門。”
歐陽慕琛點了點頭:“去吧。”
寧晚晴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口,上身是白色絲質襯衫配英倫風格紋外套,下身黑色棉質長褲的阮風華,不由愣了一下。
他此時看起來穿戴整齊,臉色如常,神情溫和,甚至脣角還帶着淡淡笑意,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動過手術的病人。
“可以進來嗎?”他聲音溫文的說。
“當然……”寧晚晴將他讓進門內,看到他身後的皮軍野,正想請他進來,卻被皮軍野揮手拒絕:“你們聊,我在門外等他。”
阮風華走進屋內,看着牀上半躺着的歐陽慕琛。
他的胃病很嚴重麼?居然看起來這麼虛弱。
而歐陽慕琛也毫不客氣的盯着他。甚至不顧胃部剛剛動過刀的傷口,由半躺着的姿勢換成背脊筆挺的端坐。
“慕琛,你快躺下……”寧晚晴見他這樣,馬上就急了,“你的傷口剛剛縫合,這樣很容易牽動傷口,會流血的……”
“我沒事,”歐陽慕琛說,“阮先生剛剛做完手術,現在不也行走自如了麼,我這麼個小手術,不算什麼。”
阮風華看的有趣,反而笑了:“黑先生,我現在打算出院,你也一起嗎?”
“好啊,我正有這個打算。”歐陽慕琛轉頭看向寧晚晴,“晚晴,給唯一打電話,讓他給我辦出院手續……”
“胡鬧什麼?”寧晚晴瞪大眼睛,顯然是生氣了,“歐陽慕琛,你現在的狀況,根本不能出院,萬一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是啊,黑先生,你身體這麼虛弱,還是好好在醫院多呆幾天吧。”阮風華淡淡的說。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哪有男人願意在情敵面前承認自己“虛弱”的?
於是歐陽慕琛毫不客氣的回道:“我看還是阮先生身體比較虛弱,之前你不是咳嗽的挺厲害的麼?看來是宿疾吧?改日我送些補品到阮先生府上,給阮先生好好補補。”
“那真是太謝謝黑先生了。”阮風華笑道。
阮風華忽然不再與他爭鋒相對,歐陽慕琛再和他計較反倒也顯得無趣,於是他也揚了下嘴角,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改日我們夫婦必定登門道謝。”
“歡迎之至。”阮風華道。
歐陽慕琛發現這個男人臉上總是掛着一副溫潤如玉的笑容,雖說沒有多麼耀眼,但對於女人來說還是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的,這麼一想立刻向寧晚晴看去,果然看見寧晚晴正望着阮風華微笑,頓時氣得咬牙,這個公孔雀,居然跑到他老婆面前賣弄姿色,真是可惡頭頂。
“老婆,我餓了。”他對着寧晚晴說道。
寧晚晴馬上回過頭來,表情中很有幾分意外:“你餓了?剛剛不是說一點都吃不下嗎?”
怎麼回事……明明剛剛使勁渾身解數,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才讓他勉強吃下小半碗,就爲了讓他吃那麼一點點東西,還還得她不僅犧牲色相,還迫不得已的向他屈服,咬着牙答應了一系列的霸王條約。
什麼“以後每天晚上老婆睡覺之前都要親我,被我親,每天早上起來老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親我,被我親”……
什麼“每天晚上睡覺都要穿我指定的睡衣”……
什麼“和老公一起研究新的姿勢投入實戰之中”……
越到後面越是讓人面紅耳赤,也虧他說得出口……
寧晚晴暗想,是不是男人一生病,都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
還是說……她家這隻品種特別另類……
忍不住想,歐陽慕琛從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她忘了是從哪兒得來的印象,記得她和歐陽慕琛結婚也有幾年了。那麼前幾年,他們兩個之間都是怎麼相處的呢?
會吵架嗎?
以前的歐陽慕琛,脾氣好嗎?
他們兩個人,剛剛結婚時是什麼樣的?
她完全記不起來。
甚至連婚禮都毫無印象。
這對於她來說,實在是一種遺憾。
可是,當她每次想要通過什麼方法去想起過去的時候,又隱隱的有一種擔心。
這種擔心阻止着她去追尋那些過去。
難道她潛意識裡,在刻意的保護現在這種局面,從而隱藏着過去嗎?
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爲過去實在不堪,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如意,所以這麼久以來,歐陽慕琛都沒有跟她提及過去的事,在她問起來的時候,也總是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
一般他將往事匆匆帶過將她引到其他的話題上時,當時她總是毫無知覺。通常過了一段時間後,偶然想起來那場景,回憶起那些對話,才驚覺竟然又一次的被他帶着扭轉了話題。
他爲什麼那樣做呢?
