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攤位,依舊稀疏。可以奔流隨意的城市規劃來說,不應該有一條街道如此筆直且漫長,顯然這又是魔法的作用,它區隔開了一個個攤位間的距離,造成了這條黑街的長度遠超過它的實際長度。這不是件難事,黑暗本身就可以作爲衆多魔法的載體,無光或微光的環境裡沒有明確的距離和位置,稍加改造就能達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至於這麼做的目的,估計一方面是爲安全考量,普通集市上有些小偷扒手也就罷了,黑街裡總不好出現這樣的傢伙。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考慮到在這裡做生意的人所需要的私密性,這裡賣的東西本就見不得光,知道的這樁交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這種對私密性的擔憂可能也是黑街的攤主們大多對路過的一行人不太感興趣的原因,對他們來說,真正想買自己商品的人是不會帶着如此多同伴的。換句話來說,這些攤位上販賣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有破壞尋常秩序的能力。各種迷幻藥,麻醉劑乃至其它用途的調和物只是最基本的;可以使孕婦流產的針;可以讓孩童殘廢的糖果…這裡販賣的東西簡直就是在兜售人類最黑暗和殘忍的慾望,與之相比,其上的那些魔咒和法術反而顯得不值一提。
“你這枚戒指,是哪裡來的?”起司俯下身子,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的拾起一枚灰暗的戒指,隨着他輕輕一吹,那枚戒指上的浮土散去,露出璀璨的鑽石。這是一枚婚戒,準確的說是訂婚戒,由男方送給女方的那種。爲什麼婚戒會出現在黑街的攤位上?而且還是以如此不受重視的方式?
“不知道。”攤位後面只有一隻眼睛的矮精非常乾脆的回答。和在蒼獅的同胞不一樣,這些本性單純的生物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因此,奔流的矮精可不是靠着糖果就能打發的,他們是城市裡聞名遐邇的小偷和跟蹤者。不過,可能是顧及到了起司兜帽下的那兩點微光,也可能是因爲那枚戒指他自己怎麼擦都未曾擦亮過,所以他還是繼續解釋道,“這東西到我手裡已經轉了很多次手了,沒人知道它的來歷。”
“是嗎,這樣比較好,這東西實在太惡毒了。”起司點點頭,但沒有放下這枚戒指,他看向攤主,“開個價吧,不過請別太高,我知道它的一切。”
這是起司在進入黑街後第一次認真的問價,因此不僅這筆交易的賣方,之前站在一旁的其他人也湊了過來,想要聽聽爲什麼這枚婚戒能讓他動心。矮精攤主撓了撓臉頰,骨子裡的好奇心最終還是戰勝了商人的理性,“你先告訴我這戒指是幹什麼用的,你說的對,這戒指我不要錢也行。”
法師聳聳肩,藉着火光看了眼戒指的內環。如果是做工精緻的婚戒則往往會在裡面刻上被求婚者和求婚者的名字或縮寫,但是這枚戒指裡卻什麼都沒有。他的嘴角隨即露出笑意,好像看到了什麼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你問我這枚戒指的作用是什麼?首先,它是一枚訂婚戒指,是男方拿來送給女方的信物,當女方同意後就會把它戴在手上,表示自己已經有了準備共度餘生的伴侶。當然,對於這枚戒指來說,它還有另外一個作用,詛咒。”
“誰戴上戒指,誰就受詛咒。被詛咒的人會遭遇到一個人所能經歷的最痛苦的事之一,她會看到自己的死期。不是模糊的寓言,而是倒計時,她會看着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的走向盡頭,死亡會時時縈繞在她的身邊,在每個瞬間。你能想象這詛咒有多惡毒嗎?它本身不會殺死她,卻會讓她意識到,她所經歷的一切美好都會迎來衰敗,它會奪走一個人快樂的能力,讓她永遠生活在惶恐和憂慮中,還不得不去面對這注定的結局。”
起司的描述讓在場的人都隱隱感到了恐懼,作爲攤主的矮精在看向那枚戒指時都產生了明顯的厭惡。他先前只知道這戒指能讓人看到死期,卻沒想過這件事會如此殘酷。不過,和大部分人的反應不同,特蕾莎夫人倒是來了興致,她盯着那枚戒指,“我想,製作這枚戒指的人一定有刻骨的恨意吧。他肯定是非常恨一個女人,纔會在她的訂婚戒指上下了如此可怕的詛咒。你說你知道這枚戒指的一切,那你也一定知道它的故事對嗎?”
窮酸的匠人遇到偷跑出來的公主,二人相知相愛,可當王子出現,公主就義無反顧的投入了後者的懷抱。被拋棄的匠人被憤怒和怨恨吞噬,他與惡魔做了交易,換來了才華,手藝和詛咒的力量。他將自己全部的技藝,全部的恨意,全部的好與壞都打造進這枚戒指裡,讓它變成最甜美的毒果。
諸如此類的故事快速的在衆人的腦中成型,雖然因爲他們的文化背景,故事的細節上會有所不同,但大致無二。這必然是個悲劇的愛情故事,或許非常適合被吟遊詩人們改寫成曲子唱給人聽。可起司沒有說謊或誇大,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枚戒指的來歷,知道是誰製作了它,也順勢想明白了爲什麼要製作它,“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麼曲折,這枚戒指確實是被做出來送給一個對製作者來說非常重要的女性的,不過那位女性並沒有移情別戀。恰恰相反,那兩個人的感情相當不錯。而他之所以要做這麼一枚詛咒之戒給她,亦並非爲了折磨她,至少我猜他本人沒意識到這點,因爲這就是他所經歷的事情。他恐怕只是希望對方能共享他所見到的世界,希望以這種方式與那位女性達到更高層次的交融。”
“男人的常態。你說的那個人一定非常自我而且有一定的成就,可能是領主或者國王什麼的,自認爲揹負了非常多的壓力而別人卻不知道,自己顧影自憐還偏偏要拉着女人一起。他根本就不是愛這個女人,他只是愛自己,他根本就認爲只有自己才懂得自己。”特蕾莎夫人的話相當兇狠,但在場的人,尤其是男性卻沒法立刻站出來反駁。畢竟很多時候,瞭解男人的並非他們自己,同理,女人也是如此。
“是啊,您說的沒錯。我認識的這個人確實是那副樣子。不過,或許該說他曾經是那副樣子,因爲他並沒有完成這枚戒指,他沒有在戒指裡刻下女方的名字,因此這枚戒指就變成了戴上也可以隨時摘下來的狀態。所以我也相信,他根本沒有讓女方看到過這枚戒指就把它拋棄了。因此,它纔會流落到這裡。或許是那個蠢貨最後理解了吧,他總算沒幹傻事。”起司笑着說完,再次看向攤主。
“怎麼樣?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不管怎麼說,它都還是枚能讓佩戴者看到自己死期的戒指,你要是開價的話我也能接受。”
矮精揮了揮手,“這東西太不祥了,而且沒用!誰會願意看到自己的死期?又有哪個傻子會一直戴着它折磨自己?你拿走吧,我能知道這個故事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