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黑山伯爵並不常去酒館。這件事情不難理解,作爲一名領主,即使是在蒼獅這樣民衆和貴族之間矛盾相對較爲緩和的國家,有些事情還是會發生。那些或因爲自己,或因爲某個腐敗的官員,或是被無常殘酷的命運逼上絕路的人不會也無法用理性去分析自己遭遇到的不幸到底來自於什麼原因。所以他們會把這些憤怒傾瀉向他們能找到的最有可能卻輕易接觸不到的對象身上。喬裝混入治下地區酒館被人識破僞裝的貴族,往往都不會有好下場,在酒精和躁動的氣氛影響下,人們會非常樂意把他們平時口中的“大人”揍成一灘爛泥。
而即使不說這種風險,熱衷於征戰和各種敘事傳奇的洛薩也不會把酒館當成是一種消遣,在他看來飲酒要麼是爲了抵禦嚴寒,要麼是爲了鼓舞士氣,要麼是爲了在懷念父母的深夜麻痹自己。總之,酒精對於他來說不是一種娛樂用品。這或許也就可以解釋爲什麼當他詢問老吉米在何處可以找到山貓而後者給出的答案是一家酒館時伯爵會那麼不高興了。
洛薩站在巷子裡,他的面前就是那家掛着一整條鯊魚骨骼作爲招牌的酒館。這間酒館沒有招牌,或者說那條鯊魚骨架就是它的招牌,所以失心的人們習慣於叫它“魚骨頭”。伯爵躊躇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躊躇什麼,明明事情很簡單,他只需要走進去,找到山貓,然後跟他詢問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就可以了。但他就是邁不動自己的步子,因爲從來沒人告訴過他,該用何種的方式進入一家陌生的酒館。
“砰!”在洛薩愣神的工夫,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伯爵幾乎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撞自己的人的胳膊。然後纔看到他抓住的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山貓。“怎麼?自己站在路上發呆還敢…嘶,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山貓的話說道一半,皺起眉頭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疑惑的說道。這也正常,兩天前他和洛薩見面的時候剛吸完鯨脂,神智和記憶都不清楚。
洛薩搖了搖頭,攥着山貓的手更加用力,好像生怕這人跑了一樣,“見過,還很熟。上次我帶給你的肉乾吃完了沒有?”山貓緊繃的身體在聽到伯爵的問題時放鬆了一些,因爲那是他和他哥哥老吉米約定的暗號,凡是說出這個問題的人,都是老吉米介紹過來的。乾瘦的男人咧嘴一笑,“吃完了吃完了,還得好好謝謝你呢。走,咱們先去喝一杯。”說着,就拉着洛薩進了酒館。
酒館內外幾乎可以說是兩個世界。在木門推開的那一剎那,混雜着香氣,臭氣,酒氣,還有更多難以言明的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讓洛薩的腦子在短暫的瞬間停止了運轉。如果是傑克來的話,那傢伙估計會捂着鼻子衝出去吧。伯爵突然這麼想到。而等他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入了酒館,身後的門也被人合上。喧鬧而嘈雜的聲音伴隨着大量的燈光映照在酒杯上的反光,令人再次懷疑自己所見的真實性。或許直到現在,洛薩才真正見識到了失心灣這頭巨獸平靜的外表下顫動的內臟。
“章魚,先來兩杯麥酒!少兌點水!”山貓熟絡的對吧檯裡的男人喊了一聲,眼睛在燈火中搜尋着合適的位置。很快,一張藏在柱子後面的桌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而那張桌子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裡也不是巧合,這種酒館雖然不會特意區隔區域,但還是會有意無意的將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擺上桌子,供那些不希望被人打擾和偷聽的客人使用。待二人在桌子旁坐定,女侍也已經端着酒杯走來。
“這位小哥之前沒見過啊,新面孔嘛。”梳着一頭麻花辮,臉上有着淺淺雀斑的女侍在放下酒杯的時候看了看洛薩的樣貌,調侃道,“你跟這隻山貓喝酒,可得小心自己的錢袋,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哦,這麼說我們親愛的勒妮小姐就是好東西嘍?”山貓笑着,手掌自然地攀上女侍的屁股。而後者非但沒有反感,反而還對他拋了個媚眼,“我是不是好東西,你不清楚嗎?還是說,一段時間不見,你要再驗驗貨?”
“今天就算了,我和這位小哥有事要說。改天我一定好好驗驗…”勒妮有些失望的走開了。同時,山貓臉上剛剛還洋溢出的猥瑣表情也迅速消失的一乾二淨,“這個女人可不好惹,雖然她的本事不錯,可是總喜歡搞些小動作。要是換個人來,恐怕早就被打死了,但她偏偏還是這家酒館老闆的人,很多不知道的水手被拿了錢也無可奈何。不過我倒是挺喜歡這一路的。”
“我不是來聽你說這個的。”洛薩有些無奈的說道。他嗅了嗅酒杯裡的液體,眉頭一皺。除了酒和水之外,這杯子裡還放了些別的。
山貓見此微微一笑,滿不在乎的喝了一大口,“沒事,死不了人。就是些讓人提神助興的調味劑,這家店裡還算放的少的。我見過最誇張的是那人明明喝的自己肚子都快漲破了,嘴裡還不停地說渴。不過要都這麼幹,那老闆也得賠死。這調味劑的價錢可不低啊。”
“你知道還喝的這麼起勁?”伯爵不解的問道,在他看來這酒水中的東西和慢性毒藥也沒什麼差別了,而沒人服毒的時候會感到開心。
“人被刀砍會死,被絞住喉嚨也會死,在海上脫水會死,喝多了海水還是死。哈,這世界上死法可太多了,不過幸運的是我們只需要體驗一樣就可以了。而如果一定要在所有死法裡挑一樣,我寧可是喝酒喝死或者吸鯨脂吸死。”山貓挑了挑眉毛,端着酒杯說道,“而我也很好奇,你這樣的人會怎麼死。我敢打賭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對嗎?”
“至少不是死在酒和女人上。”洛薩有些不快的說道。他現在有點不想和這個山貓繼續聊下去了。
“別說的這麼肯定,我尊敬的先生。因爲據我所知,所有的男人都是死在這兩樣上的。”乾瘦的男人說着,放下了酒杯,“不過既然你不想談這個問題,那我們就聊聊你想聊的吧。但還是那句話,我賣的東西,得看你怎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