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晴看着那隻玉鐲,微微愣了愣,隨即笑道:“這隻玉鐲可真漂亮,男朋友送你的?”
“纔不是,”藍玥有些神秘的說,“這個是別人轉手賣給我的,據說原主人是給人包養起來的,也不知道爲什麼突然缺錢花,所以一口氣低價賣了好些東西。”
“是麼,”寧晚晴沉吟道,“你花多少錢買的?我幫你看看值不值。”
藍玥笑着伸出兩根手指。寧晚晴心下一凜:“兩百萬?”
“二十萬。”
“二十萬?”寧晚晴心頭劇震,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塊好玉,二十萬很划算了。”
豈止划算,這隻玉鐲原是寧晚晴的,因華琳琳無意間稱讚了一句,寧晚晴便把只戴了一天的玉鐲取下來送給了她,華琳琳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這隻被她二十萬賣出去的玉鐲真正市值遠在四百萬元以上。
“是啊,看這顏色,我也覺得不止二十萬,”藍玥笑嘻嘻的說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往桌上瞅去,“惜姐,這湯是你做的嗎?聞着可真香,只可惜都被毛團兒喝光啦。”
“我倒希望是我做的,可惜沒這個天分,”寧晚晴笑說,“你若實在饞得慌,明兒叫你慕琛哥哥做給你吃。”
“不會吧?慕琛哥哥竟然還會下廚!”藍玥驚訝極了,“惜姐,你說世界上還有什麼事兒是慕琛哥哥做不了的?”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她微笑起來,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不爲丈夫所驕傲的,寧晚晴也不例外。
歐陽慕琛連着兩天出差,寧晚晴橫豎沒什麼事,就索性着蘇穎送了些衣物過來,預備在風宅多留幾日。此舉自然是獲得了歐陽慕琛的同意。
這天歐陽慕琛回來正趕上飯點,於是照例全家人一起用餐。表姑風行雲罕見的話少,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後更是表情沉鬱,連姥姥都感到詫異。
飯後姥爺和歐陽慕琛在偏廳下棋,幾位女眷則是陪着姥姥謝淑芹在影音室看黃梅戲。
時下的年輕人大多數對古典戲劇不太感冒,但寧晚晴與藍玥從小耳濡目染,早已習慣了這種流暢淳樸的唱腔與質樸活潑的表演方式。比起現代時裝劇裡動輒的大悲大喜和沒完沒了的眼淚攻勢,以及千篇一律的富二代愛上灰姑娘的無聊戲碼,她們倒是更願意坐下來觀賞一出熱熱鬧鬧的《羅帕記》。
《羅帕記》講的是窮舉人王科舉娶了小姐陳賽金,卻被管家姜雄從中作梗,致使王科舉懷疑賽金與姜雄私通。後賽金被丈夫和父親趕出家門,獨力撫養兒子長大。十八年後,王科舉父子同科。科舉又恰子錦龍治下爲官,雙合鎮再演戲文。賽金冤情暢訴,錦龍代母洗冤,王科舉悔恨難當,最後冰釋前嫌,閤家歡聚。
謝淑芹看到結局不禁熱淚盈眶,藍玥也深受感動。唯有風行雲滿臉不屑:“這麼個沒用的男人,哪裡配的上賽金?要是我,早就另尋夫婿,纔不爲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受罪。”
寧晚晴見謝淑芹臉色不快,忙說:“賽金也是爲了兒子好,畢竟一家團聚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比什麼都來的重要。”
風行雲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想起什麼似得嚥了回去。過了一會兒站起來說:“晚晴,陪我出去找些零嘴兒來吃。”
這種小事本不應該拽上寧晚晴,她心裡有些疑惑,但還是隨風行雲起身。
謝淑芹在身後叮囑:“拿些杏脯、香榧子就行了,糕點夜間吃了要發胖,瓜子兒磕多了易上火。”
寧晚晴笑道:“記住了,姥姥。”
又聽見藍玥銀鈴一般清脆的聲音:“惜姐,幫我拿塊藍紋芝士好麼?別聽姥姥的,我纔不怕長胖……”
“你這孩子,貪吃好睡的性子跟你那毛團兒真是一個樣兒!”謝淑芹笑罵道。
晚晴與風行雲走到外間,風行雲不着痕跡的往偏廳望了一眼,見歐陽慕琛與風定樸二人棋戰正酣,皆是一副心醉神馳的模樣,於是放心的把寧晚晴拉到儲物室去,並順手將門掩上。
