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霧中的一切看起來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而洛薩很清楚,那些彷彿近在咫尺的黑影實際上可能並不存在,證據就是當他朝着一棵樹的影子前進時,他根本無法接近那棵樹。這裡已經不是完全現實的世界了,至少對於不懂得魔法的人來說是如此。以這樣的迷霧來作爲迷惑闖入者的手段相當合理也很高明,一片讓人摸不清方位的霧會比那些具有實體的守衛更加盡責。事實上,它有些太盡責了,洛薩嘗試着朝幾個方向走去,結果總是徒勞無功,在這迷霧中,他根本分不清哪裡纔是正確的道路。
好在,洛薩不會真的和其他誤入者那般被這片迷霧操控,他至少有一處信標可以參考,那就是插在地上的戰斧。這可是佈置這片迷霧的女巫沒有想到的事情,一般情況下,即使闖入者有意的將某些東西當成參照物扔到地上,迷霧也會很快將其覆蓋淹沒讓人失去它的蹤跡。但獵巫刀即使沒有主人,其中包含的寒鐵也在忠誠的抗拒着魔法,讓靠近它的迷霧被瞬間蒸發。
但這不是辦法,伯爵的目的不是在迷霧中不迷失,他的目的在於找到這片迷霧中通往女巫藏身處的通道,僅僅在戰斧附近移動是沒法做到這一點的。當洛薩不知道第幾次走回愚者的正義前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必須真正的遠離這柄他最信任的武器。伯爵閉上眼睛,伸手抓住了戰斧的斧柄,可還不等熟悉的獅吼聲從他腦海裡響起,他就一下子將戰斧朝着一個方向扔了出去!
“抱歉,老夥計。”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薄霧就變成了濃霧,濃到讓人看不清三步外的地面。可就在這片濃霧之中,一片鮮紅的花瓣隨着微風從草叢裡輕輕飛起,再一次漂浮於洛薩的眼前。好吧,這很可能是個陷阱,不過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不是嗎?
這一次,花瓣飛的很慢,像是它也在這片濃霧中努力辨認着方向,甚至有幾次,花瓣還帶着洛薩走了回頭路。不過當花瓣再次無力的落下的時候,充斥着整個世界的霧氣都以這一其爲原點開始向四周散去!一切,都逐漸露出了它們本來的樣貌。而洛薩則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引導到了塊凸出山體的巨石之前,在他的面前,在岩石的表面上,有着一個洞口。沒有什麼可猶豫的,洛薩深吸了口氣就踏入了洞口之中,在他的身體被洞穴裡的陰影籠罩的一瞬間,在他的雙眼因爲要適應洞**外光暗差的一瞬間,燈火,從通道的兩邊亮了起來。
等伯爵可以看清周圍的事物後,他早已不是在山洞之中,腳下柔軟的地毯和空氣中瀰漫的氣味都在提醒着他這裡正是他尋找的地方。只不過,現在擺在洛薩面前的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這條走廊的兩側除了燈臺之外沒有任何房門之類的東西,只有盡頭有着一扇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巫房間都要華麗的大門。而在他的背後,只有延伸到黑暗中去的走廊。如果這不是女巫們的又一個陷阱,那就說明自己進入這裡的情況已經暴露,而不管那扇華麗大門後面的是什麼,他也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
“歡迎你,來自雄獅背上的騎士。”年邁的女性聲音在洛薩打開大門後響起,他看到的,是一間華麗奢侈到讓人感到罪惡的寬大房間。房間的中央,擺放着一張墊着刺繡桌布的方形桌子,上面滿是金銀製成的餐具以及各種他見過的沒見過的食物。而聲音的主人,則靜靜的坐在方桌的另一端,半睜着眼睛打量着從門外走進來的伯爵。
