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夜晚,羣星璀璨,‘春’風樓後方的小院子裡,一間間地亮着燈火。有些院落的廂房裡已經開始傳來一些曖昧的聲音,也有的情況比較冷清,顯然是裡面的客人因爲一些事情還不曾將心思放在曖昧的事情之上。
“儲兄,如果此事能成,以後儲家的事情就是方家的事情。”叫方如海的年輕人口中這般說着,他此時正在倒酒,因爲已經喝了一陣,說起話來自然也是十分豪邁的。但是話雖然是這麼說,做生意也不可能真的憑感情,因此這話說出來,可信度是要打一個折扣的。
那邊儲姓的年輕人笑了笑:“如海老弟啊,不管怎麼說……這話爲兄聽着心裡高興。哈哈,無論如何,你這朋友我儲安羣是‘交’定了。至於其他的東西……”他說着拿起那邊方如海遞過來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隨後擡起頭問道:“對了,剛纔你說到哪裡了?”
……
夜幕之下的‘春’風樓,如同眼下這般的場景其實也不僅僅是這一處。能夠有條件包下一個庭院的人作爲消遣場所的人,身份自然不同凡響,最起碼也是有錢人。那麼除了在這裡狎妓,也借這樣的機會商談一些事情。即便也可能商談沒有結果,但給人的感覺便是在做正事的,狎妓只是一個附帶。
在這樣的環境裡,比較容易出現賓主盡歡的場面,吃喝都是上好的,作陪的‘女’子也大都貌美,本身在彈唱曲舞之上也有着不錯的造詣,給人的是一種享受。在這樣的氛圍裡,很多時候商議的事情也會順利上一些。不過也不是一定的,有些養尊處優的人經歷慣了這些事情,也就不會有什麼效果。但總體而言,是起到效果的時候更多一些。
眼下在說話的兩個年輕人,恐怕都出自商賈家族。先前那叫方如海的年輕人似乎爲了這次談話做足的籌碼,不過表面上還是保持着必要的低調。而另外一邊自稱儲安羣的年輕人,他說話似乎有些輕佻,但是談起事情也卻是完全不含糊的。
面對方如海的旁敲側擊,他一方面是領對方情的,在談判的過程中表達出比較高的熱情。不過實際上內裡而言,卻是有着幾分疏離感的。這中疏離感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但也恰恰是因爲這種距離,讓方如海感到一些壓力。其實儲安羣眼下還年輕,做到這樣子已經是很不錯了,如果在過些年,相信他連這些疏離感都未必會有。談笑之間讓人倍感親切,滿心歡喜,但是到頭來卻發現半點收穫也沒有。當然,這也是一個歷練的過程,不過眼下的儲安羣已經在這方面表現出了很多超出一般人的東西。
方如海一邊同那邊說着話,一邊在心裡感慨。雙方的家族同爲布商,之前他就知道眼前的年輕人算是儲家的後起之秀,很有能力。但是之前二人之間的‘交’往並不涉及生意,而這年輕人在生意之外的事情上完全不在行,有時候給人的感覺甚至像一個草包。但是今日正式地接近對方之後,才知道那些傳言並不是假的。即便是他,稍不留神就會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不過對於今日的談判,方如海在之前下足了功夫。因爲比較留心,加上有些事情原本就不算是秘密,他對於儲安羣的一些喜好還是有些瞭解的。這傢伙,對於杭州眼下那個到處替人行醫治病的‘女’大夫比較感興趣。
方如海當然也調查過白素貞,總體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有一個師父因爲替一些達官貴人治病,有些人脈路子罷了。不算什麼事情。
今天他使了計,讓‘春’風樓的‘女’子假言生病,其實說假到也不是,‘女’子每月月信到了的時候,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小問題。這在後世叫做‘婦’科疾病,眼下當然還是當做一般的病來看。等到對方趕過來的時候,隨即將她困住。很簡單的一個計謀,而且也表面上也是找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出面,總之能夠保證他能在完全不牽涉進去。而儲安羣那邊,自己隱晦地踢出來之後,卻是大喜過望。方如海才知道,對方其實也有了這種類似霸王硬上弓的心思,只不過自己先一步做了出來罷了。
這樣之後,雙方的談話氣氛一直都很不錯。
蘇州那邊有一家布商最近犯了事情,即將被官府抄家。說起來,布匹生意蘇州、杭州、金陵幾地都是最爲出名的。這幾個地方几百年來也都有着競爭,雖說某一個時段會出現並不明顯地高下之別,但總體而言,也都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的局面。
眼下是蘇州佔了上風,杭州第二,同蘇州布業有着不算太大的差距,金陵比起來要差得多一些。但是出了這樣一件事情,那邊原本佔領的一些布匹市場就出現了缺口。儲家眼下在杭州這邊布商裡面算是領頭的幾家之一,消息的渠道非常廣,這一次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了消息,因此第一時間就有了動作。
對於儲家的動作,其餘的布商之間自然是關注的。但是眼下因爲消息還不曾傳過來,因此雖然見到了儲家有了比較大的動作,但一時間卻是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到底在什麼地方。有些人甚至以爲儲家是要開始吞併一些小商戶了,有些緊張兮兮的。
