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你的誠意?”
有些憤怒的聲音之中,一抹急切也是遮掩不住的。
許宣聞言,笑着轉過頭:“誠意?呵……就等您老這句話了,先前說了那麼多……看來,在您老心裡,已經決定將白素貞嫁給在下的?”向前走了兩步,恭恭敬敬地做回原來的座位上。
藥池公愣了愣,隨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雖說先前一直顯示出不贊成的態度,讓許宣覺得他並沒有將白素貞嫁與他的想法。這年代,婚姻之事總歸是長輩的態度比較重要,只要他不點頭,什麼事情不論怎麼發展,總歸顯得有些被動。
原本老人不過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許宣施加一些壓力,白素貞若是真的嫁給他,也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讓這個過程變得艱難一點。一方面算是對許宣的考驗,另外一方面,也能給白素貞多爭取一些東西。
在他這裡,白素貞的婚姻雖然有很大程度是看他態度的。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畢竟是清楚女子心性爲人。表面雖然清雅,但是內心有些時候有自己的堅持。既然是她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改變——即便是他也做不到。
不過,他也沒有要對方去改變什麼。白素貞算是自己的半個女兒了,總歸還是希望對方這一輩子都夠過得好一點。老人家半世滄桑,對於名利其實看得比較淡。如果許宣真的讓他滿意,他親自出面,幫助對方頂住一些壓力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總歸是想要許宣拿出一些誠意出來。
其實,某種程度上,他也能看出許宣對於白素貞是認真的。先前的那些擔憂,眼下看起來有些不切實際。
對方初來乍到,能夠在短暫的時間裡判斷出局勢。隨後做出針對性的舉動,這是他的能力。從開始的時候與李善基的對話,他就已經在針對劉競了。後來所有的一切,那些憊懶到極致的做派,都是爲了將被劉競搞砸了氣氛拉回來。他即便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但劉家有多厲害,心中恐怕還是有數的。因此,即便知道對方輕易不好惹,他還是做了針對。這已經讓老人對他的評價有了很大的改觀。
這樣之後,老人心裡對於他的態度就已經有了一個判斷。
但是先前那句話關於“誠意”的話喊出來,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一些目的。許宣其實只是做出樣子,自己這邊顯得有些急迫了,算是落入到了算計之中。其實這種段數的算計,在藥池公這裡,原本大概也不值一提。只是這個時候關心則亂,反倒讓對方鑽了空子。
“誠意我有的啊。”許宣想了想說道:“就看藥池公你想要什麼?”
“正妻身份。”老人似笑非笑地說道。
“能不能換一個?”遲疑了一番,許宣也只是這般迴應。
老人對於他的態度不太滿意,搖了搖頭:“這點擔當都沒有,算是有誠意麼?”
“其他的都能談,這個不好談……畢竟無論對誰都不公平。先前一些意思也表達到了,眼下在下重申一遍。我的女人,不存在什麼妻妾的問題,都是一視同仁的。”許宣說着,目光看了看身邊的白素貞。那邊女子因爲他的那句“我的女人”,將頭低了下去。話說的坦然,但總歸還是有讓人害羞的成分。
這些話,在許宣這裡說出來,態度比較嚴肅,也確實是他心中的想法。老人認真地看着他的目光,半晌之後,還是不置可否的搖頭笑笑。
……
小院落的門口,馬車已經離開了,李善基將倒掉的柳樹拖進來,目光望着那邊的青衣女子,搖頭笑了笑。
他先前出來,見到的已經是事情的末尾。柳樹並不容易長得很粗大,眼前這一棵有了碗口粗,大概也有了十多年的生長。給力文學網被裴青衣一刀砍斷,餘下的一些東西,在外人看來,自然是震撼的。
那個叫劉競的,怕是要被嚇死了。
……
馬車的車輪碾過地面,雖說道路算是平坦,但是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偶爾也能夠感到幾分明顯的顛簸。劉競坐在車廂之中,心情有些沒有着落。
他本人雖說也聽說過一些江湖強人的事蹟,但是聽說的東西,即便再厲害,也是有限的,與這時候親眼見到所造成的震撼,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眼下是樹,但那一刀若是砍在自己身上……思維勉強到了這裡,便再不敢往深處想下去。猛地吸了一口氣,只是片刻的時間,柳樹倒下來,發出一些聲響,那心中的那股怒氣,便已然消失無蹤。
隨後草草地說了幾句話,就趕緊催促着馬車離開。這裡在他看來,已經算是是非地之地,完全不想再多留片刻。並且,即便是進到了馬車裡,雙手依舊有些無法自處。後來將馬車的車簾放下來,視線被隔開,日光透過窗戶照耀進來一些金燦燦的光影,他在馬車的顛簸之中努力平復了許久,心神才緩緩地回到了原位。
那個女人……不會真的殺過人?
