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桌子中間的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魚湯,分別坐在桌子兩端的寧晚晴和阮風華,一人面前一碗清湯掛麪。
“開動吧!”寧晚晴率先拿起筷子。
秉承着食不言寢不語的作風,兩人都埋頭一頓猛吃。
大概是因爲餓壞了,最後不管是魚還是面,都一點沒有剩下。
黑宅內。
歐陽慕琛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蒼白英俊的面容上陰雲密佈。
“這麼久了連兩個人的去向都查不出來?你們這羣廢物!”
他平時鮮少這樣發火,此刻卻再也控制不住,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向前方擲去。
站在他面前的手下被飛濺的熱水燙傷了腿,長褲上濡溼一片,卻一聲也不敢吭。
“還愣着幹什麼?給我滾!”
“是,BOSS。”
訓練有素的手下鞠了個躬立即退出門外。
走到門口才敢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怎麼了林威?BOSS又發火了?”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
林威嚇了一跳,擡眼一看,原來是一身白色OL套裝的孫雨薇。
自從夫人和李助理出事以後,BOSS每天心情都極度惡劣,連帶着他們一羣人也跟着遭殃,每天都是擔驚受怕的,唯一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從容的,恐怕只有孫秘書了吧。
“是啊,”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林威忍不住小聲道,“BOSS至今不敢相信夫人和李助理是真的已經……哎,明明連屍體都已經看到了,BOSS爲什麼就是不肯承認呢……”
聞言,孫雨薇沉默了片刻,低垂的眼眸中流淌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林威,你也覺得他們已經死了嗎?”她的聲音依然沉靜淡然,但是仔細聽,卻能夠察覺到一抹哀傷。
她修剪的整齊漂亮的法式指甲深深掐進手心裡。心裡不知道爲什麼,有一種模模糊糊的鈍痛。
李唯一……那個總是樂呵呵的傻子,她再也見不到了嗎?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那個笑起來臉側有酒窩,頭髮短短的,看起來特別陽光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手裡提着一隻毛絨玩具,還有一大袋狗/糧。
“雨薇,我又來看辛巴了!”他邁動着長腿朝她走過來,手裡揮着那隻可笑的毛絨玩具。像個長不大的大孩子一樣。
孫雨薇心裡不討厭他,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不願意給他好臉色。
也許……是怕他得意吧?
那個傻子,只要她對他笑一下,他就高興的不得了,彷彿可以給人看到他背後搖來搖去的尾巴。
有時候,她覺得他和她養的那隻大金毛好像。
以至於現在每次回到家,看到辛巴,心裡都會一陣難受。
李唯一,你再不回來,我就把辛巴送人了。
反正也沒有人會給辛巴買狗/糧了。
孫雨薇在心裡想。
“孫秘書,你不是也和我們一起到現場去了嗎?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摔下來,汽車已經燒得成了一堆廢鐵……這種程度,你覺得還能活嗎?”林威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中。
“可是,凡事總有例外吧。”孫雨薇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麼說。
她只知道,如果讓她承認他們已經死了,她做不到。
她忍不住望了望面前緊閉的那扇門。
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BOSS呢?
他一定比她更難受。
要不然,他也不會連續這麼多天無法閤眼了。
是的,那天醫院的事情發生以後,歐陽慕琛就不顧自己的病情開始親自帶人尋找寧晚晴和李唯一。
他起初還能吃得下飯,因爲那個叫謝堯的醫生在旁邊勸他說,如果不吃飯的話,就算找到了寧晚晴,他也會立即病倒,到時候,寧晚晴一定會更加傷心難過。
也許是爲了在見到寧晚晴時能夠不那麼顯得憔悴,他強迫自己吃飯,哪怕吃完就立即因爲胃痛而吐出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們發現那處山崖。
那一刻終於到來了。當歐陽慕琛看到燒得變形的汽車,和車內已經不成人樣的焦屍時,他整個人都崩潰了。
謝堯當機立斷的給他注射了鎮定劑,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將他從那個地方帶回來。
後來,他開始瘋狂的尋找他們,因爲他無論如何都不承認,也不相信他的妻子已經死去了。
他甚至不允許任何人去收殮那兩具屍體。
“那不可能是她。”他目光瘋狂的說,“我的妻子,即使化成灰,我也認得!”
孫雨薇輕輕嘆了口氣。
“你先去工作吧,我進去看看BOSS。”
林威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孫雨薇。
這種時候,BOSS就如同一個暴君一般,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而孫秘書卻迎難而上,這可真是……
林威搖了搖頭,兀自走遠。
“叩叩。”
敲門聲響起。
“誰?”
“BOSS,我是雨薇,我可以進來嗎?”孫雨薇柔聲說。
“進來吧。”那個聲音毫無一絲感情的說道。
孫雨薇推門而入,擡起頭,映入眼簾的一張臉,蒼白,漠然,眼神依然犀利,卻摻雜着明顯的血絲。
他平素一向整潔乾淨,現在下巴上卻泛起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十分的憔悴。
“什麼事?”
