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肅殺氣氛濃厚的午後,又是陰沉的天氣,人的心情很容易就被影響到。黛兒小手擺啊擺,將她聽來的關於錢家的事情指手畫腳地說了一番,可愛的腦袋點、點、點,只是到了後來也沒能夠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不過,大致的情況許安綺二人還是知道一些了——昨夜許宣寫了好詞的晚宴之後,錢有在家中被人殺死。
錢有是徽州商界的大人物。錢家的生意做的很大,雖然早些年的時候經營比較雜,後來錢有接掌錢家之後,慢慢收攏了經營渠道,將一些不重要的零碎產業劈去,專心的經營起典當行和錢莊。錢家的當鋪和錢莊在很多城市都有的,家資極爲雄厚。從錢府的設宴邀請邀請的賓客身份、地位之類的也能看出錢家的厲害。以錢有如今的地位,他打個噴嚏,在徽州商界這一層面都能夠引起局部氣候的變化。
這樣一個人,居然就這麼死了?他片刻之前還在家裡大宴賓客的……
這個事情太過驚人了些,許安綺素手掩着嘴巴,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驚駭。許安錦因爲年長的緣故,稍稍沉穩,這時候拉着黛兒在一旁詢問些關於消息來源、準確性之類的話。不過黛兒也是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對於細節也不甚清楚,只是點着頭表示消息的真實和可靠。
“徽州府這邊……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事情了罷?”過了片刻,許安綺纔回過神來,低聲說了一句。
錢有的死,隨後便會帶來徽州府商界的一場地震和洗牌。許家雖說是經營墨業,但是畢竟也是徽州商人,這些事情肯定避不過去的。許安綺多日來鍛煉出的機敏,讓她比姐姐許安錦更先一步意識到這一點。二人小聲地商量片刻,隨後急急地離開了。這些事情,她們都沒什麼可以依照的經驗,當務之急還是要和胡莒南等人做些商量,對預先制定好的計劃做些必要的修改,規避有可能的風險。
哎,多事之秋呢。
……
“這是……你是何處得來的?”
許宣所在小院落裡,響起質疑的聲音。緊接着有人拍了木桌一掌,力道比較大,震得桌上的茶盞落在地上,瓷器摔碎的聲音滾落滿地,在安靜地庭院裡響起的時候,很有些刺耳的味道。
格局不大的房間內,許宣脖子已經被捏住了,他感受着自己脖子處傳來的力道,眼角的餘光望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茶盞,對面令狐楚的神色已經沒有了片刻之前的從容,甚至和昨夜在錢家晚宴上見到的也不一樣。鬍渣根根可見,也不知道他中午吃了什麼東西,口中異味傳過來,許宣的鼻翼不由地抽動一下。
就知道是這樣。
許宣心頭有些無奈,他只是將自己當初得到的金葉子拿出來一片而已……
說起來,令狐楚和許宣的身高几乎差不多,放在如今的時代,在男子當中都不算矮。不過,除了身高之外的其他方面,兩人就沒有可比性了。令狐楚作爲錦衣衛,又是百戶,武力方面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這些昨夜在錢家宴會的時候已經得到過證明。而許宣,雖然近來已經有意識地加強了鍛鍊,但是強身健體這種東西,常常都是要靠日積月累的,短時間內根本出不來效果。到得如今,許宣的素質也只是比一般書生好一些,但橫豎還不曾脫離宅男的範疇。
但是他這時候也知道對方既然給了他說下去的機會,暫時便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冷靜,冷靜。”喉嚨還能發聲,許宣將雙手輕輕舉起來,儘量穩定着聲線,試探地說道:“你若是想知道,我說便是。放心,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令狐大人……可不可以先坐下來,有話好說嘛。”
窗外雲層翻涌,似乎又有秋雨在醞釀,人流稀少的院外小徑上,偶爾有未帶雨具的人急急地跑過去,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零零碎碎的。令狐楚冷冷地看了許宣一眼,房間不大,這時候因爲他的動作,氣氛顯得極爲壓抑。許宣說完之後,他沒有立刻回答,氣氛於是和窗外的天氣一般,慢慢沉下去。
“你只有一次機會!”
最終,令狐楚還是將手放開,大抵是覺得眼前的文弱書生,橫豎翻不起波浪來的,沒有擔心的必要。
許宣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把,心裡其實是有些憋屈的,近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這般威脅了。這樣的情況必須要改變,他心中想着。當然,就眼下來說,這個暫時不是急需要做的事情。
令狐楚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窗外風吹着落葉,漫天飛舞,偶爾有幾片透過窗子飛進來。許宣想了想,走過去想要將窗戶合上,不過起了大風的天氣,風大得厲害,推窗的時候阻力有些大,他關窗的舉動一時未能實現。正準備加些力道的時候,令狐楚在旁邊看得有些不耐煩,一掌拍在窗戶上,“啪”的一聲,窗戶被關上。
“文弱書生。”
聲音低低地傳過來。
“呵。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子的,那天早上霧很大……”
窸窸窣窣的聲音開始講述起事情的經過,因爲被講述的事情不那麼令人愉快的緣故,聲音的語調也比較平緩。但總體說起來,除卻被令狐楚威脅的那一段,許宣眼下的心情還是有些輕快的——這樣可以將心裡的事情講出來的機會,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從事情開始的那一天他被莫名其妙地捲進去之後,便如同身處迷霧之中,一個人左奔右突,偶爾會有事情已經過去的錯覺,但是隨後不經意間發現自己又一次踏進去。而他從始至終,其實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去錢家所尋求的某種機會,原先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此時此刻,他便知道自己潛意識裡以爲的機會到了——如果要對人說起這些事情,他實在找不出比令狐楚更好的對象了。
事情背後的真相雖然曲折迷離,讓人看不清楚,但就許宣自身的經歷而言,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並不複雜。許宣只是在說到裴青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將對方交代出來。這個其實挺沒有道理的,他事後回憶,也只是覺得自己大抵是對中秋那日對方沒有殺了自己的某種回饋罷了。不過此時在錦衣衛面前,說謊話還是有一定的風險,好在他前世經常在很多場合發言,這時候還能維持表面的鎮定。
“所以我便找了機會去到錢家,看看能不能尋到合適的機會……隨後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話說道這裡,事情也說完了,許宣停下來觀察令狐楚的反應。令狐楚沒有立刻說話,一直保持着沉默,大概是在對許宣所說話的真實性做一些權衡。屋裡光線太暗,許宣將燭臺移過來,用火摺子點燃。燈火搖曳,照在令狐楚鬍子拉碴的臉頰上,隨後他纔回神過來。
“穆雲槐……他的身份牌在你那裡?”令狐楚問了一句,見許宣點頭之後,才又說道:“拿來。”
緊接着,令狐楚從許宣那裡接過穆雲槐的身份牌,在燈火下仔細辨認一番,又點了點頭,纔將其收起來。
“那麼……我說一個故事,要聽麼?”
令狐楚的聲音讓許宣怔了怔,隨後明白過來,這些日子以來,迷霧般的事情,大概要被揭開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時候呢,但是,一瞬間的,他只覺得心中有一種感覺,大概……是某種被叫作期待的情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