……
劉餘帆在窗前坐着,午膳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顯得有些閒暇。叫李剛的下人送來一盞青茶。徽州這邊風調雨順,茶也是聞名已久的特產。眼前的一盞黃山毛峰,青色的茶葉在水中慢慢暈開,清香撩人。他稍稍抿了一口,隨後滿意地點點頭。
“好東西,若是回去,可以捎上一些……送人也可以,或者自己喝……”這般說了幾句話,隨後想到了一些事情,偏頭朝身邊的李剛問了一句:“劉管事今日做了何事?”
“回少爺,劉管事在這邊也有一些故友……早年間的一些交情,或者還有一些如今在杭州經營着生意之前有過來往,最近都在忙着這些。今日很早就出門了,想來也還是訪友?”
“嗯,訪友。”劉餘帆簡單的點點頭,隨後笑道:“若是他回來了,你告知我一聲……”
“少爺是知道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我昨夜約見許宣,他今日去見白素貞那裡……畢竟這邊也不好久呆,事情辦好,就早點回去。”
說完這些,李剛點點頭,表示知道。
那邊劉餘帆已經拿起桌子上的一些東西翻閱起來。雖然現在人在巖鎮,但是杭州那邊的一些事情,還是有專門的人做了彙總,隨後通過一定的渠道送到他的手上。這樣當然會有些費事,但是以劉家實力,以及他自己這些年的經營積累,想要做到這一點,也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咦?”似乎是看到了一些意外的東西,他口中稍稍驚疑了一聲,隨後將一隻信封從一堆物件中挑了出來,藉着窗外的光線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跡。彷彿是愣了愣,隨後笑道:“居然是李賢的來信。那麼,我這一次來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不知道說準備什麼……”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信從信封裡取出來,隨後自視線裡抖開。滿滿的兩頁紙,很多都是恭維的話語。他看了看,注意到字裡行間的一些東西,目光猛的一凝,隨後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
“居然有這種事情……”
聲音裡透露出幾分難以置信,隨後又看了幾眼,慢慢地閉起眼睛,將一些信息消化掉之後,望着窗外明媚的日光,表情顯得有些複雜。
那邊李剛注意到劉餘帆的表情,稍稍躬了躬身子,慢慢地退了出去。他跟隨在劉餘帆身邊已經有些年份了,每次自家少爺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都代表着遇到了一些大的事情。
雖然也好奇那紙張上寫了些什麼,但是畢竟是做下人的,這些事情輪不到他來管,這個時候退出去,也是最好的選擇。
李賢……杭州於家的那個。心中想着這些,李剛直覺,這事情一定同許宣離不了干係的。
……
夏天午後的一段時間裡,暑意甚濃,知了瘋了一般地叫着。綠葉蔭濃,但是落在地上的陰影裡面的,更多的也還是熱浪。整個世界都像是煮沸了一般,沒有多少行人。一輛馬車從中奔行而過,顯得有些突兀。
“籲……”
在客棧前停了下來。
……
安靜的書房裡,能聽得見呼吸的聲音。過得片刻,劉餘帆將窗戶打開,一些熱浪迎面撲了過來,但他卻彷彿不曾感受到一般。站起身,目光落在那邊一地斑駁的碎影裡,眼珠很久都沒有轉動。
下意識的又瞥了一眼信紙,密密麻麻的字跡,也不知道那上面說的到底是真的是假……如果是這樣,那麼自己對於許宣還是太低估了。
幸好,不曾與之爲敵。
風從外面吹進來,捲起了幾張紙頁,他伸手壓住,隨後目光又落在其上。
五峰遺寶幾個字,讓他眼中的驚駭完全壓制不住。
……
劉競不曾敲門就走進了劉餘帆所在的書房,以他的管事身份,做出這樣的舉動,多少顯得有些失禮。但是這個時候,完全不去管這些。
房間的地面上灑了水,初一走進去,便覺得一陣涼爽。劉競在自己的領口處扯了一把,整個身子的燥熱稍稍緩解了一些。隨後待那邊劉餘帆將探究的目光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同許宣見過面了?”
劉餘帆笑了笑,隨後說道:“見過了啊。”
“那麼……事情的經過你都知道了?”
“如果說是他同白素貞的事情……嗯,此時我早已知曉。”
劉競聞言瞪大了眼睛,他這些日子以爲微不足道的事情,沒有多少的調查,但是劉餘帆卻早已知曉。看起來,他的這個管事有些不太稱職。並且,對方在知道這事之後,居然不曾告知自己。
這個算什麼?故意要看自己的笑話麼?
