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晴搖了搖頭:“不是。”
歐陽慕琛低低笑了一聲:“寧晚晴,你怎麼沒跟他一起走了算了呢?爲什麼還要回來?”
寧晚晴驀地一驚,擡起頭,只見歐陽慕琛的臉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身子有些頹喪的倚在黑色雕花欄杆上,指間夾着一支細長的雪茄。
那火光兀自明明滅滅的,像一隻通紅的眼睛。
她低着頭,想了很久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說:“我懷-孕了。”
“你懷-孕了。”歐陽慕琛重複着她的話,忽然仰頭笑了起來,“怎麼可能呢?”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譏誚。
寧晚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爲什麼不可能?”她腦袋裡隱隱浮現起什麼,只不過那些畫面轉瞬即逝,她抓不住,也不想去抓-住。
真-相總是太過於殘忍,像是埋在沙裡的刀刃,一不小心就割得人鮮血淋漓。
“晚晴,你記得我給你熬得湯嗎?每一次事後,我都會給你做湯喝,不是因爲我愛你,而是因爲,我根本不希望你懷上我的孩子。”他平靜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像是一股陰冷的風,瞬間颳得她遍體生寒。
她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你……你說謊!”
“我從不對你說謊,”他淡淡的說,“說謊的是你,寧晚晴,你肚子裡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寧晚晴身子晃了晃,猛烈地搖起頭來:“不——”
“你既然已經懷了別人的野種,又爲什麼還要回到我身邊呢?”歐陽慕琛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那聲音出奇的冷靜,“騙我開心,讓我以爲自己有了孩子,讓我重新對你予取予求,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不……不……不!”寧晚晴捂住雙手,不願意再聽下去,“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只是想要生下我們的孩子,我以爲你會喜歡……爲什麼你不肯相信我?爲什麼?爲什麼你不要我們的孩子?!”
他冷冷的看着她,脣邊再次溢出輕笑:“晚晴,華琳琳死了。從此以後,你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了,哪怕它身上流着的,是夜家人的血,那也必須得是我歐陽慕琛的孩子,對嗎?晚晴,你這個計劃,可真是好得很呢。”
寧晚晴剛想開口,喉頭就泛起一股腥氣,她胸口痛的厲害,她覺得自己這下肯定好不了了,可是爲了孩子,她下決心要挺過去。
於是她找出藥混着冷水喝了下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閉目喘息。她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到過,什麼也沒看到過。可是,剛纔歐陽慕琛的那些話卻彷彿迴音一般在她耳邊一遍遍閃現。
華琳琳死了……
華琳琳死了?!
她這才意識到什麼,豁然張大眸子,朝他看過去:“你剛剛說——華琳琳死了?”
“是啊,她死了,”他一點點從黑暗中移出來,露出一張白的像鬼一樣的面龐。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頎長蒼白的手指間夾着燃到一半的雪茄,高大而消瘦的身軀緩緩的從樓梯上走下來,有些乾裂的脣邊扯出一抹諷笑,“開心嗎?晚晴。”
寧晚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幾乎不能夠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恐怖極了憔悴極了的男人就是歐陽慕琛。她終於不再懷疑華琳琳死去的消息,因爲她面前的他,已經爲了那個人的死訊傷心到了這個地步。
寧晚晴不可抑止的想象,如果有一天嗎,自己死了,也能夠讓他這樣傷心嗎?
她可真想讓他傷心一場。可若是那傷心是以她的性命來換,又顯得多麼多麼的悲哀啊。
“華琳琳她……出什麼事了?”她輕輕地問。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整個人都毫無生氣,唯獨一雙眼睛彷彿淬着冰、燃着火。她從裡面看到了恨意:“被人活生生的勒死,然後……奸-屍。你滿意嗎?”
寧晚晴怔怔的坐在那裡,久久的無法讓自己能夠相信這個事實。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客廳角落的吧檯,就在昨晚,華琳琳還坐在那裡喝酒。
她喝的醉醺醺的,還要和她吵架,——她總想贏過她。
寧晚晴忽然記起來,從小到大,華琳琳一直有着極強的好勝欲,她不允許自己輸給任何人,凡是在任何她擅長的領域內。
寧晚晴從那時候起,就有些怕她這一點,她隱隱的規避着任何可能與華琳琳存在競爭的事情,譬如學生時代的學生會主-席選舉,寧晚晴原本很有希望,但得知華琳琳參加後就以課外活動耽誤學業爲由拒絕了這次選舉。後來果然是華琳琳當選,她爲她高興,卻完全沒有預計到華琳琳在輾轉得知她退出的真-相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憤怒。
那之後華琳琳很久不同她講話,甚至自己主動辭去了還不容易得來的學生會主-席職務,寧晚晴知道她在生氣,也不敢去找她。後來是華琳琳自己尋了個由頭來和寧晚晴和好,兩人才再次恢復了好姐妹關係。
寧晚晴知道,華琳琳不是那麼容易服輸的人。這麼多年她一直表現的心平氣和,偶爾寧晚晴也會好奇,那個處處爭強好勝的華琳琳哪兒去了?