“表姑,怎麼了?”寧晚晴看着彷彿欲言又止的風行雲問。
風行雲靜了靜,下定決心似得伸手握住寧晚晴,眼神十分複雜的望着她:“晚晴,姑母嘴臭,說了些不中聽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那些話,以後姑母再也不亂說了。”
寧晚晴驚訝的看着她,她一向好強,性格與華琳琳相似,但她從小養尊處優,成年後即嫁給房產大鱷,過着揮金如土的生活。如今即使寡居多年,但因持有先夫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及多處房產,她仍然是一位身份地位都不容忽視的女性。
風行雲的個性遠比華琳琳囂張跋扈,寧晚晴記憶中從未見她向誰低過頭,如今她這幅模樣,倒叫寧晚晴不忍起來。
“姑母,快別這樣,都是自家人,哪裡有什麼隔夜仇呢?”寧晚晴溫言道。
風行雲苦笑一聲,神情中不無落寞:“你倒真是天真純善,只可惜……”她頓了頓,認輸似得說,“晚晴,幫我在慕琛面前說幾句好話吧,姑母感激不盡。”
偏廳內,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窗邊擺着一張紫檀棋盤,黑白兩個棋笥。房間一角靠着一架看起來十分古舊,但擦得一塵不染的鋼琴,琴上擱着翻開的琴譜。鋼琴旁邊有個小茶座,擺着套茶藝用的茶具。
歐陽慕琛端坐在棋盤旁,身穿黑色絲絨西服,裡面是細麻白襯衫,襯得身形高挑纖長,氣質凜然如玉。
坐在他對面的老人已經對着棋局沉默了許久,連青瓷茶盞中的碧螺春都漸漸散盡了熱氣,他依然巋然如山,渾然忘我的一動不動。
歐陽慕琛也不急不惱不動,微垂着目面容平靜的等待着。
“小子,老夫又敗給你了!”風定樸猛然擡頭,雙目炯炯的看着外孫。
歐陽慕琛微微一笑:“姥爺,願賭服輸。”
“那是自然,”風定樸道,“說罷,這樣煞費心思的,是要姥爺答應你什麼?”
歐陽慕琛低頭緩緩道:“我只希望姥爺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輕易動怒,因爲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您的身體重要。請您一定要保重。”
“這麼說來,你小子是又要做什麼對不起老夫的事兒啦?”風定樸眼中含笑,卻自嘲的搖搖頭道,“老了老了,不懂得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看法,你現在手握大權,行-事自己掂量着點吧。”
“是,姥爺。”歐陽慕琛起身幫風定樸沏了新茶方纔重新落座。
風定樸端着茶盞吹去熱氣,低頭輕抿一口,道:“你這泡茶的手藝是跟着敬雅學的吧?”歐陽慕琛點頭稱是,又聽見風定樸道,“你跟敬雅,雖然夠不上親近,但彼此脾性卻最相像,你們骨子裡是一例的驕傲、固執、倔強、冷硬……”他的語氣漸漸嚴厲起來,“凡事給自己留些後路,好麼?慕琛,你有大抱負、有大才智要施展,姥爺知道。但是古人有句老話‘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像敬雅——那麼不可一世的性子,最後又是個怎樣的結果呢?……你做什麼事,姥爺不管——管也管不了,姥爺只希望你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爲晚晴考慮一下。敬雅爲什麼給她取名叫‘晚晴’?就是希望她一輩子嬌嬌弱弱的,晚晴可憐的,被身邊的人捧在掌心……”
歐陽慕琛乍然得知寧晚晴名字由來,不由有些驚訝:“原來竟是這樣……”
風定樸淡然一笑:“敬雅對晚晴最大的愛,就是把你給了她——慕琛,你莫叫她失望,也莫叫姥爺失望……姑娘家都是開在春風裡的花朵兒,一生都該由男孩子好好呵護,更何況是像晚晴這樣純樸、嬌貴的女孩兒。”
祖孫二人交談半晌,直至女眷們看完戲纔算告一段落。大家各自回住所去,臨走時風行雲又刻意捏了一把寧晚晴手掌。
因爲風行雲突如其來的囑託,寧晚晴一晚上心神不寧,回去後一直默默看着歐陽慕琛,眼中驚疑不定。最後不等她開口,反而是歐陽慕琛先發覺了她的異常:“晚晴,你都看了我一晚上了,還看不夠?要不要等爲夫洗乾淨了去牀-上跳個脫衣舞給你看看?”