“豈有此理。”
劉餘帆聞言也不生氣,劉競雖然是管事身份,但是多少有那麼一點點的血緣關係,他大多數時候還是以一個晚輩的姿態要對待。
“劉管事,喝杯茶……”親自端了一杯茶水遞到劉競的手上,隨後笑了笑:“這麼說,你是從白姑娘那邊過來了?”
劉競伸手將茶水接過來,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思去茶的味道,猛地喝一大口:“那許宣,簡直不是東西……豈有此理,區區一個書生,居然不把我杭州劉家放在眼中。”說着望着劉餘帆抱怨了一句:“不是老夫說你,這般事情,居然不曾事先商議一下……不過眼下既然如此,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老夫這邊也認識一些人,將那許宣送官……”說到這裡,想了想,有些遲疑:“會不會太便宜他了?而且……”想起了裴青衣,於是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當然,心中已經決定一定要出這口氣的。裴青衣的舉動,看起來有些嚇人,彼時他也確實被駭住了。但是時間過去,冷靜下來之後,想法也就多了起來。無論如何,裴青衣再厲害,也不過是有些力氣而已……匹夫之勇。
若是覺得憑藉這些東西,就能同杭州劉家作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到時候自己離開徽州府,杭州那邊是自己的地盤,她橫豎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呵呵,劉管事……”劉餘帆聞言,在那邊笑了笑:“這些事情……要不就這樣的?”
“此事要快些去辦,不然……呃,你說什麼?”
劉餘帆伸手摸了摸鼻子,憨厚的臉上露出幾分認真的笑容:“我覺得此事就這樣了,不要再去計較,若是許宣同那白素貞情投意合,我們不妨做個好人。棒打鴛鴦的事情……總歸不太好。並且,我現在對白素貞也沒有什麼意思。”
“豈有此理!”感覺到劉餘帆不像是在開玩笑,那邊劉競怒目朝他望過來:“劉家的面子往哪裡放?老夫的面子又往哪裡放?”
“嘖……面子。”劉餘帆感慨了一句,搖了搖頭:“面子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難道只是因爲這件事情,我杭州劉家就顏面掃地了?”他說着,做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其實另外一方面,你要的面子,不是沒有。能夠成全衣裝姻緣,這也能算做美談,就看怎麼去看了……”
“至於劉管事此次,嗯,倒是辛苦你了……隨後會有補償的。”
那邊劉競沉默了很久的時間,目光從愕然,再到疑惑,隨後冷冷地看過來。
“爲什麼?”
“都說的很清楚了啊。”劉餘帆笑着攤了攤手:“這些沒有計較的必要。”
“哼,老夫不答應。”劉競語氣比較堅決:“你不知道老夫今日遇到了怎樣的場面,那樣一個書生,居然敢如此無禮……若是有來頭就罷了,先前我也打聽清楚了,連功名都沒有的。”
他說這般義憤填膺地說着,隨後望着劉餘帆的表情,深深地吸了口氣“二少爺,這些年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家裡面都不知道。若不是老夫將你隱瞞着,你應該知道後果的。”
劉餘帆聞言,擡起頭來看了劉競一眼,隨後偏了腦袋朝外間的院落看了一眼,聲音過得片刻才響起來:“哦,劉管事,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敢。”
隨後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二少爺,你在外經商,瞞着家裡……你能夠在不借助家中幫助的情況下做到這一步,老夫佩服你,也是因此,這些年都在幫你遮掩。但是你應該知道,家中是希望你走仕途的……你的那些生意,做的越大,對你而言,越沒有好處。倒時候抖出來,或許有人驚訝你的本事,家裡領你的情,你的那些產業還能歸到劉家名下……但是,如果真的抖出來,怕是這劉家的以後的事情,就永遠輪不到你做主了。”
劉競平緩地訴說着,也不去在意對面劉餘帆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大少爺如今已是舉人功名,並且進一步,進士也不是不可能……而二少爺你做的那些事情,雖然看起來很厲害了,但是在真正有用的東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真正有用的東西?”劉餘帆眯了眯眼睛:“你來告訴我,那是什麼?”
聲音波瀾平靜,憨厚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劉競知道,對方心中已經開始生氣了。不過這時候,卻也是他希望看到的。這些年他在二房地位穩固,雖說只是一個管事身份,但是權力卻是很大。這得益於多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撞破了劉餘帆的一些事情,隨後便暗中幫助其打掩護。
這些東西,若是說開了,倒也不值錢。但是劉餘帆既然選擇隱瞞,不敢對外公開,那麼便算作是一個把柄。對方生氣,自然也是因爲已經在意他的話了。
沉默之中,熱浪透過敞開的窗戶,從外間鋪進來,整個房間的溫度在不斷升高。劉餘帆坐在那裡,很久都不曾說話,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要替劉家以後考慮,劉管事,有些事情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有些人,惹不起。你忽略了這一點,而我也差點忽略了……”良久之後,才說出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