洛薩沒有繼續前進,他停在了門口,背後的大門自然的關上發出輕微的響動。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伯爵基本可以肯定這個白髮蒼蒼的老嫗就是那些女巫們口中的大女巫,那個號稱帶領失心女巫團佔領了這座城市並對其進行了長達幾十年統治的人。那個可以讓所有哪怕如綺莉這樣的桀驁不遜的女巫都在提到的時候恭恭敬敬的人。
“別在那裡愣着,騎士先生,坐吧,準備這桌東西可不容易,別讓我的好心白費。”大女巫用她慢條斯理的方式說着,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這本該是個慈祥的笑容,可洛薩敏銳的注意到了對方的臉相比較她的其他部分而言的那種不協調,很少的皺紋,幾乎不存在的老人斑,這不是一個老嫗的臉,可它偏偏長在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身上,實在是太詭異了。
雖然如此,伯爵還是在猶豫了幾秒後坐到了方桌的另外一邊,他的身體在接觸到柔軟的座椅時產生了一瞬間的放鬆,可戰士的本能讓他很快重新警惕起來,身體保持在隨時可以站立起來的狀態。大女巫將這些細節全部看在眼裡,但是她並沒有說出讓洛薩放鬆或是嘲笑洛薩過於小心的話,這位老人只是滿意的點點頭,接着開始食用她餐盤裡的東西。
伯爵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從哪個問題開始說起。大女巫似乎是注意到了這點,略微停下刀叉,“真是抱歉了,我們這種小地方雖然佔據了貿易的便利不缺少各種貨物,但用餐禮儀和餐具上肯定還是沒有蒼獅這樣古老的國家完備。尤其是像你這樣年輕的貴族,對禮儀方面的事情應該也被家族裡訓練的一絲不苟了吧。這一餐就將就一點吧,請把它當成是旅行或行軍途中的一餐就好。”
這幾句話如果是出自某個暴發戶之口,洛薩一定會報以禮貌卻輕蔑的迴應,他不認爲盛宴是一種錯誤,相反,不承認或貶低事物本身具備的價值纔是一種錯誤。可這話出自大女巫之口的時候,伯爵卻沒法這麼做,不是因爲他畏懼對方的力量和權勢,而是他能聽得出來,大女巫說的話都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把這場堪稱宴會的就餐當成了純粹的進食,沒有任何虛僞的謙卑和傲慢的虛榮。
“哪怕是作爲一場貴族間的宴會,您所提供的食物也已經足夠展示您的善意了,我尊敬的女士。”這是洛薩第一次對大女巫開口,恍然間,他好像不是置身在失心灣做着一副傭兵水手的打扮,而是回到了他的國度,作爲一名伯爵在宴會上交際。
“那就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款待過一位真正的貴族了,對於現在流行的禮儀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這座城市裡的人大多不在乎這些,他們這麼做是很合理的,禮儀這種東西有它適用的條件。一味的追求繁複的禮節而不考慮實際狀況未免有些迂腐,但若是物質條件允許,人們也不該再肆無忌憚的展示他們的粗魯,我們畢竟不是野獸。”大女巫點點頭,回答道。
“明達的見解,我開始理解爲什麼您能夠帶領女巫團這麼長久的時間了。”洛薩半真半假的說道。
“你在挖苦我了,我雖然耳朵已經不如年輕時敏銳,可還是能聽出來話外的意思的。”老人笑了笑,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只關心女巫團的利益,所以儘管我有能力爲城市裡的人提供食物,而我卻沒有這麼做。甚至更有甚者,我知道你和女巫團裡幾位年輕的女士有過交集,從她們的口中多少也知道些什麼,你或許會認爲,女巫團的其他成員對我而言也像失心灣的人一樣,只不過她們現在還有利用的價值,但有一天,我會像拋棄失心灣一樣拋棄她們?”
如果說從進屋開始有什麼時機洛薩應該冒出冷汗,那就是現在了。可,或許是因爲對方的語氣太過溫柔,伯爵沒有從大女巫的話裡聽出任何的不滿和敵意,她好像只是在進食的過程中在和人討論對天氣的看法一樣。於是伯爵迴應道,
“您的所作所爲很難讓我不這麼去想,女士。”
刀叉,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