“BOSS,您一天沒吃過飯了。”儘管從那雙眼睛中窺見明顯的不耐,孫雨薇還是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您前段日子剛剛做完手術,再這樣硬撐下去,恐怕……”
“恐怕什麼?”那漠然冷硬的聲線中,有着一絲譏誚的味道,“會得癌症?會死?”
“BOSS……”孫雨薇聲音微微顫抖,“請您不要這樣說……”
歐陽慕琛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的揮揮手說:“你走吧,我沒胃口。以後不要因爲這種小事過來了。”
“BOSS,這不是小事……”
“孫雨薇,我一直認爲你善解人意,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以前倒是沒發現,你居然這麼聒噪,這麼討人厭。”那張削薄的嘴脣中毫不留情的吐出最傷人的話語。
孫雨薇柔軟的聲音微微顫抖,但仍然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靜的直視着歐陽慕琛道:“BOSS,這些話對我沒用的,我跟了您這麼久,我知道您一向嘴硬心軟……BOSS,算我求您了,您就吃一點東西吧……”
“別吵……”歐陽慕琛伸出頎長的手指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算我求你,你別來吵我了,行嗎?”他低着頭,聲音有些模糊不清的低聲說道,“你知道嗎?我現在腦袋裡,有一千個一萬個晚晴,在不停的跟我說話,不停的跟我笑,我總是聽見她的聲音,每一分每一秒,我耳朵邊都是她的聲音……你們誰都別來吵我了,讓我一個人呆在這兒,仔仔細細的聽聽她的聲音,陪她說說話……好嗎?”
“BOSS……”孫雨薇的眼眶溼潤了。其實他是知道的,對嗎?
他知道他等的那個人,很可能已經回不來了。
他在固守,也在絕望……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悲傷。
那麼的令人心碎……
“孫雨薇,你出去……你給我出去!”也許是因爲痛得厲害的頭部使他無法自持,他竟伸手抓起手邊的一本書朝她砸去。
孫雨薇躲閃不及,被那本書砸到頭部,頓時額頭一片紅腫,連被書脊砸到的眼睛也忍不住痛的泛出淚花。
她就那麼站在那裡,呆呆的,伸手按着額頭,眼淚不停落下,溼了整片臉頰。
其實這種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眼部的疼痛使她流淚,還是心裡的疼痛讓她想要哭泣。
歐陽慕琛擡頭看了她一眼,驀地笑道:“你哭什麼?我又沒欺負你……晚晴,其實我欺負過你多少回,你就欺負過我多少回,你總不記得你虧欠我的地方,總是我在求着你來愛我,你什麼時候主動親過我,抱過我?”
“我不是……”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脣邊,臉上帶着恍恍惚惚的笑容,似怨似嘆的繼續說道,“你對我說過愛我嗎?晚晴,爲什麼我一次都不記得……我只知道,總是我在你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我愛你,總是我纏着你,抱着你,吻你……你真是個壞女人,看着聽話,實際上,你一點都肯順我的意……”
孫雨薇無法再聽下去了,她沒有想到,她看似高傲、冷漠、不可一世的BOSS,居然會愛一個女人愛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寧晚晴,她真的值得嗎?
可是值不值得,從來都沒有答案。
她伸手拭去眼淚,輕聲道:“BOSS,我是孫雨薇,不是您的愛人……”
“你……孫雨薇?”他笑着笑着,臉色忽然變了,“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孫雨薇心裡一片駭然,他這是怎麼了?難道因爲一個女人,活活把自己逼瘋了嗎?
“BOSS,您清醒一下,好不好?”她忍不住走近他,稍稍拔高了聲音,“您不要這樣,夫人看到您這樣會傷心的,請您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好嗎?您就算再這樣折磨自己,夫人也不會回來的啊……”
歐陽慕琛皺着英挺的眉毛,神色微慍的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折磨自己,什麼不會回來了?孫雨薇,你再這樣莫名其妙,就不用再在出現在我面前了。”
孫雨薇苦笑了一下說:“好……好,我不胡說了,夫人她會回來的,也許就是明天,也許就是今晚,在這之前,您能不能先吃點東西?不然等到夫人回來了,看到您憔悴成這個樣子,該有多生氣啊。”
“中午是主……不,是哥做的飯?”聽到寧晚晴說起中午的事,阮輕語驚訝極了,一不小心居然差點穿幫。
“是啊,哥哥做的很不錯呢。”寧晚晴說。
廚房內,阮輕語看着笑嘻嘻的寧晚晴,心情十分複雜。
在她眼裡,做飯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和阮風華扯上關係。
要不是寧晚晴親口說出來,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好吧……其實她本以爲,寧晚晴會做飯來着。
沒想到居然最後竟然是阮風華來做飯給寧晚晴吃。
這真是……阮輕語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挽起袖子說:“晚晴,從今天起,我得給你特訓,你必須跟着我學會做飯,不說特別難得了,最基本的,總要學會一點。”
“嗯,好啊。”寧晚晴答應的十分爽快。其實這件事,就算阮輕語不提,她自己也要提出來的。
畢竟以後不能總讓哥哥做那種事啊。
她可是要好好照顧哥哥的,而不是給哥哥當拖油瓶的。
於是從這頓晚餐開始,阮輕語做菜,寧晚晴就在旁邊搭把手,順便記住一些步驟。
這些對於寧晚晴來說有些複雜的菜式,在阮輕語看來當然是駕輕就熟,不一會兒就做好了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湯。
“晚晴,我來收拾廚房,你去樓上叫他們下來吃飯吧。”阮輕語一面整理流理臺一面說。
“嗯,好。”寧晚晴答應着,解下身上的圍裙放在一旁。
她晚上繫着的圍裙,正是中午阮風華系過的。
想起阮風華繫着小熊圍裙的模樣,寧晚晴就忍不住想笑。
“晚晴,你一個人傻笑什麼呢?”阮輕語好奇的問。
“輕語姐,這圍裙系在哥身上,你知道是什麼樣嗎?”寧晚晴笑着說。
“這我還真沒想過……”阮輕語想了想,說,“你的意思不會是……他中午就係的這條圍裙吧?”