寧晚晴稍稍一想便紅了臉:“誰要看你跳脫衣舞……有本事你站到外面去跳。”
“那可不行,”歐陽慕琛伸手將她勾進懷裡,低頭在她耳邊輕道,“只跳給老婆一個人看。”
寧晚晴不習慣向來正經的歐陽慕琛說這麼露骨的話,但此時明月當空萬籟俱寂,正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夫妻間說些略微挑逗的情話原也無可厚非。只是她嘴笨、臉皮又薄,光是聽一聽就不免面紅耳赤、嬌羞無限。
歐陽慕琛將她抵在牆上,細緻而又耐心的親吻着她,從耳-垂到頸項,從下巴到臉頰,最後纔是嘴脣。寧晚晴被他吻的喘不過氣來,渾身虛軟的彷彿一團泡沫,快要融化在他愛的海洋裡。
他雙手託着她快要墜落的身軀,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心滿意足的結束了這個深吻。
歐陽慕琛將寧晚晴折騰的意亂神迷,直到第二天才記起風行雲的事。然而這時歐陽慕琛已然外出,她打電話過去,那邊又是秘書接起。
“太太,會長交代過,今天一天都無暇處理私事,你若是有什麼事可以等到他晚上忙完再說。”
寧晚晴一愣,難道他早就知道她會問他關於姑母的事麼?
她想起風行雲昨晚反常的行爲,終究覺得放心不下,拿起手機撥通了她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聽筒內傳來機械的女聲,十幾分鍾後,寧晚晴再次撥打,仍是同樣的結果。
她坐在沙發上陷入沉思,風行雲在風行雅死後沒少欺負當時尚且年幼的她與歐陽慕琛,包括現在也依舊不知收斂,無論在任何人眼中,她都算不上一個好姑母,寧晚晴對她談不上喜歡,但也談不上憎惡,畢竟,她是藍玥的母親,是姥爺的侄女。如果她真出了什麼事,大家心裡都不會好受吧。她想了想,又向藍玥打了電話。
“小玥,你同姑母在一起麼?”
“沒有啊,”對於寧晚晴主動問起母親,藍玥十分詫異,“惜姐你找我媽有事兒嗎?她好像去公司了吧,聽說最近挺忙的。”
“哦,沒什麼……”寧晚晴說,“如果你見到姑母了,請她給我回個電話。”
“恩,我知道了。”藍玥說。
寧晚晴一直沒有等到藍玥的電話,包括歐陽慕琛,之後無論她打過去多少次,電話那頭永遠都是秘書恭敬有禮的聲音。
她心裡惴惴不安,敏感的意識到在歐陽慕琛與姑母之間必然發生了什麼,然而除了等待,她別無他法。
事情的發展還是讓人始料未及。兩天之後,屬於風行雲名下的V國第一大房產企業突然宣告破產。電視上,這位一向意氣風發華貴逼人的女人彷彿蒼老了幾十歲,連身形都微微的佝僂起來。
其時風定樸坐在沙發上看新聞,寧晚晴正在一旁斟茶,她手指一顫,滾燙的茶水從紫砂壺中漏下來,洋洋灑灑在桌子上溼-了一片,風定樸沉默了很長時間,寧晚晴也顧不上去擦拭被水星濺到的手指,只呆呆的注視着電視上的人影。許久,老人發出一陣輕咳,正欲說話,卻止不住似的猛然咳嗽起來,寧晚晴慌忙上前輕拍老人的背脊,卻心痛的發現,姥爺穿着唐裝的身子消瘦的厲害,小時候的記憶裡,姥爺分明是一位高大溫文的男子,從什麼時候起,竟變得這樣羸弱而老邁?
