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市北依平原,中部是和緩的丘陵地帶,南部多山。入春之後,便是漫長的雨季,再緩緩進入酷熱的夏天。但今年不一樣,氣溫驟然升高,突兀地把人們拖入炎炎夏日,讓你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袁晉鵬打開衣櫃,左翻右翻,找不出一件讓自己滿意的夏裝,最後找了一件去年剛買的夢特嬌牌的短袖T恤換上。這件粉紅色絲光棉T恤是去年在省委辦公廳培訓時,邱青松帶着他在沃爾瑪超市買的。當時他咬着牙刷信用卡,花了七百多元。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正是邱青松的電話。趙昂、諶涉川要來晴川一趟,邱青松全程陪同。邱青松沒有表明此行的目的,但他感覺不可能只是遊山玩水。當下“非典”肆虐,人人自危,有誰願意帶着口罩四處亂逛。何況邱青松在出版社工作,一天到晚忙得找不着北。印象中,邱青松和趙昂交誼不深,倒是將諶涉川引爲知己,兩人惺惺相惜。
中午,袁晉鵬又接到趙昂的電話。趙昂說,此行的主角名叫陳釗,高幹子弟,身世顯赫。他們明天到省城隆興,後天來晴川。袁晉鵬問,是不是由他來安排吃住。趙昂說,地方政府會安排,你到時候來見個面。袁晉鵬估計陳釗來頭很大,接待方得有頭有臉。不必接待了,袁晉鵬落得輕鬆,卻有點悵然若失。這個陳釗到底什麼來頭啊?
第二天下午,袁晉鵬接到市招商局局長鍾振鵬的電話,問喻市長下午的日程安排,說有事要向喻市長彙報。袁晉鵬翻開日程表看一眼,說,三點鐘市長參加個私經濟表彰會,三點鐘之前在辦公室。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鍾振鵬來到袁晉鵬辦公室:“喻市長還沒有來嗎?不在辦公室。”
鍾振鵬做過蒲書記的秘書、地委辦公室副主任,蒲書記調走後,被安排到招商局做副局長,去年剛剛扶正。袁晉鵬和鍾振鵬交往不多,但關係處得不錯。
袁晉鵬給鍾振鵬泡一杯廬山雲霧茶,遞到他手上:“鍾局長,事情急嗎?如果急,我聯繫喻市長,你直接到賓館去。他馬上開會,怕不來辦公室。”
鍾振鵬說:“上午,省招商局來電話,說有一個北京大客商明天來晴川,雙副省長再三交代要接待好,落實項目。保和副市長說,這個事要報告一聲喻市長。”
袁晉鵬想,這個北京客商是陳釗吧?便說:“一般項目,喻市長不大管,黃市長出面就可以了。雙副省長這麼重視?”
“聽說這個陳總來頭很大,爺爺是開國元勳,父親、哥哥、姐姐都是大領導。保和副市長說還是讓喻市長、張書記知道一下比較好。”鍾振鵬說。
袁晉鵬撥通喻四海的手機,讓鍾振鵬去賓館見喻四海。
看來,這個陳釗是貨真價實的高幹子弟。袁晉鵬想了想,估計揭克西對這個人有所耳聞,撥通揭克西的電話:“揭總,在哪裡發財啊?”
揭克西笑道:“袁大秘啊,我在北京哦。有什麼好事?”
袁晉鵬不繞彎子:“又去北京了。向你打聽一個人,北京的,陳釗,據說是高幹子弟。你認識嗎?”
揭克西說:“陳釗?是不是釗哥?我不認識他,知道這個人,在北京有點影響。他爺爺好像是開國中將,父親做過部長,兄弟姊妹都混得不錯,大哥現在是副部長,還有個姐夫好像也是什麼大官。”
袁晉鵬問:“他主要做哪行?搞什麼產業?”
揭克西冷笑一聲:“哼!他有什麼產業,不就是拉拉皮條。他的編制在文化部下面一個研究院,停薪留職開了一家文化公司,接一些演出、文化策劃的單子。廣告策劃、旅遊開發策劃的單子也接,接了轉手,賺手續費。怎麼問起他?”