直到華琳琳與歐陽慕琛的事情暴露出來,寧晚晴才恍然大悟。
華琳琳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她贏了。
現在,她死了。可是寧晚晴知道,她仍舊是贏了。
她在這一刻,忽然很明白歐陽慕琛的想法,因爲換成任何一個人,都不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和她爭鋒相對的那個女人死了,死的那樣悲慘,除了她寧晚晴,還有誰最值得懷疑呢?
彷彿是爲了印證她的猜測一樣,歐陽慕琛來到她面前,伸手緊緊捏住她的下巴,使她被迫的擡起眼睛與他對視。
她被他捏的很痛,然而目光十分平靜:“不是我。”
歐陽慕琛“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什麼時候說過是你?寧晚晴,你這算是不打自招嗎?”
寧晚晴目光如水的看着他:“看來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了。”
“寧晚晴,你滿嘴謊話,根本不值得我相信!”他驟然拔高了聲音,完全失卻了平日的風度,他恨恨的盯着她,“你這種心狠手辣的女人,憑什麼叫人去相信你?”
寧晚晴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眼如同一口乾涸的枯井,再也泛不出一絲漣漪:“你既然不相信我,那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歐陽慕琛,你想幫她報仇嗎?那你儘管殺了我好了,我只求你,給我一點點時間,讓我生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不管你相不相信……”
“你閉嘴!”歐陽慕琛打斷她,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你肚子裡的孽種是無辜的,那華琳琳肚子裡的孩子難道就是該死的嗎?寧晚晴,你還是人嗎?你還配做一個母親嗎?它還有三個月就要出世了,還有三個月啊!!!”他喟嘆一聲,通紅的眼中竟然泛出一絲水光。
寧晚晴放在身側的雙手情不自禁的握成了拳,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孽種?不……那不是孽種,那也是你的孩子……”
“寧晚晴,我說過,你不會有我的孩子,”他殘酷地笑着,說出來的話語是一把冰冷的刀,“每一次我都是親眼看着你喝下避-孕藥纔敢離開,你說,你怎麼可能懷-孕呢?你就這麼想生下我歐陽慕琛的孩子,不惜找個人借種嗎?”
寧晚晴的心再次瘋狂的跳動起來,她劇烈的喘息着,掙扎着問道:“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
“因爲——我希望我的孩子,必須是我歐陽慕琛與今生摯愛之人的結晶,”他充滿惡意的微笑着,極快樂的看着她在他面前苟延殘喘,“我不愛你,寧晚晴,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啊。”
“呵……”寧晚晴想笑,然而一股血腥氣竄上喉嚨,她低頭嗆咳一聲,居然噴出一口鮮血。
暗紅色的血跡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彷彿一朵綻放在雪地裡的玫瑰。寧晚晴望着那片血液出神,心裡不覺得害怕,反而感到一陣痛快。
歐陽慕琛看見寧晚晴吐血,心裡有些吃驚,他潛意識裡知道寧晚晴恐怕是不好了,他想帶她去看醫生,但另一方面,又痛恨她的背叛與狠心。
“歐陽慕琛,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你爲什麼不繼續騙騙我呢?你看,你都演了這麼多年,你表現的多好——爲了救我甚至可以去死,哈哈哈,我真的被你騙到了呢!你知道嗎?只要你說一句你愛我,我爲你粉身碎骨都可以,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愛你愛的快要瘋了,你明明知道,卻還要這麼殘忍的叫醒我,就讓我假裝你還愛我不行嗎?歐陽慕琛,你這個混蛋!”
她仰着頭,嘴邊染着鮮血,墨黑的長髮披散着,襯得一張臉格外蒼白,渾似女鬼一般。她用全部的力氣來恨他、咒罵他,她的聲音是畢生從未有過的尖利,因爲激動甚至有些變調,歐陽慕琛從不知道寧晚晴還有這樣可怕的一面。
她想,她是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