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晴回到偏廳用餐,自從歐陽慕琛不回家後,家中那張富麗堂皇的橢圓形餐桌便失去了意義,她開始吩咐孫玉將飯菜端到一旁的小桌子上,一個人坐着靜靜的吃,她最近的胃口也很古怪,時而感到飢餓,彷彿吃再多也不夠,時而又厭惡任何的食物,就算是米飯的味道也會讓她想吐。
這次也不例外,她先是興致勃勃的吃了一碗米飯,然後再添了第二碗,結果剛剛吃到一半,突然“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整個餐桌上頓時瀰漫起一股酸腐的氣息。明明是剛剛吃下去的飯菜,經過胃液腐蝕後竟變得這樣不堪。寧晚晴吐完之後再沒有胃口,意興闌珊的坐到一旁看着孫玉打掃。
除了記憶力和胃口之外,她似乎還變得懶散了。總是一動不動的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裡,眼睛半眯着,像一隻暮氣沉沉的貓。
這天,她正發着呆,好些天不見人影的歐陽慕琛回來了。
回來的不止他一個人,他身後跟着一羣衣冠晚晴的男男女女,他們他公司和幫會中的要員。
寧晚晴並不知道,歐陽慕琛和他的人已經開始打算對黑家的所有灰色收入來源進行整改了。
歐陽慕琛將要掀起的,是整個V國乃至東南亞的經濟變革。
這一羣人精神抖擻、鬥志昂揚的踏進明亮寬敞的廳堂時,迎接他們的不是舉止優雅、言談得體的女主人,而是一個佝僂着背坐在沙發椅上打盹的女人。
“晚晴?”歐陽慕琛詫異的望着她。他站得遠遠的,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認識她。
寧晚晴擡起頭,用無神的雙眼茫然的四下張望了一番,終於對上了歐陽慕琛的眼睛。
然後,她傻乎乎的咧開嘴笑了:“你回來了。”
歐陽慕琛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他身後的那羣人也神情各異,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不敢相信。
寧晚晴雖然不太經常參加社交活動,但她在上流社會中一向口碑不錯,就連最挑剔、最愛嚼人舌根的貴婦人在提到她時,也會微笑着稱讚幾句。
歐陽慕琛的這些手下中,見過她的人對她的印象尚停留在一個溫柔大度的女性形象上,而沒有見過她的人,譬如歐陽慕琛的首席秘書,在場唯一的女性,她對於眼前的寧晚晴,深深的失望了。
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夠配得上她各方面都堪稱完美的會長?
寧晚晴仍然傻乎乎的笑着,大腦中似乎沒有起身相迎的概念。她也並不知道自己此時倒映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因爲,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照過鏡子了。
三樓的書房被臨時改作了會議室,歐陽慕琛的這幫人和他一樣拼命,從早上十點上去,一直到晚上七八點鐘才陸陸續續下樓。
這羣人中老持穩重者居多,但也不乏年輕活潑充滿幹勁的人,譬如歐陽慕琛的行政助理李唯一,唯一是個個子高大卻長着一副娃娃臉的年輕人,他一下樓便拍着肚皮,大呼:“好餓好餓!”又一臉關心的跑到首席秘書江雨薇旁邊殷勤道,“雨薇姐你這麼瘦,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了,怎麼撐得住?”
江雨薇心情不是很好,但還是保持着微笑:“會長和我們一樣從早到晚沒吃過東西,不也一樣沒喊過餓麼?”
李唯一叫道:“那怎麼一樣?會長是男人,雨薇姐你可是我們當中唯一的女性啊。”萬綠從中一點紅,自然要細心呵護,更何況,他暗戀這位外表文雅做事雷厲風行的江秘書好久了!
一旁的分會會長祝濟帆笑眯眯的慫恿道:“待會兒我們去了飯店,唯一你可得督促着雨薇多吃點兒啊,她們姑娘家爲了保持身材,在外邊向來都不肯吃多。”
李唯一連聲稱是,一面觀察江雨薇臉色,見她隨嘴角含笑,那笑卻半分不到眼睛裡去。也不知道在憂心什麼。
江雨薇擔心的問題在於歐陽慕琛本人,他並未隨他們一起下樓,長達十個小時的會議結束後他站起來對他們的辛勤工作表示感謝,而後就一個人留下來繼續查看文件。大家知道他說一不二的脾氣因此也並不敢多勸。江雨薇欲言又止,但在歐陽慕琛的眼神逼-迫下終於不情不願的隨着所有人一起離開。作爲這些人中唯一知道歐陽慕琛有嚴重胃病的人,她此刻實在是憂心忡忡,恨不得調頭轉回去看看他到底有沒有事。但她心裡清楚,這樣的行爲對於她一個下屬來說,有些越矩了。
樓下客廳,江雨薇看到路過的女傭,忙快步走上前去:“請問,你家夫人在嗎?”
