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明想起上一次譚長林帶着人離開劉家坪的時候的情景,那個時候,獨立團如果不離開秦嶺地區,跟桃園縣城的鬼子也能正面幹一下,滅一滅鬼子現在的囂張氣焰,結果,那次譚長林帶走了獨立團的主力部隊,對南京保衛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倒是讓秦嶺地區的老百姓遭了罪。
林恆奇很不放心地低聲囑咐說道:“這一次,上面派來的是少校參謀官陳長林,他說啥,你不要說話,只管聽着就行了。”
雷子明默默地點點頭,跟着林恆奇走進了會議室,以前的獨立團軍官全部分成兩側在座,會議桌的正中間坐着一位腰桿筆直的戎裝革命軍人,看上去,年紀快五十歲了,臉頰瘦削,鼻樑上架着一個金絲眼鏡,眼睛緊緊盯着雷子明,不高興地說道:“大家都到齊了,你爲什麼姍姍來遲?”
“有軍務在身。”雷子明把帽子隨隨便便扔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啪,陳長林怒氣衝衝地拍了一下桌子,說道:“什麼軍務在身,你從實講來。”
雷子明愣住了,沒想到這個參謀的脾氣這麼火爆,正要跟他針鋒辯論相對一番,林恆奇卻從後面拉了拉他的衣服,雷子明忍了忍,沒有理會陳長林的責備,拉開一張椅子,自顧自大模大樣坐了下來,順眼一掃在座的衆位,分明看到了他們眼睛裡的嘲笑和冷漠,這下子,他真的呆住了,區區一個陳長林不可怕,開會來晚了而已,況且他有正當的理由,可是,這些昔日的同僚、手足、兄弟,竟然用這樣額表情看他讓他很是困惑不解。
他怒目看着李正武,李正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個是他頂頭上司的人,眼睛躲開了雷子明的逼視,低着頭看着光禿禿的桌面,手指神經質地顫抖了一下,雷子明把眼睛轉向張雲山,他的眼睛裡的光彩跳躍了一下,然後鎮定下來,轉向坐在距離自己最遠的王棟樑,王棟樑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以琢磨的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地躲開了雷子明的眼睛,他看的是陳長林,好像在等待陳長林的發言。
林恆奇皮靴囔囔,走到陳長林的身邊坐下來,這樣,主持會議的人就有了兩位長官,陳長林是主講,林恆奇是陪坐。
幾個人不一樣的很不自然更不親熱的表情被雷子明盡收眼底,他的心裡在考慮自己是不是在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得罪了山上大本營裡面的這些人,想了半天,沒跟這裡的任何人發生衝突啊,難道,自己開的那一槍,竟然是在座的某一個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們爲什麼會用那種排斥的眼光看自己了,畢竟,開槍打自己人是大忌,尤其是在這樣軍事氣氛緊張的階段,打向日本兵的十槍百槍千槍,都是應該的,把槍口對準自己人,這是挑釁、背叛甚至是反水,是不能容忍的。
雷子明覺得自己十分冤枉,那一槍充其量就是嚇唬嚇唬那個人而已,按照他的槍法,根本不可能走空的,但是,那個人在山頂放哨的人可能不會如實講述事實的經過,一定會捏造事實,說對自己不利的話語。
雷子明決心等開完了會再跟這些同僚解釋清楚真相,很冷靜地把眼睛轉向那個表情上帶着陰鷙的樣子的陳長林。
陳長林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諸位,國難當頭,我們的國家正在遭受一場以前從未經歷的危機,這場危機不單單是關係到每一個人的生死,而且關係到我們的未來,甚至是這支種族的生存危機,現在是國家瀕臨滅亡,以後,日軍會以難以置信,難以理解的方式屠殺我們的民衆,南京的慘案就是一個例子,無辜百姓的死亡是軍人的十倍以上,日本兵不但是同軍隊作戰,而且是屠殺成癮的儈子手,他們是不會主動放下手中的屠刀的,現在,日本國內支持率最高的,獲得他們的老百姓最信任的,是那些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他們在中國取得的節節勝利,爲他們贏得了政治上的資本,我們要想打贏這場戰爭,不單單是看重某一局部的勝利帶來的希望,而且把眼光放得更加長遠,看得比日本人更加開闊。”