寧晚晴連連點頭。
阮輕語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笑起來:“那真是無法想象呢……他那樣的人,也會……哈哈……”
“你們兩個在這兒笑什麼呢?”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
隨即,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正是頗有一家之主的威嚴的皮軍野。
“沒什麼……皮大哥,我哥呢?”寧晚晴好奇的看看他身後,“他不是和你一起在樓上談事情嗎,怎麼沒見他下來?”
“他啊,有事出去了。”皮軍野似乎毫不在意的說。
阮輕語聞言,手指一顫,“哐”的一聲,一隻碟子落在流理臺上。
“輕語姐,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沒事,是我手滑,”阮輕語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晚晴,既然他不在,我們就先吃飯吧。”
“我想等等他……”寧晚晴說,“皮大哥,你們先吃吧,我這會兒還不餓,待會兒等哥回來我跟他一起吃,免得他一個人吃飯寂寞。”
皮軍野微微一怔,連忙說道:“不用等了,他今晚不一定回來。”
“啊?爲什麼?”寧晚晴有些失落,又有些擔心,“什麼事情一定要晚上去處理啊?哥的身體也不是很好的樣子……就不能放在白天在去做嗎?”
當然不能。皮軍野在心裡說,殺人這種事情,晚上做起來,比白天要方便多了,更何況,主人不喜歡讓別人看到他的樣子。
不過這些話,也只能在心裡說說而已。
臉上他仍掛着笑容,寬慰的說道:“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對方要求必須晚上談,你也知道,生意人都是這樣,白天忙的跟個陀螺似的,反而沒什麼時間去談事情。”
“可是……”寧晚晴還是忍不住皺眉,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不安心。
哥哥白天一般都沒什麼事情,也不怎麼就見人,爲什麼到了晚上,就必須要出去呢?
而且明明剛剛還在的,說好一起吃晚飯的。現在說走就走,一聲也不吭的……
“別擔心了,他忙完明天一早就回來了。”皮軍野說。
阮輕語卻慢慢放下手中的碟子,輕聲說:“大哥,他去哪兒了?”
皮軍野看了阮輕語一眼,那眼神中帶有明顯的警告之意:“輕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生意上的事情,你還是別操心了。”
“大哥,他今天穿的少,我過去給他送件衣服。”阮輕語說。
“輕語!”皮軍野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嚴厲,“你以爲你還是不懂事的年紀吧?這麼任性,他會生氣的。”
“可……”阮輕語欲言又止,在皮軍野嚴厲的目光中,終於還是住了口。
“怎麼了?輕語姐,爲什麼感覺你也好像很擔心的樣子……”寧晚晴狐疑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沒有。”皮軍野毫不猶豫的答道,“我們怎麼可能揹着晚晴去做什麼事情呢?不信,等明天風華回來了,你直接問他好了。”
“是啊……”阮輕語有些心不在焉的說,“等明天他回來再說吧……先不說這些了,晚晴,我們開飯吧。”
這一頓飯吃的有些沉悶,因爲阮風華不在,三個人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飯後,阮輕語將企圖去收拾碗筷並且清洗的寧晚晴趕上了樓,說這是她這個姐姐應該做的事情。
寧晚晴沒有再堅持,不知道爲什麼,吃飯時她總覺得胃部有一種噁心感,有點想吐。
不過爲了避免皮軍野和阮輕語擔心,她還是裝作很有胃口的樣子吃了許多。
一吃完,那種噁心感就止不住了。也幸好阮輕語趕她去樓上,不然,她還要再忍上好一會兒呢。
一上樓,她就衝進洗手間乾嘔,然而什麼都吐不出來。
這種感覺,讓她莫名的感到熟悉。
彷彿在不久之前,也有過相似的事情發生。
可是到底是什麼呢?
一時間,她又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