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場景,涌動的人流,因爲先前巨大的喧囂造成的影響,附近的枝頭已經沒有鳥兒了,蟬鳴聲也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被掩蓋住了。給力文學網但是到得此刻人們因爲陡然間的驚愕而留下的安靜餘白裡,還是隱隱約約地有聲音傳過來。
“知了、知了……”
許府的庭院裡,搭建起了棚子。說是棚子,但也並不粗製濫造。此時用巨大的毛竹撐起一個天頂,雖說是臨時搭建的,但是因爲花了心思,仍舊顯得頗爲有意蘊。整個院落之內的假山、池水都被包容進來,只是在某些地方路一個缺口讓樹木之類的探出去。天頂上鋪了一些竹枝用來遮擋日光,假山流水從中間流過,帶着整個環境都變得幾分清幽。
對於眼下的很多人來說,這是比較難得的體驗。這樣的搭建起來的天頂,涉及到建築結構以及一些力學原理,若是靠摸索以及匠人們的經驗來完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許宣的優勢就在這個地方,在很不負責任地將設計圖紙倒騰出來之後,直接扔給了趙大宗父子二人。趙氏父子眼下在徽州府已經打開了名聲,並且爲人可靠,在日子過得好起來之後,也知道這背後的很多東西都是許宣在出力,因此雙方的合作還是相當愉快的。對於許宣的要求,那邊照葫蘆畫瓢地弄了出來,也不過幾天的時間,但看起來效果很不錯。
這種設計理念,設計方法其實也是資源的一種,按理說應該敝帚自珍纔是。但是許宣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而言,能做的事情很多,選擇也很多。若是任何事情都需要自己親自動手,那麼累死不說,也沒什麼意思。
以前就是一個金融帝國的領導者,他對放權和分工這種事情有着十分清醒的認識。資源就是拿來用的,只有用出來纔有價值。不然的話,一切都是很虛的東西。因此,將有用的東西交給用得上人,這樣子才能發揮出本來應該有的效果。他只是負責設計,總歸還是需要匠人將這些東西變成現實。
扔給趙氏父子之後,那邊能夠成功的做出來,這個時候得到了衆人的認可,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投資。授人以魚,只是短期內的利益交換,但是要想長期合作,授人以漁就非常重要了。
在座的很多人都不差錢,追求的也是比較好的生活。已經有人在那邊打聽起來了,估計隨後趙氏父子會因此火上一把。
在許宣這裡,當然也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將趙氏父子同自己捆綁的更加緊密一點,隨時拋出去些有用的東西,將對方吸引住,也就能夠達到目的。趙家二人,是真正肯幹實事,又對木匠行當頗爲熱愛的,他看人的眼光不至於在這種小事上出錯。
……
人羣在巷子裡密集地聚在一起,一直拖到那邊的街口。許府之中戲班大概是在進行着一些表面,這個時候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外間的原本的熱鬧幾乎是一瞬之間就陡然沉寂了下去。大人物們覺得有些奇怪,但此中小事,也不夠他們關心的。
嚴知禮同一些宿老名流笑着說話,時不時的說些官場趣聞,衆人都是深諳此道的,因此心領神會之間,多少能聽出一點東西。
“哈哈哈”地笑着。
當然,也有人是不怎麼同嚴知禮說話的。比如謝榛等人,先前見到他,簡單地打過招呼說句“來了啊”,便不再理會他了。嚴知禮今日既然過來,對於謝榛等人的態度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因此也不以爲意。這種老人家,對於是非的問題很執着,但也是懂得變通的。眼下他同對方並沒有利益上的瓜葛,那麼兩邊不論怎麼樣的姿態,也都沒什麼好計較的。
這時候的場面也分了幾個圈子,商賈們在交談些生意經,主要是將自己進來一些得意的生意拿出來說,讓其餘衆人羨慕一番。隨後頗爲謙虛地說句“老夫不過是如何如何”……旁邊人不時誇上兩句,說話之人臉上就更謙虛幾分。
“不過是運氣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也有讀書人的圈子,這些人坐在一起就喜歡高談闊論,談一些比較虛的東西。或者是學術上的一些見解,或者是偶爾佳句此時拿來讓人評。也的說着當今天下,看起來特別像那麼回事。而對於商賈們那邊充滿着銅臭的言談,他們表面上只是笑笑,但是心中還是不屑的。
讀書人的圈子也分爲高、中、低幾個檔次。最頂尖的交流便是圍繞着謝榛的一羣人,這部分的讀書並不只是停留在表面之上,而是深入到道理或者說原理層面了。雖然還是在孔孟的那個框架之內,但是他們的話纔是真的有一些東西的。
這些人關心國家大事,消息的來源也比較靈通。今日藉着這樣的場合討論京城裡一些變動,從人事更迭討論到國家的上層建築,隨後對於一些隱隱現出端倪來的變革,抱着樂觀或者不樂觀的心態。
嚴知禮並沒有加入進去,只是笑眯眯的一旁同一些員外、士紳說話。不過這個過程中,也幾次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頭。
到得此時此刻更加確定自己之前在門口的地方沒有認錯人。從進來到得現在,他已經見到好幾個自己的人。那些人見到自己,也是表情錯愕,猶豫了一番之後,紛紛走開了,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這邊隨後可能有的雷霆怒火。
這樣幾次之後,他直覺要出事了。但是爲什麼自己卻什麼都不知道?是誰瞞着自己做這些?