說到這裡,陳長林低頭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今年的9月至10月,我們的第9戰區部隊在以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接壤地區對日軍進行了一場具有扭轉戰略意義的防禦戰役,日軍的11軍,第6、第33、第101、第106師團及3個旅團約10萬餘人的兵力,在司令官岡村寧次指揮下,採取奔襲攻擊的辦法,發動了‘湘贛會戰’,進攻長沙,爲打破日軍戰略企圖,第9戰區代司令長官薛嶽指揮16個軍30多個師約40萬人的兵力,採取堅決抵抗誘敵深入的作戰方針,在長沙附近消滅進攻最猛烈的日軍,中國軍隊在全線追擊中,收復了平江、南江橋等城鎮,這一戰洗去了國軍戴在頭上的常敗軍的恥辱,取得了戰果是自戰事以來從沒有過的輝煌,在歷經淞滬會戰、太原會戰、登封會戰、南京保衛戰這些戰役之後,長沙戰役是唯一的一次沒有完敗的戰役,最後是日軍和我們雙方勢均力敵,不得不雙雙撤出戰場,去年五月上旬的時候,歷時4個半月的武漢會戰雖然最終以武漢失守爲結束,但我們的軍隊正面抵抗取得了斃傷敵軍4萬人、近10萬日軍因戰鬥、氣候、疾病等原因暫時喪失作戰能力的巨大戰果,極大地消耗了日軍的有生力量,有人說抗戰從此進入相持階段。”
陳長林長長出了口氣說道:“雖然我們的損失是巨大的,但是,從戰後統計的傷亡數據看,我們已經達到了跟日軍一個人換一個人的戰果,我相信,這樣的狀態只要能夠堅持下去,一定會取得抗戰的最終勝利。我奉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的命令,到各地徵調裝備編員完整的部隊到湘南,湘北一帶準備跟日軍做一次更大規模的戰役。”
聽到這裡在座的幾個中級指揮官的臉色變了,本來想這一次上級派人來是給軍銜給裝備的,沒想到是來要人的,上一次,譚長林帶着1800多人,足足三個整編營和兩個連的人去的南京,最後,只有譚長林一個人回來了,還當了日本人的走狗,結果就是,有去無回,雖然人人都是帶兵打仗的人,也知道,據守秦嶺的這些人根本不能跟整個中國戰場的形勢相提並論,甚至,國民政府國防部的人員眼裡沒有這支隊伍的存在,才區區不到一千個人的隊伍,算得上什麼啊?說起那些重大的戰役,沒有一次不是整編軍整編師的投入,甚至是三四十萬人的大型會戰,跨據的區域也是上千公里,各個部隊之間遙相呼應,首尾兼顧,才能發揮出大型兵團作戰的威力來。
可是,獨立團的人只是偏居一隅的散兵遊勇,不具備超前的眼光和勇氣,他們在肚子裡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這樣的心態很是微妙,還不是怕死,而是害怕失去,這些常年征戰沙場的人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一下子死亡,他們都可以拍着胸脯說不怕,可是,讓他們放棄手裡的兵權,比要命還難受,既然是有去無回的戰鬥,他們又怎麼能積極要求參戰呢。
當陳長林把來到這裡的目的和盤托出的時候,人人的眼光遊離不定,看看別人,看看陳長林,眼睛始終在別人的臉上打轉轉,沒有人振臂一呼,站出來,大聲叫着,走,抗日去。
就連雷子明也有些傻眼,他是這樣考慮的,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連長,雖然官職擺在那裡,手下的士兵卻不足百人,上一次,是團長譚長林親自帶兵離開秦嶺的,這一次也不會例外,他的眼睛看的是林恆奇。
很奇怪,林恆奇的臉上是平靜的,用一句古井不波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事實上,陳長林來要人,是有玄機的,上一次,那是十萬火急的軍情需要,上級打了一個電話來,直接調人走,根本沒得商量,軍情如火,抗命就是背叛,再說,那一次是保衛南京,是政府的所在地,這一次卻是明擺着打仗去的,跟保衛戰不一樣,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當炮灰使用,在嫡系部隊、王牌軍隊、當地大軍閥林立的湖南,他們去了,就是小蝦米,一點發言權沒有,只有一味地服從服從再服從,死了,就是一個名字消失了而已,甚至連名字也不會有,這是林恆奇站在他的位置上看到的結果,也就是說,不出兵,有不出兵的理由,出了兵,沒有功勞沒有苦勞,付出根本得不到回報。
雷子明看陳長林眼睛裡的期望隨着會場的冷卻氣氛變成了失望,逐漸變成了羞惱,臉色鐵青地看着一個個像是被霜打了茄子的腦袋,雷子明說道:“抗日是每一個人的事情,我是軍人,堅決服從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