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晴“哦”了一聲,就想掛斷電話,這時,聽見謝堯說:“晚晴,你在擔心他,對嗎?”
“我……”
“是就是,承認一下有那麼難嗎?”謝堯嘆了口氣,“真搞不懂你們這一對夫妻。”
寧晚晴默了默,說:“給你添麻煩了,謝堯。”
“麻煩什麼?”謝堯笑了一聲,“晚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這麼客氣。你早點兒休息吧,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
“沒有……我很好。”
“真的?”謝堯有些不相信,“不要逞強,哪裡不舒服記得告訴我,我可是你們家慕琛聘用的‘家庭醫生’呢。”
“嗯,我知道了,”寧晚晴說,“謝謝你。”
“好吧,你自己保重,晚安。”
“晚安。”
掛斷電話,謝堯直接把手機丟到躺在沙發上彷彿醉的不省人事的歐陽慕琛身上,對方眉頭皺了皺,但並沒有睜開眼睛的打算。謝堯說:“還裝?”
歐陽慕琛乾脆翻了個身,拿後背對着謝堯。
謝堯又好笑又好氣的罵:“幾瓶紅酒就能把你喝的爛醉如泥?你當我謝堯第一天認識你啊。歐陽慕琛,你最好給我爬起來滾回家去,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在等着你?趁現在,該道歉道歉,該哄就哄,你們V國不是有句老話叫‘牀頭打架牀尾和’嗎?”
“……”
“歐陽慕琛!你想逼我對你用強是嗎?”謝堯擼起衣袖,虎視眈眈的盯着他。
“‘用強’這兩個詞兒不是這麼用的。”歐陽慕琛翻過身,聲音沙啞的說。
他喝過酒之後眼眸變得極亮,臉色極白,脣色極豔,偏偏臉頰上染了兩抹酡-紅,使他看起來與平時清冷的模樣大相徑庭。此刻他修長勻稱的身體躺在沙發上,黑色絲質襯衫被他在酒醉時扯開了兩粒鈕釦,正好露出精緻的鎖骨和一小片潔白的肌膚,顯得誘人已極。
謝堯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心裡暗呼妖孽,在他們國家好男色的不少,好在他本人更傾心於大胸脯翹屁-股的美妞兒,否則,難保他可真的要對他“用強”。
“謝堯,你吞口水了。”好巧不巧,酒醉微醺的歐陽慕琛眯着眼笑微微的指着他說。
謝堯不自在的別過臉去:“你個男妖精,趕快回你自個兒家勾引你老婆去!”
歐陽慕琛雙手擱在腦後當枕頭,垂着眼晃了晃腦袋:“不回去……”
“爲什麼不回去?”
“她不喜歡我……”他黯然的說。
“不喜歡你?”謝堯好笑道,“你老婆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剛剛是誰打電話問你來着?”
他依然垂着眼,長長的睫毛在眼臉處投下一下片陰影,薄紅的嘴脣帶着點水光,看起來竟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這當然不可能是歐陽慕琛,謝堯想,他也只有腦袋不清醒的時候才這樣,心裡想什麼說什麼,不裝模作樣,不把自己藏在盔甲裡。這個樣子的歐陽慕琛,已經越來夜少見了。也許沒有寧晚晴,他永遠都是那個鎮定自若、運籌帷幄的V國財政會長。
他酒量很大,這件事只有謝堯知道。爲了時刻保持清醒,不被有心之人利用,他平時很少喝酒。能夠醉成現在這樣,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令他如此。
“她……問我什麼了?”歐陽慕琛緩緩的問。沙啞的聲音彷彿劃過硬紙板上的沙粒,帶着一種難以描摹的磁性。
“她問你死了沒有!”謝堯惡作劇的說。
“真的嗎……”也許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腦,一向精明的歐陽慕琛竟然毫不懷疑的相信了謝堯的話,臉上瞬間流露出受傷的神色,鬱郁的開口說,“我死了……才、才順她的意麼……”
“喂!歐陽慕琛,你的智力丟在酒吧裡嗎?這種話你也信?”謝堯無語的在一旁坐下,“她要是想你死,你就真的去死啊?”
歐陽慕琛的眼睫輕輕-顫動了幾下,然後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似乎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的可行性。
謝堯也忽然好奇起來,索性不說話,乾坐着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他說“是”,那他以後真的要拿這個好好嘲笑他一番了。如果他說“不是”,那也在情理之中,一個充滿政治理想和抱負的人,願意爲一個女人去死,不是才真的好笑嗎?
歐陽慕琛想了很長時間,末了輕輕的說:“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誒?”謝堯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答案,不由大爲驚訝。
“我死了,沒人能照顧她……她不會做飯、不做洗衣服,也幹不了粗活,對錢財也沒什麼概念,性格又單純,容易被人騙……”歐陽慕琛慢慢數落着寧晚晴的缺點,嘴脣忍不住勾了起來,“她這麼笨,沒有我這麼一個……一個壞到掉渣的人留在她身邊保護她,她要怎麼活啊……”
謝堯徹徹底底的呆住了,他張了張嘴,想說歐陽慕琛你就自以爲是吧,但終於沒有說出口。他先前常說歐陽慕琛禁錮了寧晚晴的自由,幫她當籠子裡的金絲雀一樣對待,但誰又能否認,這不是一種保護她的方式呢?
