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發上坐下。
“好,來,我幫你點歌。”丁軒然十分熱情地說,“大家聽好了,蕾雅姿晚來了,她的歌要優先,你們沒意見吧?”
“你大壽星發言,我們哪敢有意見?”那幫男生起鬨。
“不用了,丁軒然,讓大家唱吧!”我推脫着。
“不行不行,小學畢業後,我就沒聽你唱過歌了,我記得你唱歌很好聽,今天必須唱,就當作給我的生日禮物。”丁軒然執意要爲我點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告訴他:“容祖兒:《揮着翅膀的女孩》”。
“好。”丁軒然說,“這歌好!”
旋律幽幽響起,我握着麥克風閉上眼睛……
當我還是一個懵懂的女孩
遇到愛不懂愛從過去到現在
直到他也離開留我在雲海徘徊
seemefly
i-mproudtoflyuphigh
不能一直依賴別人給我擁戴
believemeicanfly
iamsinginginthesky
就算風雨覆蓋我也不怕重來
……
你曾經對我說做勇敢的女孩
我盼有一天能和你相見
驕傲的對着天空說
是藉着你的風
……
歌曲結束,我感到自己的眼眶熱熱的,還好包房裡光線很昏暗,我不用擔心大家看出我的不堪。
掌聲響起來。
其實我也希望自己像歌中唱到的那樣,藉着誰的風,去快樂地飛翔。
“唱得真好,就是傷感了些。”丁軒然評價道。
“就是,今天軒然過生日,我們來點勁爆的。”一個男生吼道,“熱力舞曲!”
大家搖頭晃腦地跟着音樂的節奏舞動着,我並沒讓自己沉靜,也跟着舞起來,丁軒然站在我的對面,我閉上眼睛搖晃着身體,似乎陶醉在熱烈的曲子中,並不與他對視交流。
終於,大家舞累了,頹廢地倒在沙發上。
“下面來點對唱。”丁軒然坐到電腦前。
“《水晶》,誰跟我唱?”丁軒然拿着話筒遞給我,“蕾雅姿,賞個臉。”
“對不起,我不會這支歌。”我抱歉地笑笑。我真的不會這首《水晶》,因爲我不喜歡任賢奇,總覺得他說話很難聽。
“我會,我會!”季鬱搶過話筒,跟丁軒然深情對唱:
……
愛一個人常常很小心
彷彿手中捧着水晶
愛一個人有繽紛心情
看世界彷彿都透過水晶
我和你的愛情好像水晶
沒有負擔秘密乾淨又透明
我給你的愛是美麗水晶
獨特光芒交匯你我心底
……
“哦……”大家歡呼起來。
“接下來是《我不夠愛你》,誰唱?”丁軒然傻乎乎地問。
“蕾雅姿!”季鬱將話筒遞給我,“我聽過你唱這首歌,唱得棒極了!快跟壽星合一首!”
“好……”
面對着大家的喝彩,我的忍耐已經降到了零界點,就要衝破身體迸涌而出。
他們是“沒有負擔秘密乾淨又透明”,爲什麼我要“沒那麼全心投入所以會一敗塗地”?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無法再待下去。
“對不起,我不會唱,我有點急事,先走了,拜拜!”
我提着紙袋,扔下話筒,衝出了KTV的包房……
我一路小跑着,真恨不得像丁軒然說的那樣長着翅膀能飛。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失敗,不是想好深藏不露,做一隻僞裝的蝸牛嗎?爲什麼還是沉不住氣?
“蕾雅姿,蕾雅姿……”丁軒然追上我,“你做什麼?有什麼急事非得現在走?不是說好晚上還有節目嗎?”
我不敢看他,怕忍不住淚水:“我……真的……有事……媽媽叫我回去。”我編着無力的謊言。
“你撒謊,你不敢看我就是撒謊。”
丁軒然居然埋下頭來尋找我的眼神:“你在流淚,是不是不舒服?”
他不問倒好,這一問反而徹底燃起了我心中的怒火。我將裝有耐克包的紙袋扔到他的身上:“你不要那麼多問題好不好?拿去,你的生日禮物,你喜歡背哪個背哪個,不喜歡就扔了!”
他驚愕地看着手中的包,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以最快的速度攔住了一輛的士鑽了進去。
“蕾雅姿,你看——”丁軒然大叫一聲。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拿着小刀在我送他的耐克包上劃了一道口子。
我的心在滴血!
不喜歡我的禮物也就算了,居然還這樣糟蹋它。丁軒然啊丁軒然你怎麼如此殘忍?怎麼和以前的丁軒然判若兩人呢?