不過方家卻是得到了這個消息,確切地說,應該是方如海得到了消息。
那是一次酒會之上,雖然方如海本身的才華不算出衆,但是詩、詞、歌、賦爲主導的酒會之類的場合,他還是喜歡參加的。除了見識一下真正有才之人的表現,欣賞一下妓‘女’們的歌舞什麼的,他還存着認識一些人,結‘交’一些關係的目的在其間。那次是照例過去敬酒,那個叫李賢的讀書人當時正在和人討論着東西,見到他之後,特地將他叫住。
說實話,當時方如海是有些意外,甚至是驚喜的。
雖然都是年輕人,但是按照眼下主流的標準,在才華上方如海不及對方多矣,是進不了對方的那個圈子的。那個圈子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甚至富在他們那裡已經成爲次要的東西,關鍵是那圈子裡的人來頭和身份,隨便出來一個,都是能震住人的。
當時李賢叫住他,他便過去了。李賢看起來姿態很隨意,只是碰到他順口問了他的身份,隨後將他帶到一邊,說出了蘇州那邊的事情。
“你是方如海,是麼?”那邊笑着望着他,感覺‘挺’溫和的,頗有幾分謙謙佳公子的感覺。他眼下是於家的人,但是據說小時候並不是在於家長大的,倒是沒想到也能有這種儒雅的氣度,看了讓人心折——當時方如海在心中這樣評價。
做出這樣評價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跟多的還是考慮到以對方的身份,居然會對他態度和藹,讓他頗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不過到底都算是平輩,隨後也就反應了過來,點頭答道:“在下正是方如海,不知李公子有何指教?”
李賢雖然迴歸了於家,但是並沒有將姓改過來,於家那邊要求過幾次,但是他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相當的固執和強硬,於家也就暫時退讓了一下。但是這也只是暫時的,如果李賢有野心以後繼承於家的東西,那麼他到底還是要將姓改回來的。他大概也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時候才以比較‘激’的態度,抓住最後的一段時間,讓自己再做一段時間的李賢而不是於賢。
這並非多隱秘的事情,方如海也是知道的。因此叫他李公子,果然,這樣的姿態李賢比較滿意,隨後簡單的‘交’談了幾句。說出幾個二人都經常去的場合,笑着點評幾句。這樣之後,方如海心中的驚訝就更甚了。李賢雖然表面上沒什麼直接的舉動,但是內里居然有着同他拉近關係的想法。
後來又聊了一陣,具體聊了些什麼,他此時已經記不清楚了,只是最後李賢沉‘吟’了片刻,像是有些猶豫,後來纔將話說出來:“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隨後也不等方如海回答,便兀自點了點頭:“最近倒是有一個機會,不知道你那邊有什麼想法沒有。”
“蘇州那邊……沈家你知不知道?他們家出了點事情,最近在拖着,但是最終還是會判的。或者是流放、或者是殺頭……沈家也是做布匹的,你們應當不陌生。這樣之後,你們有機會……眼下不知道其他幾家怎樣,但是你方家恐怕還沒有得到消息吧?”
當時的方如海還是猜不到對方這麼做得用意,不知道對方爲什麼會將這種消息透‘露’給自己。考慮到對方的身份,當然不會特意過來消遣他,但是具體的原因,他又確實抓不住。因此總的態度還是半信半疑。
他並沒有輕信這樣的是事情,但是隨後會去,杭州里蘇州並不算遠,家裡得到消息之後,快馬加鞭派人到得蘇州覈實了一下。沈家卻是因爲牽扯到一樁事情裡,讓人帶走了。不過很多人都覺得沈家應當不會有事。畢竟是做生意,觸動到一些人的利益也是正常,只要肯‘花’錢,上下打點一番,問題總歸是能夠解決的。
要方如海來說,其實也是這樣的觀點。但是李賢卻是告訴他,沈家是真的有事。他權衡了一番,隨後還是決定相信對方在這些事情上的說法。有了這樣認識之後,再來看待儲家的動作,也登時就發現了問題。
儲家也是事先就知道消息的,並且爲了這次的事情做了巨大的佈置。這樣的局面無疑是讓方家吃了一顆定心丸。不過事情還不確定,倒是不好大張旗鼓地搞。眼下方如海在這邊同對方碰碰頭,探一探口風,也是爲了下一步計劃。
“我有些好奇,你們是怎麼知道消息的?”儲安羣在那邊“嘿嘿”地笑道,隨後這般問了一句。儲家傾力的佈置被人看破,按理說眼下即便不是大驚失‘色’,也應該會覺得有些麻煩纔對。但是儲安羣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樣,就像隨口談天一般地問道。
“呵,蘇州那邊離杭州也不算遠,有些消息是傳得過來的。”
“這事情還沒有定準,你們怎麼就能確定沈家會完蛋呢?”儲安羣聽完之後,笑眯眯地看了方如海一眼,緩緩地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消息都是表面上的東西”他說着聲音稍稍頓了頓,才接着說道:“你知道沈家這次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麼?”
