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營頭目接過葫蘆仔細地看了幾眼,把手向背後一指:“你站到那邊去。”
“大王。”秦德冬擔心地看着面前人的臉色:“大王要小的去做什麼?”
“過去,過去。”那個頭目不耐煩地說道,秦德冬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進一步的回答,只好不情願地走過去。和幾個人一起稀稀拉拉地站在高臺的另一側,沒過多久,秦德冬這羣人就被另一個闖軍頭目帶走。把他們帶到一塊空地上,這裡集合着上百人,不時地有人被帶過來。秦德冬當然不認識這些帶隊的人,更不知道他們分屬闖營帳下的衆多將領,幾天來,他們一直在進行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測試。
站成隊列後,幾個闖營士卒推着雙輪板車從他們面前走過,每經過一個人,就從車上搬下一套東西給他。秦德冬老老實實地聽令向前伸平雙臂,面前的那個士兵一邊把東西往他手臂上放,一邊唸唸有詞:“短衣、褲子、草鞋、斗笠,好了。”
平地上站着的人全都一動不動地捧着他們的東西肅立,秦德冬聽到身側傳來金屬摩擦的嘩啦聲,一個頭戴金盔全身披掛的年輕將領停在秦德冬的面前,濃烈的煙火味道撲面而來,那個將領不但全身的盔甲都被薰成焦黃之色,他的臉上也是一片漆黑。這個將領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先是靜靜地盯着秦德冬看上一會兒,然後將領轉身從身後的士兵手裡取過一塊一兩重的銀子,把這塊亮晶晶的東西輕輕放在秦德冬捧着的新軍服上:“你這個月的軍餉。”
這是秦德冬第一次見到許平——他爲之奮戰畢生的統帥。
親手發完軍餉後,許平就立刻趕回他的實驗場去,望着他急匆匆的來,又急匆匆地去,遠處的劉宗敏輕聲說道:“這兩個瘋子居然還沒被炸死,真是命硬得緊啊。”
多日來,許平和黑保一忙着檢查闖營繳獲的火器,每一杆火銃他們倆都要檢查過,而李自成給許平的盔甲就被他當作保護服。
回到臨時的火器試驗場,遠遠地就看見同樣用厚重盔甲掩蓋得結結實實的黑保一正在給一門大炮裝藥。點燃了引信後,黑保一跳下炮位旁邊的戰壕,許平不再上前而是停留在遠處,隨着“轟隆”一聲,這門炮不負兩人所望地又炸膛了。
幫着許平、黑保一拖炮的幾個闖營士兵心有餘悸地走過來,看着遍地的火炮殘骸,又一次勸說道:“許首領、黑首領,這工部鑄的大炮,不用試也知道肯定會炸膛啊。”
“是啊。”看着寄託最後希望的這門大炮報廢,許平首次發出贊同聲:“確實如此,檢查工部的東西純屬浪費時間和火藥。”
攻破洛陽雖然讓闖營得到大量的繳獲,但許平能夠得到的終歸有限,爲了給自己的部隊提供裝備,他和黑保一沒日沒夜地檢測武器,哪怕是工部生產的火銃、大炮,也被他們拖到這裡來進行測試,雖然身披重甲而且格外小心,許平還是覺得自己一隻耳朵都快因爲試驗火銃而被震聾了。
同樣是一臉失望的黑保一從戰壕裡跳出來,抖抖身上的土,對許平大聲說道:“許兄弟,南城那裡還有十多門炮。”
“那也是工部製造的。”闖營士兵立刻答道,之所以那幾門炮現在還沒有人動,就是首領們都不看好它們的質量,闖王以後會將之融化用來換錢。
“不試試怎麼知道。”許平把他才說出口的話又拋到九霄雲外,立刻和黑保一出發前去拖炮。