我坐在計程車的後座上,淚水終於肆無忌憚地往下流。
打開家門,突然發現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坐在沙發上和媽媽交談。一個金髮碧眼,很紳士的樣子,是個老外。另一個是個中國小夥子,像是老外的翻譯。
“這就是我女兒,蕾雅姿。”媽媽向他們介紹着。
老外對我說HELLO。我向他們點點頭,準備進自己的房間療好我的傷。
“小姿,你過來。”媽媽卻叫住我。
“做什麼?”我有些不耐煩。
“這位是美國的律師傑克叔叔,”媽媽指着那個金髮碧眼的老外告訴我,“他專程到中國來是處理你爸爸留下的遺囑。”
“遺囑?”我有些驚訝。
“是的。”那個翻譯告訴我,“你爸爸李由先生在美國治病時就已立下遺囑,要把他名下的三分之一資產分給你媽媽和你。”
“三分之一是多少?”我茫然地問。
“估算是——”翻譯說了一個對我來說猶如天文的數字,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媽媽會一下子有這麼多錢,就像從天而降,令人難以招架。可是媽媽卻十分平靜地端坐在沙發上。
“小姿,傑克律師說你爸爸立下的遺囑裡還有一條就是全額資助你到美國上學,傑克律師會爲你辦理一切出國的手續,只要你願意。你願意嗎?小姿?”
“我願意。我去!”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媽媽倒是吃了一驚:“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畢竟出國不是簡單的事情。”
“不用考慮了,出國唸書這是很多人想都想不來的,這麼好的機會我爲什麼要放棄?”
我振振有詞地說。
“那好,我們先告辭了。具體的手續還需要太太您親自到美國一趟,至於你女兒留學的事,我們會安排的。”
老外和翻譯起身走了。
媽媽沒有再問我爲什麼這麼快答應去美國,而是默然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我聽見那首熟悉的旋律再次響起。已經很久沒聽見這首曲子了,也許今天律師的到來又勾起了媽媽的回憶。
我不願去打擾她,我也需要時間來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眼前晃着許許多多的影像,一會兒是爸爸臨終前璀璨的瞳孔,一會兒是媽媽悲傷的表情,一會兒丁軒然和季鬱談笑風生,一會兒劉奔跑着追媽媽……它們糾纏不清地在我腦海裡打架,這個暗下去,那個又明晰起來。我努力想趕走它們,讓大腦變得空白,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終於捱到了天亮,我揹着書包到學校。剛下樓,竟然看見丁軒然坐在單車上等我。
“蕾雅姿,早上好!”
我注意到他背的包正是那個耐克的運動包,包袋上有一個明顯的裂縫,是小刀劃破的痕跡。
“瞧!我非常喜歡你送我的禮物,看清楚了,是你送我的!”丁軒然舉起包向我示意。
我終於明白他昨天爲什麼會在包上劃一道口子了。
“好好的包這樣不可惜嗎?”我說。
“可不可惜並不重要,關鍵是你的感覺,來,上車!”丁軒然向我揚揚眉毛。
其實我一直想等丁軒然告訴我一些真實的話,比如他爲什麼失約?爲什麼刻意隱瞞我?但是他始終沒說。
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上,看着包上的裂口在晨光中微笑,我卻怎麼也笑不起來。
“不會吧!”季鬱看到丁軒然發出誇張的叫聲,“丁先生,本小姐放了大血給你買的包,才過一天,就被你蹂躪出傷了,你還是不是人啊?”
季鬱撫摸着包上的裂口心痛之極:“我看還是去縫一縫,以免擴大面積。”
“不用了,我覺得這樣挺好啊,挺有個性!”丁軒然說。
“個性!個性你個頭!”季鬱跳起來打丁軒然。丁軒然左躲右閃。
看着他們嬉笑打鬧,我心裡又涌起了複雜的滋味,我努力讓這種感覺沉澱下來,我安慰自己,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爲我就要走了,去另外一個國度開始另外一種生活,一切的往事都將遠離。
“什麼?你要去美國?”季鬱望着我眼睛睜得像銅鈴。
我肯定地點點頭。
“你走了,我會寂寞的,雅姿,好不容易我們才一起同學,你不要走好不好?在國內唸書有什麼不好呢?幹嗎要到外國去看人家臉色呢?”季鬱拽着我不放手。
看着她單純可愛的樣子,我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她和丁軒然在街心花園聊天的畫面,我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騙我,我不想再想下去。
“我已經決定了,或許去國外對我的學習會更有幫助。”
“那你媽媽捨得你去嗎?”