他像一堵牆一樣擋在她面前,保護着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的不食人間煙火,他變得千瘡百孔、面目可憎,可他從來不曾後悔過。他用他的方式愛她,哪怕所有人罵他自私。
“既然這麼愛她,你又爲什麼要去折磨她?”謝堯忍不住說,“你知不知道你下午說的那些話,只要是個正常人聽了都恨不得嘔出三升血來,更何況是你那個小綿羊一樣的老婆?”
“小綿羊?”昏昏欲睡的歐陽慕琛聽到這三個字,轉過頭一臉認真的對謝堯說,“錯了,不是小綿羊。”
“不是小綿羊是什麼?”雖然抓錯了重點,但謝堯絕對不打算放過這麼難得的套話的機會。等他歐陽總裁明天醒酒了,再想讓他這麼老老實實的回話那可就難了。誰不知道他歐陽慕琛嘴巴毒,說話三分真三分假剩下的還叫人摸不着頭腦?
謝堯只恨沒提前預備一隻錄音筆,要不然以後拿這個來要挾他絕對比什麼都奏效。像他這麼愛面子的人,要知道自己酒後吐真言說了這麼一堆膩歪兮兮的表白,還不得暴跳如雷恨不得把看好戲的那個人活活掐死?
光是想想,他就忍不住嘿嘿直笑。
“是……小白兔,”一張臉緋紅緋紅的歐陽慕琛眯着眼睛唸叨起來,“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愛吃蘿蔔和青菜,蹦蹦跳跳真……真可愛……!”他手舞足蹈,臉上那副“天真可愛”的神情讓謝堯禁不住虎軀一震,活像是走夜路撞見了青面獠牙一隻鬼。
“歐陽總裁……賣萌可恥,”謝堯虛弱道,“快別念了,求你了……”
喝醉酒的歐陽總裁果然十分溫順,乖乖的停了下來,伸手撈過一隻靠枕抱在懷裡,臉伸過去蹭了蹭:“我好想你。”
“想她你就回家去啊!”謝堯忍無可忍,“你這麼引誘我這個純潔正直的直男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不回去……”臉埋進枕頭裡,嘆息一般輕輕說了一句,“小白兔不喜歡聞酒味兒。”
謝堯黑臉:“你家小白兔不喜歡於是我這隻老白兔就很喜歡聞酒味兒是嗎……”
歐陽慕琛:“我睡着了……不要吵。“
“……”
寧晚晴一大早上就被安妮的奪命連環call吵醒,剛剛頂着亂蓬蓬的頭髮從牀-上爬起來,房門就開始咚咚直響,不用說,自然是安妮這個急性子的姑娘。
“進來吧,安妮。”寧晚晴靠在牀頭說。
安妮推開門,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了看:“咦,你家雪人兒不在啊。”
寧晚晴說:“他昨晚在朋友家過夜。”
安妮看着寧晚晴臉色,小心翼翼的問:“你們……該不會是鬧彆扭了吧?”
寧晚晴點了點頭,對於安妮,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們爭執了幾句。”
安妮瞭然的點了點頭:“夫妻之間過日子嘛,難免有意見不合的地方,鬥氣也是難免的,不過咱們老祖宗有句至理名言,‘牀頭打架牀尾和’,我打包票,過不了幾天你們就會和好如初,沒準到時候比之前還要恩愛呢。”
寧晚晴微微笑了笑,沒有結過婚的女孩子總是會婚姻有一些幻想,以爲結婚後的爭吵和戀愛中的意見不合沒什麼兩樣,其實這兩者說起來大同小異,卻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戀愛中的人,即便感情再好,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彼此沒有婚約的束縛,沒有家人的影響,合則在一起,不合則一拍兩散。而夫妻之間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兩個人既然領了證在一起過日子,那麼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甜蜜起來是再美好的詞彙也難形容其萬分之一的甜蜜,痛苦起來卻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一團爛麻般撕扯不清的痛苦。明明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偏偏有一千種理由可以用來折磨彼此。
這些自然無法向安妮解釋,她也不習慣於向人抱怨什麼,安妮這麼興致勃勃,她更不好去用自己的煩心事來破怪她的心情,於是寧晚晴決定暫時壓下鬱結的心事,好好的陪安妮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
“安妮,託你吉言,我但願我們能夠早日和好,”寧晚晴話題一轉,“我也希望能夠早日吃上你的喜糖,想必總統閣下一定早就等不及了吧?”
“哈,我爹地啊……他才管不着呢,”安妮吐吐舌頭,“我都沒告訴他呢,不過他自己倒是說了,一切由我自己做主,哪怕我嫁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他也絕不強加干涉。”
“總統大人倒是很開明呢,”寧晚晴說,“上次相親的事,你回去沒捱罵吧?”
“我正想說這個呢,”安妮說,“你知道嗎?上次那個什麼議員家的公子居然自己跟我爹地說他臨時有事去不了,叫我爹地不要生氣,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好好的相親,結果兩個人都沒去,不過好在我跑了,要不然不是給他放了鴿子?”