女傭狐疑的看了她幾眼,江雨薇忙笑道:“我是歐陽總裁的秘書,一直很仰慕歐陽夫人,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夫人談一談。”
身後的衆人停下腳步,好奇的觀望着,李唯一喃喃:“咱們精明能幹的首席秘書什麼時候成了貴婦人的粉絲?”音量雖小但還是被站在一旁的祝濟帆聽到,他狠狠一掌拍上李唯一腦門兒:“閉嘴,小子。”
李唯一訕訕的笑了笑。只見那女傭指了指樓上的一個房間,江雨薇回頭衝他們說:“諸位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
“沒事沒事,雨薇姐你去吧!等多久我都樂意。”李唯一狗腿道。
江雨薇微微一笑,便轉身朝樓上走去。
她想過裡面可能是一間畫室、一間琴房、或是一間書房,但萬萬沒有想到,裡面是一間影音室。
巨大的佔據一整面牆壁的銀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無聊的青春偶像劇,而歐陽慕琛的夫人寧晚晴就窩在對面的白色真皮沙發上,頭一點一點的打盹兒。江雨薇錯愕極了、驚訝極了,一時間竟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他那麼殫心竭慮,她卻這麼無所事事,自己丈夫連續十個小時沒有吃過飯,做妻子的難道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主動奉上一頓香噴噴的晚餐嗎?
她握了握拳,上前一步,沉聲道:“歐陽夫人。”
打盹的那個人猛然驚醒,擡起一雙迷茫的眼睛望向她:“你是?”
“我是歐陽總裁的首席秘書,江雨薇。”她臉色沉肅的答道。
“哦……有事嗎?”她動了動坐的有些發麻的雙-腿,又伸手揉了揉眼睛。
相較於一身高檔白色套裝,臉上描畫着淡雅而精緻的妝容的江雨薇,她的樣子簡直令人不忍目睹。
一頭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身後,因爲久未打理而毛毛躁躁,彷彿一團亂麻。臉色蒼白暗淡,連嘴脣的顏色也隱隱有些發白,一雙原本形狀十分漂亮的眼睛無神的睜着,眼神有點渙散,直直的往前看着,很久才微微轉動一下眼珠。她纖瘦的身體上穿着一條長長的黑色裙子,露出來的手臂乾燥而枯瘦,十指也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氣。
不知道爲什麼,江雨薇覺得她看起來不像是人,而像一隻被囚禁在古堡中的殭屍——她被自己這個想法下了一跳,定了定神,再次向她開口。
“歐陽夫人,恕我無禮,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歐陽總裁一天尚未進食,您難道不打算吩咐女傭準備晚餐嗎?”
“……不是才中午嗎?”寧晚晴緩緩的,而又充滿疑惑的說,“我看到你們還在開會,所以,不敢上去打擾……”
“歐陽夫人!”江雨薇有些生氣,認爲她是坐在這裡看一些泡沫劇看的忘了時間,卻還在試圖找藉口,“您真的不知道現在幾點嗎?那麻煩您下樓去看一看好嗎?我不認爲您應該繼續坐在這裡,看這些還無意義的電視劇!”
對於江雨薇突如其來的怒火,寧晚晴感到驚訝,但馬上歉意的笑了笑:“對不起啊……我這就下去。”
她這麼好脾氣,反倒讓氣咻咻的江雨薇說不出話來了,她繃着臉站到一旁,看着她慢吞吞的起身,卻在站起來的那一瞬,單薄的身子晃了晃,猛地向一旁栽去!