老人咳嗽了一陣,緩緩伸手按住寧晚晴的手背,微闔着眼長嘆一聲,終究卻不置一詞。
或許人在極度痛心極度失望的時候,都是這樣說不出話來的吧。
寧晚晴終於見到“失蹤”了好幾天的歐陽慕琛,他形容疲倦、眼底帶着濃濃的陰影,衣服也不脫就拉開被子躺進去,伸出冰涼的手將睡意朦朧的寧晚晴扯到身邊,自己又往下縮了縮,把頭埋進寧晚晴的頸窩。
他的頭髮上彷彿帶着露水,溼漉漉的貼在寧晚晴的肌膚上,被他這麼一折騰,她幾乎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慕琛,姑母的事……是不是跟你有關?”
“胡說……”他帶着睡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瞎猜,改天再跟你解釋,”他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睡吧,晚安。”
“慕琛,我睡不着,”她輕輕的說,“你說回來風宅散心,可是來了以後,又分明和以前一樣,整天忙着處理公事……現在,又出了姑母這件事,姥爺心裡很不好受,還有小玥,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
歐陽慕琛沒有說話,於是寧晚晴鼓起勇氣繼續說了下去:“你到底在想什麼呢慕琛,我發現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了,你在我面前對我好,在外面是不是也……也對別人這樣?”
她到底還是沒有辦法說出華琳琳的名字。哪怕她親耳聽到他們牀第間那些齷齪的情話、哪怕華琳琳口口聲聲的說他們早已經在一起,她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
她向來是個軟弱又多情的人,只要他對她尚有一絲溫存、眷戀,她都不忍離開他——那個與她相識相知相愛迄今已逾十八載的他。
她在寂寂黑夜中等待着他的回答,只要他說一句“不是”,她都可以全盤相信他,不再去聽、不再去看、不在去想任何對他們感情不利的人或事。
然而她一個人等了很久很久,卻發現,身邊這個人早已倦極入眠。
風行雲出國了,在V國她已一無所有,雖然不至於貧困潦倒,在風家的庇廕下尚可以保證衣食無憂,但若想東山再起恢復往日聲勢已經不大可能。
寧晚晴與藍玥一道在機場爲風行雲送行,寧晚晴因爲沒幫上她的忙心中一直內疚非常,然而風行雲卻意外的十分豁達,不僅不曾刻薄、刁難半句,反而和藹可親的叮囑寧晚晴注意姥姥、姥爺的身體,又態度誠懇的將藍玥暫時託付給她,請她監督藍玥不要在學校跟人學壞。寧晚晴一樣樣的應了,臨登機前又刻意支走藍玥,偷偷塞給風行雲一張銀行支票。
“姑母,這個您拿着週轉……”寧晚晴有些不好意思,白-嫩光潔的臉蛋兒上泛着一絲紅暈,“我知道您可能不缺這點錢,要不……就當是我放在姑母這裡的投資好了……”
風行雲略微有些驚訝,但還是將支票收進了手袋:“我知道了,晚晴,謝謝你。我年輕時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兒,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沒事兒……那些都過去了,”寧晚晴聲音柔和,眼神十分真摯,“姑母,希望您今後生活愉快。”
“我會的,”風行雲意味深長的望着她,“希望下次見面,你還是像現在一樣……還有一件事我必須提醒你,那就是,一定要儘快生一個孩子。你要知道,孩子,是一個妻子最好的武裝,不管是用來反擊,還是用來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