此時,某“議員家的公子”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張開眼,抓了抓鳥窩狀的頭髮,嘴裡嘀咕着:“奇怪,這麼一大早的,又是哪個美女在想我?”
在安妮絮絮叨叨的閒話中,兩人在家用完了早餐。吃飽喝足的安妮讚歎道:“你們家廚師做的小點心可真好吃,簡直比總統府的好吃一百倍!”
“真的嗎?”寧晚晴忍住笑,“總統府的大廚要是聽見你這麼說,可得難過死啦。”
“我說的是實話嘛。”安妮說。
正好孫玉過來收拾餐具,寧晚晴便對安妮說:“這位就是你欣賞的大廚了,還不趕快表達一下你的崇拜之情?”
安妮揚起臉,朝面前這個身材單薄的女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好,我是安妮,你的小點心做的太棒啦,下次有機會可不可以教教我?”
女傭“啊”了一聲,連忙放下手中的餐具,飛快的朝安妮比劃着什麼。
意識到對方是殘疾人,安妮最初有些驚訝,但馬上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並且伸出手嘗試着比劃孫玉剛剛做出的那些手語。她每做一個動作,就試探着詢問她的意思,見她點頭,就再接着往下做,這樣以來很快她就弄清楚了她的意思。
“原來你是說做這些很麻煩,擔心我把衣服弄髒啊?”安妮滿不在乎的說,“沒關係,只要能做出好吃的,衣服髒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女傭點點頭,笑了。
寧晚晴說:“你該不是想做點心給阿月吃吧?”
安妮被好友猜中心事,俏-臉騰地染上一絲薄紅:“幹嘛要說出來啊……好丟人。”
女傭拼命搖手,寧晚晴也笑着說:“喜歡一個人,想把自己吃過的好東西做出來給他吃——這可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啦,哪裡會丟人呢?”
女傭贊同的點了點頭。
這時,剛剛用完早餐的寧晚晴忽然感到一陣熟悉的噁心感,連忙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寧晚晴伏在洗手檯上一下一下的嘔吐,剛剛吃完的那些點心盡數被吐了出來,噁心感仍然沒有消息。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她望着鏡子裡臉色蒼白的自己,心想,最近她是怎麼了?
不僅心臟有點需要維修,連記憶力也變得衰退,現在,似乎胃部也開始鬧騰了。
她扭開水龍頭掬起一把涼水衝了衝臉,伸手去拿毛巾,這時,她的動作頓住了。一個念頭倏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以往歐陽慕琛每每在用餐後都要離開一段時間,呆在洗手間並且把門反鎖上,是不是全都是因爲胃痛呢?
離現在最近的一次,是那天早上,她逼着他喝下一杯牛奶。
他微笑着喝完,然後就離開了餐桌。
再出來時,他的臉色明顯比之前更加蒼白,而且額角還掛着可疑的水珠。
此刻她站在這裡,彷彿可以看到他那時候的樣子。
他也一定曾經伏在這裡痛苦的嘔吐,他的秘書曾經私下裡告訴她他的胃病很嚴重,但她幾乎很少見到他在她眼前表露。
她甚至曾以爲秘書所描述的病情是誇大之詞,現在想來,一切只因爲她的漫不經心。
因爲她的粗心,所以才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當他飽受病痛折磨還對着她強顏歡笑時,她居然一點都沒發覺。
寧晚晴,你真笨。
女人總是擁有一顆比男人柔軟千百倍的心臟,即使一次次受傷,也還是會選擇遺忘和原諒。只不過一個晚上沒有見到他,她竟忍不住想念他了。
明知道他生氣起來是那樣的決絕和殘忍,明知道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明知道已經不可能再擁有如想象中那般完美的婚姻,但還是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投入這場愛情。
直到粉身碎骨,至死方休。
也許愚昧,也許可憐,但這是她唯一可以選擇的路。
她試圖安慰自己,只要勇敢一點面對,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所有的事情都還沒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也許,一切都還有轉機呢。
她努力的在腦海中搜集所有他愛她的證明,努力的清除掉那些殘忍的不好的記憶。
只有這樣才能夠慢慢積聚一點力量,使自己能夠繼續微笑着活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最壞的,遠還沒有到來。
人如果有預知能力,該要如何規避那些迎面而來的厄運呢?
有些事情,沿着生命的軌跡迎面而來,以個人微小的力量,根本無法迴避。
那就無畏的去面對吧。
只有歷經殘忍,才懂得如何綻放。
“晚晴,怎麼那麼久?”
“抱歉,”寧晚晴笑了笑,“現在可以出發了。”
安妮早已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拉着寧晚晴就往外衝,寧晚晴注意到安妮今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縐紗長裙,纖長的頸項上戴着一條亮晶晶的碎鑽項鍊,長卷發編成蓬鬆的麻花辮隨意的垂在胸前,鬢邊還插了一朵新鮮的淡綠色非洲菊。
“安妮,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寧晚晴打量了她一會兒說。
“不好看嗎?”安妮連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