是不是,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藏在牀底下的秘密。
有什麼驅使着她,去發現那些秘密。
又有什麼在阻止着她,逼她維持現狀。
還有阮風華。
這個莫名讓她感到熟悉,彷彿在她記憶深處存在過的男人。
她和他之間,又發生過什麼?
阮風華口中的那個妹妹,真的……是她嗎?
她想起在病房,差一點點觸及的他的臉……
“老婆,你在想什麼?”歐陽慕琛帶着一點點不滿的話語將她拉回現實。
糟糕,一不小心,又走神了。
“啊……沒什麼,我在想,晚上咱們吃什麼。”寧晚晴慌里慌張的說。
歐陽慕琛怎麼可能相信她這種拙劣的解釋,就連阮風華也不相信。
兩個男人都看的很清楚,剛剛寧晚晴走神的時候,目光是無意識的盯在阮風華臉上的。
這讓歐陽慕琛十分的挫敗,有種老婆當着他的面對別的男人的美色動心的不爽感。
這個阮風華,可是頭一回讓他覺得是一種威脅。
從前,他是向來沒有把其他男人放在眼裡的。
當然,夜流光是個例外,他承認,夜流光,對於女人的誘惑力也是有那麼一點點的。
可是夜流光那個人,對他造成的威脅,在寧晚晴失憶後,就消弭無形了。
現在,唯有阮風華,讓他有種遇到了對手的感覺。
這個男人,雖然長得並不耀眼,看起來也似乎沒什麼背景。
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給人一種不容小覷的感覺。
他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歐陽慕琛決定,等他走後,就吩咐李唯一立刻對他展開調查。
到明天爲止,他要讓那個男人的所有資料,包括談了幾次戀愛,小時候尿了幾次牀,都一一呈現在他面前。
“老婆,晚上的事情,現在想它做什麼。你沒有聽見我剛纔說的話麼?我餓了,”他深黑的眼眸望着寧晚晴,“老婆,繼續像之前那樣,餵我喝粥吧。”
寧晚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阮風華笑了一下說:“剛剛黑先生不是還逞強麼,現在看起來,還是很虛弱啊。居然連拿起一碗粥,自己喝完的力氣都沒有,可真是讓人憐惜啊。”
不知道是不是歐陽慕琛的錯覺,他覺得那個男人在說讓人憐惜這四個字時,刻意說的比較重。什麼意思,難道是把他歐陽慕琛當成林黛玉了麼?
額頭上青筋頓時直跳,這個阮風華,看着溫溫和和的,說話怎麼就這麼氣人?
不過當面發火那實在是有失風度,歐陽慕琛咬咬牙,皮笑肉不笑的說:“你誤會了,阮先生,其實我老婆,常常親手餵我喝粥的,這只是我們夫妻間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而已,外人看不習慣,也很正常的。”他頓了頓,說道,“當然了,像阮先生這種單身漢,自然是體會不到這種樂趣的。”
“喂,慕琛……”寧晚晴臉有點泛紅,歐陽慕琛這話說的有些有點肉麻,她小小聲想要制止,卻被歐陽慕琛毫不留情的瞪了回去。
這傢伙今天是怎麼回事?跟吃了火藥似的,平時他對着外人可是惜字如金的。寧晚晴不解極了。
其實歐陽慕琛只是吃醋了而已。當然,男人的心思,像寧晚晴這樣的笨女人是絕對沒辦法預料的。
聽了歐陽慕琛那幾句話,阮風華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現起寧晚晴坐在餐桌前柔情款款的喂歐陽慕琛吃粥的畫面。說實話有點難以消化……總覺得渾身雞皮疙瘩亂跳。但是與此同時,心裡又隱隱約約的覺得不舒服,一種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的情緒像瘋草一般漸漸滋長。
那一切本該是他的,寧晚晴,本該是他的。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阮風華在心裡問自己,還該不該繼續退讓?
面前這個有些自大,有些幼稚,有些刻薄的男人,是他的親弟弟。
他的親弟弟,在許多年前,代替了他的身份活下去。
那場事故他調查過,不全部是歐陽慕琛的錯。
所以他才隱忍這麼多年。
沒有去刻意報復,是因爲不想讓人知道他還活着。
但是,那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不看見寧晚晴還好,一旦見到寧晚晴,他就感到無法忍受。
越來越有一種,將晚晴搶走的衝動。
如果真的去爭,他又有幾分勝算?
現在的晚晴,似乎真的全身心撲在歐陽慕琛身上呢。
如果讓晚晴知道,她眼中的歐陽慕琛,並不是真正的歐陽慕琛呢?
如果讓晚晴,徹底的恢復以往的記憶呢?
如果在晚晴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呢?