折騰了足有十幾天,許平才挑選了一千多名非常聽話的老實人。他放寬標準,又招募了近千名忠厚的流民。但許平感覺人數還是太少,所以進一步放寬標準,總算湊齊了三千五百人。這個人數在李自成和其他闖營將領來看還是太少,尤其李自成,他對許平說自己纔在全軍面前任命許平爲他的大將軍,若是手下只有不到四千直屬,未免有失體統,此外,李自成覺得許平招募的士兵似乎不是什麼好料子,不過這層意思他沒有明說,只是希望許平能再多招點人,早日練出一支強軍來。不過許平倒是認爲已經足夠,他用“兵貴精不貴多”搪塞過去。劉宗敏、李過等闖營大將都來看過許平挑選的新兵,之後就開始在背後嘀嘀咕咕:許平招來的這些人雖然身體都很結實,但看上去多數是不言不語的死心眼,這種人別說讓他們去打仗殺人,就是去攔路搶劫都沒有膽量。將領們一致認爲,許平的兵馬既不多也不精。之前李自成對劉宗敏等人私下有過解釋:說只不過是給許平這個狂傲的年輕人一個名義,真正的兵權當然還掌握在老兄弟手裡,頂多給他幾千人的兵力,現在看到李自成沒有食言大家固然沒有太多不滿,但許平的表現讓他們同樣欽佩不起來。
對這些議論,許平只是一笑置之。黑保一是他在闖營唯一的朋友,許平讓他找幾個熟悉的手下幫自己整頓部隊。雖然李自成答應過黑保一給他一些人,但是在正常情況下,以黑保一的職位,能得到幾百人就不錯,而許平則交給他近兩千人去帶,還許諾等這個營一分爲二的時候,黑保一也能成爲真正的營主。
十幾天來許平泡在軍營和武器檢驗場,他和黑保一幾乎沒有休息過,今天李自成一定要拉兩人去吃飯,卻見牛金星匆匆趕來:“大王,陸老闆來了。”
“來得好!”李自成高興地叫一聲,掉頭對許平道:“許兄弟要的軍器甲冑,就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李自成告訴許平,這個陸昱帆是湖廣一帶的大商人,幾年來多次深入戰亂的河南,售給闖營糧食和鹽鐵。打下洛陽以後,闖營除去繳獲了大批糧食以外,還從福王府和達官顯貴那裡抄獲白銀百萬兩,李自成估計,很多和闖營有聯繫的商人都會聞風而動,不過這個陸老闆來得如此迅速,還是有些出乎預料。
原來,幾個月前聽說李自成進攻洛陽,陸昱凡料定李自成此戰必勝,因此早早就準備下貨物,不等破城的消息傳來,就帶領商隊啓程向洛陽趕來。
見到李自成後,陸昱帆也不多客套,立刻讓一個夥計呈上他此次帶來的貨物清單,給李自成過目。李自成一面看清單,一面吩咐手下去取些金珠玉器——這些東西不如銀子那樣好用,李自成一向都是讓商隊估價,然後衝抵貨款。
大宗的糧食、鹽、布匹等談妥之後,陸昱帆又拿出一支鋼犁給李自成看。他得意地展示道:“大王請看,這是閩商今年年初纔出產的新犁,耕地的時候用馬就可以拖動。”
原始的鐵犁非常粗苯沉重,一定要用牛才能拖動,農民扶犁不但需要力氣,也是一項技術。而陸昱帆拿出來的這支犁卻是表面光滑的鋼犁,製造精良,這種雙面犁能夠輕易地把土壤分開,犁的下面還有一雙用於穩定的輪子。陸昱凡介紹說,今年這種雙面鋼犁在福建剛剛投入使用,立刻受到歡迎,福建的農民紛紛棄用鐵犁改用新犁。聽說了此犁的種種好處,李自成和牛金星都很驚喜。河南多年來戰亂不已,隨着闖營控制區不斷擴大,首領們絞盡腦汁地想增加糧食產量,還曾經組織過流民進行軍屯,不過畜力和人力總是不足。
“這樣一支犁只要十兩銀子。”
陸昱帆報出的價格又給李自成一個驚喜。
這種犁,閩商的出廠價是四兩。官府一向不太在意農具的買賣,不少楚商已經開始從福建販運這種犁到湖廣,給陸昱凡這類走私商提供了掩護。這麼好的犁,閩商爲啥賣得如此便宜?雖然牛金星很奇怪,但還是立刻決定訂下一千把。
此外,牛金星還向陸昱帆訂購土豆種子。近年來闖軍的戰略從流動作戰向守土不失轉變,他們聽說福建、兩廣的農民種植土豆,可以在包括沙土地等各種劣質土地上種植,還有紅薯,聽說產量也不錯。打下洛陽後,闖營上下一致認爲應該開始經營河南,今天是他們首次向商人提出購買種子而不是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