某一刻,似乎想到了一些東西。他拿起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院落中間的打起來的戲臺上“鏘、鏘、鏘、鏘……鏘”的聲音傳過來。
李毅……你在搞什麼?
他將茶葉吐出來,又皺了皺眉頭。
……
人羣簇擁着的許府之外,安靜的氛圍裡,一些事情發生之時,起先並沒有人能夠反應過來。花轎頂着日光過來之後,人羣安靜地等待,只是爲了醞釀下一輪的吶喊和歡呼。但是有些事情,並沒有按照人們預期地那樣發展。夏日的風吹過來,微微撩動轎簾,偶爾有眼尖的人從縫隙裡朝過來,表情微微地僵在那裡。過了半晌,才張了張嘴。
“沒、沒有人……”
聲音並不響,但此時巨大的錯愕已經將所有的動靜壓了下來,一些聽到的人們,狐疑地相互望了望。許宣在那邊的石階上,回過神來,隨後將信紙從信封中抽出來,目光落在上面。
周圍不時響起一些細碎的低語聲,起先還只是小規模的討論,到得後來,更多的人加入進去。整個現場的氣氛陡然變得極爲古怪。這個時候當然不好大聲說話,所有人都在壓着聲音。男人的粗獷的聲線,女人細膩的喉嚨、老人滄桑的話語、小孩的稚嫩聲音……
“嗡嗡嗡……嗡嗡嗡……”
鋪天蓋地的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最中間的彷彿是舞臺般的石階之上,一些下人管事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看。眼下的局面出現地太過突然,這個是事先不曾交代的,短暫的時間裡面,他們並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個時候其實心中也很疑惑,那邊許宣一襲婚服,面色平靜地看着信,似乎對於眼下人們的議論完全不關心。只是那平靜的面容之上,到得後來,還是露出了幾分情緒……像是有些惱火。
四周說話的聲音在不斷壓過來,各種各樣的討論。
“不是許家小姐麼?怎麼成了白姑娘了?”
“白姑娘……巖鎮這邊哪家姓白的啊?”
“不知……”
最開始都是在疑惑着眼前的事實。許宣要娶妻的時間拿捏地比較緊湊,從正式傳出消息,到得籌辦婚事,其間幾乎沒有什麼間隔。但是一些人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據說許宣是想將許家的姐妹花一齊納入進來的。
這倒是羨煞了很多的人,但與此同時,也遭來了一些非議。畢竟於情於理,這個不太合適。不過此時禮教之類的雖然也已經有了,卻並不像後來那般畸形和嚴重。因此,更多的人還是對一次能娶回兩個美人有些津津樂道。
男人麼,對於權利、錢財、女人的喜好都是與生俱來的。差別只是在於某一方面多一點,另外一方面少一點。雖然無欲則剛的人也會有,但終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這世上更多的還是俗人罷了,他們關心的是生活本來的樣子……
喜歡驚喜和刺激,喜歡緋聞和八卦,總之他們喜歡的軼事,而並非正正正經經的書面化的東西。
今日過來圍觀的衆人,很多都有着這樣的心理。
但是不曾想到,這個時候,原本以爲已經很值得人回味的事情當中,又陡然間橫生出了另外的枝節。就如同聽故事,原本以爲的結局發現突然被逆轉了,錯愕之後,簡直就有些驚喜了。
關於白姑娘是誰的討論聲裡,胡莒南將頭低了下來。一方面,對於事情出現這樣的波折,他心中其實覺得有些輕鬆。雖然許宣確實爲許家做了不少的事情,但作爲許家的老人,對這個家族的感情是不容忽視的。他所考慮的,更多的還是許家的臉面問題。當然,也不會讓許宣覺得難做。
便是在這樣的複雜情緒裡面,他幫忙着操持和忙碌着婚禮的整個進程。此時便覺得那邊白素貞選擇了放棄,應該也是認清了局勢。
說起來,他對白素貞的感覺其實很簡單,不討厭。而且對方在徽州府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實在是有些佩服的。但是在對方同許家的關係之中,這些欽佩並不能改變他的立場。但此時此刻,卻發現原本應該高興的情緒,反倒有些難以琢磨起來。於是複雜難言地低下頭。
“說起這個,在下倒是想起一事……”
人羣被議論割裂成一個個小小的圈子,每個圈子的議論合理來,又共同烘托着一個大的主題。
“哦?”
