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袁晉鵬上了車,王克腳下油門一踩,小車疾馳而去。袁晉鵬側過頭看小車後視鏡,隱約見喻四海眯着眼睛,臉色鐵青。估計喻四海心情不好,他哪裡敢開口說話,悄悄閉上眼睛裝睡。
徐華強曾經在平安縣做過袁晉鵬的領導,袁晉鵬對徐華強算是比較瞭解,知道他性格剛烈,待人甚苛,修養也不到位。但不管怎麼說,也不至於自殺嘛。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
在平安縣時,袁晉鵬記得有一次徐華強在縣政府常務會議上險些和趙副縣長打架。趙副縣長分管文教衛生,年齡比徐華強大,資歷比徐華強老,但徐華強是常務副縣長,常常在老趙面前頤指氣使,老趙肚子裡憋了一肚子火。有一年,縣裡準備調一批中小學教師進縣城。徐華強先是遞了兩個名字給老趙,要求確保解決,老趙表示同意。可過了幾天,又寫了三個名字遞給老趙。老趙無奈,便把情況告訴縣長謝建平。謝建平說,每個縣領導最多解決兩人。到開縣政府常務會議時,徐華強發現自己後來寫的那三個人的名字沒有列入討論,便質問原因。老趙說:“謝縣長劃了紅線,不能超過兩人。”徐華強冷笑一聲:“那怎麼有人至少解決了八、九個人?”老趙解釋說:“那是個別地委領導。”徐華強火往上竄,罵道:“你這個陰險小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說董裕華書記,還把火往那裡燒,想借刀殺人嗎?”老趙說:“除了董書記,沒有任何一人解決了八、九個人。”徐華強站起來,伸出食指點着老趙:“還裝?!你說你自己解決了幾個人?”老趙針鋒相對,也站起來,說:“我解決幾個人,向謝縣長彙報了,還輪不到你這個副縣長管。”徐華強氣急敗壞,拿起鋼化杯“啪”的摔向老趙。謝建平見狀猛地一拍桌子:“扯淡!像什麼樣子,還是一個縣領導嗎?還是一個共產黨員嗎?”。徐華強一臉鐵青,拂袖而去。事後,周秋水明令徐華強在四套班子會上作書面檢討,纔算了事。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車子開到哪裡,袁晉鵬迷迷糊糊中聽到喻四海一聲嘆息:“唉!晉鵬,你說徐華強爲什麼要自殺呢?怎麼說也罪不至死啊!”
袁晉鵬擡手輕輕拍打前額,讓自己儘快清醒過來,附和道:“是啊,是啊。這些年犯受賄罪判死刑的不多,何況現在認定的金額不是特別大。”
喻四海說:“哪裡,受賄幾百萬,算數額巨大,但估計判二十年或者死緩,何必自殺呢。”
小車在厚重的夜色中穿行,左轉右轉,感覺行駛在蜿蜒的山區公路上。
袁晉鵬忍不住問:“書記,徐華強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呀,怎麼一下子調到省招商局,一下子又能回來當縣長?”。
喻四海點點頭:“天上不會掉餡餅,沒有無緣無故的賞賚。是這樣的,徐華強老婆的姨夫在商務部辦公廳工作,也不知他們怎麼左轉右轉,拉到一位副部長出面向雙副省長打招呼,於是調到了省招商局。徐華強在省招商局幹得不錯,尤其和雙副省長關係搞得好,又回晴川來當縣長。人算不如天算,哪裡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雙副省長不保他嗎?”袁晉鵬問。
喻四海冷笑道:“呵!問題坐實了,領導唯恐避之不及,怎麼可能去保?誰出頭誰就可能引起紀委的懷疑。任何時候都是這樣,一旦問題查實,做領導的誰會冒那麼大的風險吭聲。人啊,千萬不要高估自己的人脈關係!”
袁晉鵬連連點頭:“哦。我們去哪裡啊?感覺走了好久。”
喻四海說:“徐華強雙規後轉移到外省,王克,快到了吧?”