袁晉鵬說:“明天趙昂和他來晴川。”
揭克西說:“那你好好接待一下,這個人能量很大,說不定以後有用。”
袁晉鵬笑道:“不用我接待,我就是好奇問一問。”
放下手機,袁晉鵬上網搜了一下“陳釗”,結果冒出來十多個不同的單位和人,還沒來得及細看,手機響了,是趙昂打來的。
趙昂說話聲音不大,但從他的聲音裡聽得出一種難以壓制的興奮:“晉鵬,你快趕到隆興來。晚上,上官省長請我們吃飯,你一起來吧。”
上官黎明是京官下派,可能和陳釗相熟。但以其省長之尊請陳釗吃飯,至少說明陳家實力不俗。
袁晉鵬有點猶豫:“我去怕是不妥,還是算了吧。”
趙昂說:“沒關係,你以陳總朋友身份參加嘛。”
袁晉鵬笑道:“我說趙總啊,如果以陳總朋友身份去,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無所謂。如果以現在的身份,一個科級幹部離省長也忒遠了點吧。再說,這事喻市長恐怕也不贊成。算了,謝謝你什麼好事都記得我。明天你們來晴川,我們再好好聊。”
放下電話,袁晉鵬心想,喻四海對這個陳氏家族瞭解嗎?他覺得明天有必要把這些信息告訴喻四海。
第二天上班,袁晉鵬把陳釗一行的情況告訴喻四海。
喻四海說:“昨天晚上,省政府辦公廳殷文龍副主任打了電話過來,說他受省長委託,今天陪陳釗過來。我們這樣安排,上午保和副市長陪他們去野牛山考察,如果晚上回賓館吃飯,張書記和我一起作陪。既然你同學來了,你也陪着去一趟野牛山。”
這是一箭雙鵰的好事。袁晉鵬既秉市長特使之公,又兼以同學相會之私。給了陳釗面子,也圓了自己的場子。
九點多鐘,袁晉鵬、鍾振鵬陪着黃保和在進城的收費站等候。約摸過了七、八分鐘,兩輛打着雙閃燈的轎車緩緩通過收費站進入市區。前面是一輛奧迪車,黃保和、袁晉鵬看車牌知道是省政府的車,迎了上去。後面一輛車寬闊大氣,車標是一個小飛人,下面是兩個重疊在一起的“R”,是勞斯萊斯,掛北京車牌。
奧迪車上陸續下來三個人,袁晉鵬全部認識,徐華強、諶涉川、邱青松。黃保和、鍾振鵬只認識徐華強,上前握手:“徐處長好!”。回頭一看,後面車子上也陸續下來三個人,除了殷文龍和趙昂,還有一個身形碩大的中年漢子。殷文龍以前在省來信來訪接待中心做處長,與黃保和、鍾振鵬比較熟,逐一做了介紹,大個子正是陳釗。
寒暄完畢,繼續趕路。黃保和邀徐華強上他的車,讓袁晉鵬坐奧迪。徐華強以前在平安縣做常務副縣長,後來調任市物資局局長,去年突然調到省招商局擔任內資處處長。黃保和覺得老友相逢,得好好聊聊。
袁晉鵬非要和諶涉川、邱青松擠在後排,寧願讓副駕駛位空着。
袁晉鵬叫道:“你邱青松今天捨得來啊,邀你多少次也無動於衷?”
邱青松身材頎長,摟着袁晉鵬的肩膀,笑嘻嘻地說:“我幹那個苦差事,年頭忙到年尾,哪裡像你大秘書那麼優哉遊哉到處視察。這次實在想要諶涉川大師的墨寶,否則又來不了哦。”
袁晉鵬笑道:“看看你自己這副勢利的嘴臉,還有沒有一點詩人的清高氣啊?”
邱青松呵呵一笑:“千萬別罵我!這個年代說誰是詩人就是罵人,你才詩人呢!”
諶涉川說:“不能這樣說,我要做詩人哈,舊體詩詩人,我的書法總不能老是唐宋詩詞吧,得自己寫幾句打油詩。”
“舊體詩素雅,當然不罵。不過,青松不寫現代詩可惜了。我還記得你以前寫的幾首詩哦——‘讀毛主席詩詞,就像一節一節做擴胸運動’、‘有時候,人,就像這個球,人家拼死拼活,硬是不讓你進去。’我倒是要問,你那個球咋老是想進去?”袁晉鵬哈哈大笑。
邱青松調侃道:“涉川,你看,二號首長盡記一些我寫得最差的東西。”
“其實大家更喜歡你隨意甚至戲謔之作,譬如這個球,什麼《理性的背影》只有中學生還看一眼。”諶涉川說。
袁晉鵬問:“青松,你跳了幾家出版社,都出些什麼書啊?”
邱青松說:“什麼賺錢出什麼,我負責社科類的圖書出版。哪天你大秘書寫個新官場現形記,我負責推薦出版,保證暢銷。”
袁晉鵬笑道:“那多半是我離開官場了,否則還不鬧翻天啊,對號入座的人非得把你給劈了。倘若王躍文還做官,做得下去嗎?”
邱青松與諶涉川相視一笑:“呵呵,那也是。”
說罷,他突然想到什麼:“噯,李中孚怎麼沒有來?”
袁晉鵬解釋道:“中孚陪林市長去廣東招商引資了,每個市領導都帶一個小分隊,年終考覈考評,壓力不小。”
邱青松感嘆道:“啊!想不到幾年下來,你們兩個同學可能要同室操戈了!”
諶涉川一驚,臉扭向袁晉鵬:“這話怎麼講?”
袁晉鵬說:“你別聽他危言聳聽!他的意思無非我和中孚只有一個人先到辦公室副主任位子上,會爭得死去活來。諶涉川,你說,可能嗎?你瞭解我和中孚。”
諶涉川恍然大悟:“倒不一定同室操戈、死去活來,但競爭肯定有,你不必諱言。”
袁晉鵬一臉淡定:“客觀上肯定有競爭。兩個人同時上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一個人外放。但我覺得不是我們考慮的事情,相信兩位市長會考慮周全。”
邱青松點了點頭:“是這麼回事,你們做秘書的,關鍵看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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