“先前似乎……”那邊說話的人似乎在斟酌着,臉上露出幾分回憶和思索:“諸位記不記得,曾經許宣公子曾經同人聯手將一個得腸癰的病人救回來的事情?”
“你說的是城東……”
“正是。”前者點點頭,語氣有些複雜。
聲音到得這裡,說話的雙方都已經明白了意思。旁人睜大眼睛,張了張嘴,:“白、白神醫?”
“呵。”
大概是反應太大了一點,身邊有人聽到了他的話,轉過頭來:“白神醫?此事同白神醫有什麼關係……呃,白……”
那人說到這裡,像是反應過來:“你是說……”他說話的過程中,近旁的人都已經將目光聚集過來。左右看了看,他纔在人羣的視線裡尷尬地笑了笑,壓低聲音問了一句:“白姑娘……便是白神醫?”
最開始先說話那人也不過是隨意地提起來,倒是不曾想到,這樣的環境了惹來了這般大的關注。但是隨後還是正了正身子:“是不是倒也不好說……但在下覺得,這是最大的可能。”
其實只是一個思維定式的問題,這個時候“白姑娘是誰”這樣的問題,只要給衆人時間,總歸是能夠聯想起來的。畢竟蛛絲馬跡擺在那裡沒有絲毫遮掩,相互之間都有些牽扯。
但是白素貞平素給人的感覺便是凜然聖潔,不好侵犯。這樣的印象已經固化到人們的意識深處,因此很多人都有些忽略了,她在救死扶傷被人傳爲神醫的另外一方面,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的事實。
隨後意識過來,就覺得這樣的推測是十拿九了。
目光落在那已經被證明是空的轎子上,隨後又朝那邊仍舊再看信的書生,都覺得受到了衝擊。
不是說好了是許家的兩個姐妹麼?眼下居然是三個……這個還有沒有天理啊?兩個已經很過分了好不好……
而且,還逃婚了……
夏日的日光變得越來越熱,光影移動,高大的院牆、建築的陰影被打在地面上。陰影遮蓋着擁堵的人羣,遮蓋着漫天細碎的討論。伴隨着那樣一個消息,直接將很大一部分人砸得昏昏沉沉的。
對於許宣來說,心情也很複雜。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箋娟秀的字體之上時,周遭的一切都彷彿遠去了一般。他讀着那封看起來寫得很認真的信,看着漂亮的簪花小楷,惘然間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空空的花轎、信箋、小廝的表情,人羣不斷議論着,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這個女人逃婚的事實。
信不長,他看得也很慢。但是隻要是看,就總有看完的時候。而且,簡短的信箋,字裡行間有些意思已經表達地足夠清楚了。
他將信讀了一遍,然後又讀了一遍。到得後來,看看身邊的管事,石階之下巷道上的人羣。這個屬於自己的婚禮現場,很多人都將古怪的眼神朝他看過來,想看看他在怎樣處理新娘逃婚的事情。
真不是一個聽話的女人。
許宣沉默地想到,乖乖地嫁過來便好了……弄出這麼多事情。不知道這樣會男人很沒有面子麼?
他想着,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箋,稍稍皺了皺眉頭。白素貞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同眼下這時代的很多女人都不一樣。這種不同是超出了時代框架的,她做事情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考慮,並且覺得是對了,就會堅持去做。因此她對妻妾這種名分上的東西並不怎麼在意。但這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此時又決定要逃婚了……
許宣心中想着這些,有些舉動就做出來了。先是低下頭整理了一番婚服,隨後朝石階之下走過去。伸手分開人羣,牽過原先的白馬,朝街口走去。
“漢!”
胡莒南在身後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喊了一句,那邊許宣頭也不回的揮揮手:“我很快回來。”
說話間,人已經走過人羣讓開的通道,到的巷口的地方。隨後朝右邊拐過去。人們安靜地注視着這一幕——新娘子逃婚了,新郎去追——這樣的事實將原本就已經有些波折的事情,再一次添上一些波瀾。直到那邊巷口傳來馬的嘶鳴,有人狠狠地在馬屁股上拍了一記之後。人們聽着遠去的馬蹄聲,才猛然爆發出了驚天的響動。
“噢!!”
那邊方寒愣愣地望着許宣離開,先前某一刻,他幾乎就邁步進門了。但是沒有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今天若是不進府,那麼裡面已經安排好的人手,已經隨後還會不斷過來的人手……
自己是來殺人的啊!他目光稍稍陰翳了一些,想了想,擠出人羣,朝着接口地方向過去了。眼下人頭攢動,突然的事情已經足夠吸引衆人的心神,橫豎也沒有誰來關注自己。只要走出這段巷子,隨後到了街口。他就可以將消息傳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