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輩?”任清愁關心的問。
雪線子拿起一朵雪白的乾花,“這是孤枝若雪,是一種奇葩。”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太多的感情,“我娶老婆的時候送過她一朵,這種花很美,世上罕見,我沒告訴她這種花只在墳墓上開。後來我老婆離家出走,孤身一人跑到南方深山老林之中,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只剩下一副白骨,屍骨之上開滿了這種奇葩。”他輕輕的磨蹭着那朵乾花,指尖充滿了感情,“她死在一處山谷,山谷中都是雪白的沙石,到處開滿了孤枝若雪,那是一處墳地,有許多墓碑。那種雪白的沙石掘爲墳墓,堅硬異常,可保墓穴百年不壞。有許多前輩、甚至前輩的前輩葬身在那裡,所以開滿了孤枝若雪,她尋到那裡、死在那裡,我將她也葬在那裡。”他嘆了一口氣,輕輕的道,“我不知道……這種花是有毒的。”
任清愁驚奇的聽着他描述那個山谷,忍不住道,“老前輩,外面就是有許多墳墓的山谷,地上沙石都是雪白的,一年四季開滿了這種花……”雪線子驀然擡頭,“這裡——就是菩提谷?”任清愁點頭,“這裡是飄零眉苑,外面就是菩提谷。”
原來風流店兜兜轉轉,竟又轉回原地,唐儷辭將此地掃蕩之後,玉箜篌率衆而返,雖然機關暗道毀壞大半,但卻是個無人想象得到的地方。
他必須傳點消息出去,讓唐儷辭知道玉箜篌折回飄零眉苑,同時——
雪線子深深吐出一口氣,“傻小子,我要去菩提谷,送我出去。”
任清愁卻很明白他要做什麼,按下他的手,“老前輩,從這裡出去要經過三道屏障,一定會驚動別人,到時候風流店對你合圍,只有你一個人,沒有逃生的機會。”
“你陪我麼?”雪線子笑了起來。
“嗯。”任清愁安靜的道,“到夜裡二更是這裡最安靜的時候,三道屏障都在最疲憊之時,我們先把這裡的乾花毀了,到二更再出去。”
“你幫我,不怕你心愛的女人受到傷害?”雪線子拍了拍他的頭,又捏了捏他的臉,任清愁任由他捏,並無抗拒之色,只道,“我想要蕙姐明白,我也有我想做之事。”雪線子在藥房裡翻翻揀揀,查看還有沒有其他毒花,“你師父如果有你一半聽話,他就不會死。”
“師父死了,是因爲他自己想死。”任清愁的眼神仍然清澈認真,“他不是被人害死的,只是自己不想再活下去而已。人若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就沒有意義。”雪線子對着手裡的各種花草大眼瞪小眼,對後面那位妙悟紅塵的名門弟子,他實在不知再和他說些什麼好,突然間無比的想念起唐儷辭和水多婆來。
唐儷辭現在正和成縕袍、餘負人、董狐筆、孟輕雷等等一干人在喝茶。
冬季的好雲山並不結冰,但寒氣極重,一團團白霧飄過之際,當真能冷入骨髓。唐儷辭穿了一身夾襖,淺淡的鵝黃色,雜着淡綠色絲線和金線交織的圖案,繡的一年錦,同樣在領口和袖口鑲有一圈雪白的貂毛,雍容華麗。
桌上放的是北苑今年的“白乳”茶,此茶本屬貢品,但朝廷每年僅需五十片,所餘頗多,其中精品也有不少。唐儷辭帶來的“白乳”並不壓制成龍鳳茶餅的形狀,但也是一種團茶。他以中泠泉泉水煮開“白乳”,鎮江中泠泉乃是天下煎茶第一泉。陸羽《茶經》有言:“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撿乳泉,石池漫流者上。”中泠泉位於楊子江江中盤渦險峻之處,取水極難,雖然是天下第一泉,卻是極少有人能喝到其中泉水。
煮好的“白乳”倒入一種色澤黑亮的小杯,似爲墨玉所制,茶水雖然滾燙,拿在手裡卻並不燙手。各人嗅着手裡精細的茶香,小心翼翼的端着那墨玉小杯,均暗道闖蕩江湖多少年,倒也從未喝過這等皇帝老子喝的東西。
衆人各自喝了茶,嘴裡綿密柔和的茶香讓人頗爲不慣,但看唐儷辭呵出一口氣,臉頰越發紅暈,似乎十分習慣這種滋味,各位也都裝模作樣,捧着手裡價值連城的茶水,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麗人居之會果然是風流店的局,幸好唐公子及時趕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孟輕雷道,“唐公子趕去麗人居救人,桃姑娘卻在房中遭遇伏擊,摔下懸崖生死不明,我與餘賢弟、古少俠等人下山查探兩次,都無結果,令人掛心。”成縕袍與董狐筆並不接話,唐儷辭微笑,“桃姑娘的行蹤,唐某必會調查,還請各位放心。”
孟輕雷欣然道,“既然唐公子如此說,我等自然放心。”唐儷辭避開話題,簡略說了些麗人居後在望亭山莊發生的事,說到朱顏突襲碧落宮,被宛鬱月旦說服回戰望亭山莊,衆人都是嘖嘖稱奇,不知結果如何,謂爲遺憾。
那日唐儷辭與宛鬱月旦躺在雜草地上閒談了一陣,等到回去之時,薛桃已經不在了。
阿誰一個人陪伴她到死,給她換了一身整潔的衣裳,出門到鎮裡轉了一圈,鎮裡有個破舊的老棺材店,年輕人逃走了,老人並未逃走。她花錢買了一副薄棺材,玉團兒和林逋回來的時候,三人合力將薛桃放入棺材,在屋後掘了個墓穴簡單的葬了。
沒有人給她立碑,鎮裡賣石料的作坊已經全家逃走,買不到任何石材,並且他們也買不起。
唐儷辭回來的時候,薛桃已經葬了。
沒有人向他要錢,也沒有人拿走他那件衣裳裡的黃金去買一副好一點的棺材,他們雖然力量微薄,卻從不依附別人。
唐儷辭從山後挖了一塊石頭,以短刀削切成墓碑之形,再以刀尖在石頭上刻下“薛桃”二字,立在墳前。
之後他們就未再談過薛桃的事,林逋與衆人拜別,自行離去。他轉而向南,步履之所至,便是大地江山之所在,雖然看似略有眷戀之態,卻並不停留。
阿誰、鳳鳳與玉團兒跟着唐儷辭返回好雲山,沈郎魂送宛鬱月旦返回碧落宮。
現在唐儷辭在問劍亭與衆人喝茶,阿誰抱着鳳鳳坐在房裡,唐儷辭給她和鳳鳳送來了綾羅綢緞、各種吉祥如意的金飾玉飾,甚至是胭脂花粉。他同樣給玉團兒也送了一份,玉團兒將那些東西穿在身上,將自己打扮起來,容色也十分嬌豔。阿誰一樣也沒有用起來,件件她都收着,她也並非拒絕,只是打成幾個包裹收好,有時候打開來瞧瞧,將一件一件的衣裳、一塊一塊的布匹、一件一件的玉器金飾取出來看看,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