如果……
呵……
“歐陽先生和晚晴鶼鰈情深,真是好生讓人羨慕,不知道歐陽先生和晚晴,是什麼時候認識,又是在什麼時候共結連理的呢?”他微微笑道。
果然,歐陽慕琛和寧晚晴的臉色都是一變。
歐陽慕琛臉上表情的變化還控制在一個肉眼難以辨別的範圍內,阮風華心道這個男人果然冷靜。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如此的鎮定,若不是他觀察入微,換成別人,可能根本無法發現他在聽到那句話之後的情緒波動。
反觀寧晚晴,她的表現就直觀的多了。這個小女人,向來是什麼想法都寫在臉上的。根本不需要多想,只要一看她那雙大眼睛,還有那很容易改變顏色的小臉兒,就知道她是喜是怒亦或是悲傷了。
“我和晚晴,從小一起長大,是娃娃親。”歐陽慕琛鎮定的說道,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種追憶的味道,“我們青梅竹馬,在她到了適婚年齡時,就依從長輩的意願,很順理成章的成婚了。阮先生,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阮風華簡直想要冷笑,果然……就這麼厚顏無恥的說出本來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作爲替代品存在的你,半夜醒來不會覺得有愧嗎?
如果讓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那個被他取代了身份、被他以爲早已經死去的人,他會是什麼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阮風華有種當着他和寧晚晴的面,撕開臉上面具的衝動。
不……時機未到,不能衝動。
也許就從這一刻開始,阮風華忽然堅定了想要報復的信念。
原本在心中猶豫不決的事情,在那一剎那有了做出決定的理由。
“歐陽先生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他微笑着問道,卻不是問歐陽慕琛,而是問寧晚晴。
他明知道寧晚晴對於這些事情不可能存在絲毫的印象,卻故意逼得她說出一個答案。
只有寧晚晴說出來的話,纔是最重要的。因爲只有寧晚晴不會說謊,只有寧晚晴,是一個真正無辜的人。
“我……”寧晚晴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歐陽慕琛,坐在病牀上的歐陽慕琛,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他是希望她給阮風華一個肯定的答案的。可是寧晚晴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歐陽慕琛剛剛說的那些話,真讓她感到陌生啊。
爲什麼之前,他從來都沒有跟她講過呢?
爲什麼現在,卻要在阮風華面前,刻意說出他們那些“甜蜜幸福”的過往,還需要她來點頭印證呢?
這一切,讓寧晚晴心裡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也使她更加的對過去產生了一種懷疑。
寧晚晴是一個笨女人,在她的笨,是源於她在處理人際關係時的單純善良,毫無心機。
這並不代表,她就沒有腦子,不懂得思考。
甚至在許多問題上,她有種超乎尋常的敏感。
而這一點,恰恰是被歐陽慕琛所忽略的。
歐陽慕琛眼裡的寧晚晴,是一個可以由着他寵愛,由着他塑造的小女人。
他只希望她活在他的眼中,活在他給她安排的生活中。
爲了讓她成爲他理想中的她,他甚至可以隱瞞了她的過去。
他們之間,沒有過去,只有現在。
這一切讓他感到完美,可是,他忽略了寧晚晴的內心,也忽略了可能出現在生活中的,不受他控制而發展的意外。
那隻貓的出現是一個意外。寵物醫院的出現是一個意外。阮輕語的出現是一個意外。
阮風華的出現,更是一個天大的意外。
還有……驟然發生的槍擊事件。以及奮不顧身救了寧晚晴的阮風華。
仔細思索下來,這一切,好像一條環環相扣的鎖鏈。
阮風華的出現……真的就那麼簡單?
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對不起,那些……我都不太記得了。”寧晚晴輕輕的說。
“真遺憾。”阮風華似嘆息的說。隨即他又安慰的說道:“晚晴,那不是你的錯。”
歐陽慕琛想過寧晚晴會說實話,但沒想到她對着阮風華可以坦白到這個地步。
什麼時候,他們夫妻間的事情,輪到外人可以插手了?
好在阮風華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否則以目前這種局面,再加上歐陽慕琛的性格,估計很難收場。
他很快就告辭離開了,剩下寧晚晴和歐陽慕琛兩個人。
病房內一片寂靜。
寧晚晴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能夠說什麼,剛纔的那些話,到底還是給她心裡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疙瘩。
而歐陽慕琛,此時的心情也顯而易見的,不怎麼好。
寧晚晴愣了半天,纔想起來端起桌子上擱着的那碗粥繼續去喂歐陽慕琛。
可是送到歐陽慕琛嘴邊,男人卻仍然固執的抿着雙脣,完全沒有乖乖把粥吃下去的跡象。
寧晚晴的手就那麼舉在半空中。臉色雖然是平靜的,可是氣氛還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尷尬。
“我吃不下了。”歐陽慕琛有些生硬的說道。
寧晚晴卻並不打算聽他的。
“不行,至少要把這剩下的小半碗粥吃完。”
“我已經說了,我不想吃了。難道你打算逼我吃我不喜歡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