江雨薇阻攔不及,好在一旁就是沙發,寧晚晴倒在沙發上,閉了閉眼,就很快撐着沙發站起來,朝江雨薇牽起蒼白的脣角:“對不起啊,坐得久了,腿麻。”
她分明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但還是因爲認爲自己嚇到對方而表示歉意。江雨薇的臉再也繃不住了,忍不住走過去扶住她:“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寧晚晴被她扶着,兩個人一起朝外走去,到了走廊上,寧晚晴轉頭說,“我可以自己走,謝謝你了。”
江雨薇放下手,在走廊充沛的光線下,發現寧晚晴的臉色蒼白的簡直透明。風吹起她那寬大的裙襬,使她看起來就像要隨風消逝一樣。江雨薇心頭莫名的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有點遲,但是我可以邀請你們留下來用晚餐嗎?”寧晚晴笑着說。
江雨薇回神:“不用了,會長已經幫我們安排好了。”
“哦,是嗎。”寧晚晴淡淡的點點頭。
江雨薇忍不住說:“會長的胃病很嚴重,眼下他的工作繁忙,或許根本不記得吃飯,請夫人多操心一些……”
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總有些怪怪的,好像在責備寧晚晴這個女主人對歐陽慕琛不夠關心似的,但她也顧不得了,畢竟對她來說,會長的身體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寧晚晴聽了也不作他想,只微笑着說:“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江雨薇鬆了口氣,心裡對這位外表比較隨意的會長夫人又多了幾分好感。
送完歐陽慕琛的一干下屬,寧晚晴再也無法抵抗身體內部透出的陣陣虛軟,重重的坐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的胸口隱隱發悶,又像是噁心,又像是心臟痛。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她只想閉上眼睛睡過去。她知道一旦她閉上眼睛,時間就會走得飛快,就如同她在影音室因爲對着無聊的劇情不小心打了個盹兒,再次睜眼就被告知已經是晚上了一樣。
“阿玉……”她輕輕地喚道。
名叫阿玉的女傭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悄無聲息的來到她面前,目光擔憂的看着她。
“阿玉,麻煩你去廚房煲一些湯,味道清淡一點的。”她有氣無力的說。
阿玉點點頭便朝廚房走去。
她坐在沙發上,努力的想要凝聚精神,但眼前的事物還是漸漸的模糊了,直到變成黑色的一片。
她像一片落葉一樣靜靜的從沙發上滑落,悄無聲息的倒在了純白色的地毯上。
剛剛離去的女傭又折了回來,看着地上的寧晚晴,臉上浮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她轉身看了看樓上,然後蹲下-身,扶着寧晚晴的脖子使她面朝向她。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隨着藥量的增大,她暈倒、失憶、產生幻覺、甚至性格鉅變、多疑、暴躁的症狀也會越來越嚴重。
這樣下去,她會不會撐不到歐陽慕琛親手摺磨死她,她自己就先死掉了呢?
這樣可不行呢。三太太會生氣的。
她伸手掐着她的兩腮,迫使她張開嘴,然後拿出一袋白色的粉末倒入她口中。
昏迷中的人無法進行吞嚥,於是她拿起桌上的水,用膝蓋頂着她的頸項,使她高高的仰起頭,然後用水將藥粉衝進她的咽喉。
一些水沿着她的脣角滑落,女傭合上她的嘴巴,拿起擱在一旁的抹布隨便在她臉上擦了擦。
寧晚晴緊緊的合着雙眼,一動也不動的任她擺佈着。
最後她拖着她的雙臂,將她扯到沙發上,擺正了她的頭,又幫她理了理頭髮,這樣她看起來,便和熟睡沒什麼兩樣。
歐陽慕琛按着隱隱作痛的胃部,疲憊不堪的走下樓來。
一下樓,便看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寧晚晴。
廚房裡隱隱有飯菜的香味兒,他走進去,看到正在清洗碗盤的女傭。
旁邊的垃圾桶裡,是剛剛倒掉的剩菜。
“夫人已經用過晚餐了?”他問。
女傭轉過身,遲疑的點了點頭。又緩緩伸出手,做出一個詢問的手勢:“您吃過了嗎?”
歐陽慕琛搖搖頭:“不用了。”他的表情隱隱透出一種失望。
女傭看着歐陽慕琛走出去,臉上露出陰謀得逞的微笑。但如果他在這時候轉身,她又可以立即恢復成那種小心翼翼中透着點無辜的神情。
歐陽慕琛來到客廳,忍着胃痛,將寧晚晴抱上樓去。
她的身子很輕,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一張熟睡的小-臉埋在他的胸口,看上去蒼白又消瘦。
她最近怎麼這麼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