“馬上進城,他們說紀委培訓中心在城南。”王克說。
喻四海說:“好在這案子是省紀委主辦,如果我們市紀委辦案出這亂子,麻煩就大了。現在善後很關鍵,晉鵬你要注意,徐華強家屬裡面,他弟弟徐國強是關鍵。”
子夜時分,山城大街上行人稀少,沿街路燈顯得昏黃暗淡。在主幹道上走了十幾分鍾,遠遠看見路邊一個用圍牆圈起來的大院子,其中一幢大樓燈火通明,王克將小車緩緩開進去,停在樓前的空地上。下車纔看到一樓大門口三五成羣,有十幾個警察。
喻四海被迎進三樓會議室,省、市、縣相關領導匯聚一堂,商量如何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按照喻四海的交代,袁晉鵬協助市紀委副書記詹士傑做善後工作,關鍵是安撫家屬的情緒。詹士傑讓袁晉鵬到五樓的客房去睡覺,說家屬還有幾個小時纔到,有事再叫他。
客房的衛生條件實在不敢恭維,牀單、牀套似乎很久沒換,袁晉鵬脫掉皮鞋,和衣躺下,卻怎麼也睡不着。徐華強就這樣死了,他直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多月前,徐華強被省紀委“雙規”,當時他不覺得有多麼意外。宦海沉浮,鋒芒畢露的人遲早會被搞倒。但不至於自殺啊,徐華強的弟弟徐國強是晴川聲名顯赫的大富豪。據說,徐華強在徐國強的珍珠岩礦和裝潢公司裡佔有很大股份。有錢能使鬼推磨,徐華強判刑後可以想辦法保外就醫,怎麼會自殺呢?也許徐華強萬念俱灰,最後以命相搏一了百了。他只能這樣想,自殺是不容置疑的,否則,太可怕了。人在仕途其實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你年輕的時候,掛着謙卑的笑容,加班加點,領着微薄的薪酬。等到你熬到一官半職時,你要再接再厲,挖空心思往上爬。好不容易,你身居要職,卻還要八面玲瓏、謹小慎微,面對財富的誘惑、情色的誘惑,得格外清醒和小心,一朝東窗事發,粉身碎骨……。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把袁晉鵬吵醒了,王克說馬上回晴川。袁晉鵬懊惱地拍打前額,怎麼睡到八點多鐘。轉念一想覺得奇怪,一覺醒來就回晴川,難道這邊的事情處理好了?
“還好,這樁事處理得很順利。詹士傑不錯,處理事情思路清晰,能力很強。”喻四海說。
他的氣色似乎不錯,目光炯炯地看着車窗外的秋色。
袁晉鵬問:“徐家人不鬧了?”
袁晉鵬清楚,處理這樁事的關鍵是擺平徐華強的家屬,問題是,一個大活人死在這裡,家屬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呢?
喻四海說:“徐國強是關鍵,他的礦山和裝潢公司這麼多年快速發展,多少問題啊,偷稅漏稅、僱傭黑社會人員恐嚇村民。他敢挑頭,我們拿他還會沒辦法?壓住了他,徐華強老婆有什麼說的,徐國強的公司裡她股份不少。再說,你徐華強畏罪自殺,有什麼資本鬧?當然,詹士傑的準備工作做得紮實,徐國強的偷稅漏稅問題、魚肉村民問題、打架鬥毆問題掌握得很細,我們隨時可以拎起來。這樣,徐家很快繳械投降了。”
袁晉鵬擔心地說:“媒體這塊不好弄,最近上面再三強調穩定,怕影響不好。”
喻四海微微一笑:“媒體這塊我們不用管,這樁事我們是替省紀委揩屁股,他們找省委宣傳部比我們強得多。基本說好了,這件事情最多有點小報的零星消息。”
袁晉鵬說:“那就好,那就好。”
“唉!你說徐華強在省直機關做個處長多好,他非得折騰下來做縣長,地方諸侯不好乾啦。人啊,有時候倒不完全爲了錢,是想收穫一份尊重和認可——當然,抗拒錢財要有足夠的定力。也有人是權力慾望或虛榮心作祟,看中的是一方諸侯的權力和優越感。其實,人啊,要通達一點,不必患得患失。佛教信因果,我們不妨來點精神勝利法,富貴是福報,貧賤只怪自己前生沒有修好嘛,一切順其自然。”喻四海一聲長嘆,緩緩說道。
王克通常不搭腔,今天見氣氛寬鬆,忍不住說:“徐華強膽子太大了,縣長沒幹多久,就鬧出這麼大的問題。這次要不是建設局長、房管局長出事,他這樣幹下去,半個穎昌縣都是他家的。以前還說他家怎麼怎麼有錢,錢對他不起作用。看來,有錢沒錢和受賄之間沒有什麼必然聯繫。”
喻四海說:“我在市委負責以來,對於防止官員貪腐,是逢會必講。我們有些領導幹部能力很強,個性也很強。鋒芒畢露的人容易樹敵,人家就找你的漏洞找你的麻煩,你能做到一塵不染嗎?這是一個很矛盾的問題,能力強的人個性強,性子優柔的人不會幹活。我們選拔領導幹部強調品行爲先,就是因爲品德過關了,急功近利之心少一點,行事更謹慎,不至於被那些大款一打就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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