方如海聞言,只是笑了笑,既沒有回答知道,也沒有回答不知道。不過這樣的舉動,也是被儲安羣一眼看了出來。
“不要裝了,你不會知道的……眼下整個杭州知道這情況的,不超過三家。”儲安羣說着額,伸手拿起身前就被,小酌了一口:“直接說吧,你們的消息來自哪一家?”
他說完之後,看着那邊還有些猶豫的方如海,搖頭笑了笑:“如海啊,我知道你想談事情,但是既然要談,就得拿出點誠意來。那些原本沈家的東西,蘇州那邊的布商可能分一點,金陵那邊分一點,剩下的我們能夠拿下……這也是一個比拼的過程,我儲家是做好準備,要完全吃下去的。”
他說完之後,目光直直地盯着方如海,方如海沉默地權衡了一番,隨後咬牙說道:“是李賢。”
儲安羣聞言,放下酒杯,目光變得有些古古怪怪的,這個時候臉上原本的嬉皮笑臉之‘色’也完全不見了。神情有些費解,有些疑‘惑’,似乎是在一些事情之上找不到解釋的理由。方如海坐在對面,看着他的臉‘色’變了又變,隨後才擡起頭來:“其實我們這邊的消息來源……”儲安羣似乎還是有些爲難,說道這裡狠狠地停頓了一下,才說道:“也是李賢。”
……
許宣來到‘春’風樓的時候,正趕上了吉時。一些‘春’風樓裡的姑娘站在三樓地方,打扮地‘花’枝招展,她們身後的背景是漆黑的夜空,羣星也點綴在那裡。鶯鶯燕燕地笑鬧聲從上面傳過來,惹得地下的人們駐足觀看。
這也是青樓吸引客人的手段之一。‘女’子最好不要拋頭‘露’面,在眼下是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但是這樣的規定套不到青樓‘女’子的頭上。從這個意義上講,她們或許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不高,但反倒是眼下‘女’人裡最自在的一羣人。
許宣擡頭看着上方的‘女’子們,心中有着類似的想法。但也只是片刻之後,便搖頭笑了笑。怎麼可能自由呢?在青樓裡面完全是爲了生計,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應該都很難出現完全是爲了愛好去做妓‘女’的人。只要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只要生活沒有將人‘逼’到那一步,大抵都不會選這樣一條路。
說起來,現在還有賣藝不賣身的,到得年齡長一些,可以給自己贖身從良,倒也相對是不錯的。後世哪裡會有賣藝不賣身的說法?娛樂業在那時候已經發展到了某個極端火熱的程度,即便是真的明星,潛規則之類的東西,其實也很難倖免。
眼下‘女’子們笑着,彈唱些簡單的曲目,就能贏得下面一陣陣的喝彩。當然也有完全不屑去看的,一些‘婦’人往往是冷冷地“哼”一聲,撇過臉去滿臉鄙夷。帶着孩子的甚至還要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口中說着“不準看,不準看。”孩子自然不理解這樣的說法,到得後來就哭了,反倒遭來一頓打。
‘女’子們的歡笑裡自然有一本是裝出來給人看的,內裡的辛酸也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不過許宣此番過來,完全不是爲了同情妓‘女’而來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分開人羣進入到樓裡,有老鴇模樣的‘女’子迎接上來。並不是後世影視劇裡那種醜八怪的模樣——先前許宣還有些擔心——能夠做老鴇的,大抵也是早年的一些妓‘女’,後來年齡大了退了下來,但是首要的素質之要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在青樓這樣的地方,能做到這一點的十有**都是姿‘色’容貌極爲出衆的‘女’子。因此,老鴇也只是年齡大一點,容貌上絕對不會難看。甚至許宣眼前見到這位,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模樣還頗有熟透‘女’人的風致。按照眼下的觀點,她自然是老‘女’人了,但是後世如同她這樣的,沒有成家的也到處都是。
“客人……”
那邊早已經將許宣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這時候許宣穿着很隨意,不怎麼像個有錢人。不管多麼長袖善舞,這老鴇思考問題的出發點也都是很尋常的套路——會來這種地方消費的,多少都有些攀比和虛榮,即便是打腫臉充胖子也不要緊,但不大可能在外表上衣着上隨便。然後卻又見到許宣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安靜從容的感覺,這不是一般的窮酸書生能有的。
因此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熱情地迎接了上去——說不定就是一個來體驗生活的貴人呢!
許宣在那邊衝她擺擺手:“一百兩銀子,告訴我儲安羣眼下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