“媽媽尊重我的決定。”
“哦雅姿,別這樣殘忍好不好?”
季鬱吊着我的肩膀軟軟地說。
放學後,丁軒然騎着單車追上我。
“上來,我有事要問你。”他的語氣不容拒絕。
他將我帶到了江邊,將單車靠在一邊。風很大,吹着我的頭髮,我不想去撥弄它,就讓它遮住我的表情,遮住我的一切。
“我聽季鬱說你要去美國。”丁軒然終於開口了。
“是的。”我回答,“我爸爸臨終前已經委託律師替我安排了,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對嗎?”
“不對!”丁軒然大聲地反駁我,“美國那麼遠,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你去幹嗎?老外會欺負你的!”
“照你這麼說,誰都不敢去國外留學了?”我不以爲然。
“反正我覺得你現在不適合去國外。”
“這裡也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只要我媽媽有了自己的幸福,我就更放心地離開了。”
我望着茫茫的江面,幽幽地說。
“蕾雅姿,其實我和季鬱沒什麼的,我們……”
“不要說了!”我打斷丁軒然的話,“我真不明白你說些什麼,你們倆都是我的好朋友!”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真的決定去美國了嗎?不再改變了嗎?”丁軒然轉頭看我,眼神裡流轉着點點憂鬱。
我不敢注視他的眼睛,迎着江邊的風,斷然地點了點頭。
媽媽告訴我律師已經在幫我辦留學的事了,讓我抓緊這段時間練好自己的口語。於是劉幫我找了個外教,突破我的口語。
“在外面語言不通是很困難的。”
“謝謝你劉叔叔,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我媽媽,讓她開心。”
“放心吧,其實你媽媽很捨不得你,但是她尊重你的決定也尊重你爸爸的安排。”
“你會陪媽媽到美國去處理遺囑的事嗎?”
“只要你媽媽願意。”
晚上,我抱着被子走進媽媽的房間,媽媽還沒睡,正坐在牀上看書。
“媽媽,今晚我能和你一塊兒睡嗎?”我輕輕地問。
“當然可以,小姿。”媽媽示意我到她的身邊。
我側身躺下來,看着橘黃的燈光下媽媽優美的側臉,泛着柔和的光澤。
“媽媽,要是我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
“傻孩子,你有你的漂亮,是別人不能及的。”媽媽伸出手撫摸着我的頭髮。
“或者我有季鬱的一半開朗也好呀,至少不會寂寞。”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在媽媽面前說出這種鬼話,可能是因爲夜晚的緣故,書上說夜晚是人的心靈最不設防的時候。
“你感到寂寞嗎?”媽媽合上書傾下身子問我。
“有時候有一點兒。”
“是不是因爲媽媽忽略了你?”
“不是的,媽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搖搖頭。
“小姿。”媽媽嘆了口氣,“不完整的家庭始終給你帶來了一些陰霾,這是媽媽覺得對你最愧疚的地方。所以媽媽一直很尊重你所做的任何決定,包括這次去美國,只要你開心,媽媽就高興。”
“媽媽,這次你會讓劉叔叔陪你去美國處理遺囑的事嗎?”我擡起頭問。
“我想不會。”媽媽搖搖頭。
“爲什麼?”
“雖然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我也明白他很關心我,可是要我完完全全接受他我還做不到。”
“那並不影響他陪你去啊!”
“小姿,有些事情你還不懂,這次如果我讓他去,就等於潛意識裡默認我們的關係,我不想他產生這樣的錯覺,你明白嗎?”
“嗯。”我點點頭,其實我真的不明白,爲什麼我都能接受劉了,而媽媽卻不能呢?大人的世界真是複雜。
當我把我的困惑告訴丁軒然時,丁軒然一揚眉:“不就是想讓你媽媽完全接受劉嗎?這事兒怎麼不找我呢?”
“你有辦法?”我茫然地望着他。
“那當然——”他自信滿滿地說,“你媽媽之所以還不能徹底接納劉,我分析,不是因爲她對劉沒有感情,而是她習慣了長期一個人的生活,沒有發現劉在你們母女生命中的重要地位,我們只需要設計一個事件讓她發現劉的重要性。”
沒想到丁軒然分析起大人的感情來還頭頭是道,真是對他刮目相看。
“什麼事件?不會又是讓我離家出走那一套吧?”
“當然不是,我好好想想。”丁軒然摸着下巴深思熟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