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走進廳堂之中的時候,其間幾人各自複雜的情緒,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白素貞望着他,隨後低下頭去,恰到好處的掩蓋了嘴角就要蔓延起來的一抹笑容。裴青衣則是撇撇嘴,將目光轉向一邊。
那邊名叫劉競的老人遲疑的望着許宣。日光從外面射進來,落下明晃晃地一片,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中着實有幾分錯愕感。
先前外面一番對話他聽在耳中,那邊談起有些嚇人的事情,似乎並不忌諱。他當然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但原本也以爲能夠說出這樣話的,大抵都是一些比較強悍的人。只是這個時候,一襲青衫的讀書人站在眼前的身後,同他原本的猜測形成了比較鮮明的反差。
書生的身影揹着光,面容直到走進的時候他纔看清楚。隨後見對方看清了場間的情形,隨後溫有禮地衝衆人拱拱手:“在下許宣,見過藥池公。”
這話是對着上首地方的老人所說,其間有着幾分恭敬,但劉競卻覺得,那邊似是有意無意地朝他看了看。
“原來是漢。”藥池公愣了愣,隨後便也點點頭。
嚴格地說起來,這是老人家第一次同許宣面對面。雖說之前是聽過對方的名聲的,而對於他在醫道上一些比較新奇的見解也覺得欣賞。但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不曾的見到。白素貞在徽州府這邊,一直不想回去,他知曉其中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便是因爲眼前之人。
要說成見之類的倒也沒有。老人家不至於因爲許宣將心思放在經商之上,就看不起他。但是因爲白素貞的事情造成的被動,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爲這個年輕人,當然也就說不出多麼喜歡了。
老人家見過各種各樣的年輕人,或是忠厚、或是瀟灑,或是精於算計,或是勤懇踏實……但是,對於許宣他卻有些看不太懂。
必要的瞭解自然有一些,從中並不難得出這般結論。這個年輕人,他手頭在做的那些事情,無論是哪一樣,只要走下去,似乎都取得很大的成績。而看他的年紀,也不應該是那種看穿世事、淡泊名利的年紀。但事實上,他做的事情雖然多,但看起來都像是隨手爲之的樣子。做出來之後,就扔在一邊,彷彿是一個旁觀者的姿態。
如果說藥池公對於自己比較自信的地方,除了醫術之外,便是在看人上的一些見識。他對於許宣的一些排拒,其實也是因爲如此。在那些常人看起來的就已經很重要的事情之上都是這樣的態度,他因此擔心這種心態會影響到感情之上。
平心而論,他也覺得這年輕人不錯。雖說有些不羈的氣度,很多時候不走向尋常路——這點從他在醫術上的一些觀念的就能夠看出來,但如果是循規蹈矩的人,大概也不可能提出“手術”這種方式來解決一些麻煩的病症。並且,他的一些想法看來也不是一時興起。關於“手術”,他的心中甚至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體系——雖說其中有一些,限制於條件無法實現,但是方向是對的。
這在他看來是極爲有意義的事情,在許宣那裡看起來卻不過舉手之勞。若說舉重若輕他還能接受,只是對方看起來就像是渾然不在意一般。他對於白素貞的不贊同,與其說是覺得她不能做正妻的不滿,不如說是擔心許宣對於她的態度。
身份地位,這個是其次,做妻做妾都好說。但是若是在白素貞的事情之上,對方也是玩一玩的心態。那他是無論如何不會答應的。而這一層面上的憂慮,他並未有同白素貞提過。
當然,拋開這些個人感情而言,對於許宣其他的欣賞也有一些。
先前老人的弟子鄭允明曾經在一些事情上得罪過許宣,他因此對許宣深入的瞭解了一番。(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不過對於鄭允明的所作所爲造成的後果,老人家並沒有插手進去。並不是說自己對弟子不關心,事實上鄭允明也算是他的一手帶出來的,感情自然很是深厚。
不過事情總歸是不對,生爲醫者,不應該有這樣的心態。他早前隱隱的覺察出鄭允明對於白素貞的一些情愫,原本也是覺得這些東西隨着時間過去,白素貞既然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他總歸會有認清現實的一天。
後來出了事情,他便想着藉此或許能夠給鄭允明一些教訓。讓鄭允明在牢裡吃些苦頭,他也想辦法找人關照了一下。隨後這些虧,都算是成長的一部分。
老人家當時擔心的是來自許宣的報復。但是隨後事情的發展,卻讓他覺得有些意外。在白素貞求情之後,那邊居然沒有太過計較。甚至還專門去找到當時的知縣劉守義,將鄭允明很快放了出來。
這一方面是寬容,既往不咎,表面上是賣了白素貞一個好。但是內裡其實也是某種自信的表達。記得許宣讓人帶了話給鄭允明,大致的意思便是:這一次被你坑了,是我沒有防備。以後你若是沒有此類想法,那麼大家各走各的路。但如果有也沒有關係,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就不會再有機會。
這樣之後,老人對於許宣的觀感又深了一層。
這個書生,無論內裡的想法是什麼,但不是走極端的人。放過鄭允明,舉手之勞便做了出來舉動,若是在其他人那裡,對於想至自己於死地的人,肯定會不遺餘力地報復回去。後來,他就將鄭允明打發回了杭州。
其實許宣原本未必沒有這樣的想法,但是當時在臨仙樓門前,白素貞的一番話說出來之後,那邊鄭允明落淚,明顯是對於自己的行爲有了悔悟。而在許宣的心裡,鄭允明不過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總有做錯事的時候,既然已經意識到了,他不介意給對方一個臺階、一次機會。
如今許宣看起來像是四處樹敵,但是有些時候,既然有能力網開一面,也省的很多的麻煩。鄭允明背後的藥池公,雖說不過是布衣之身,但是這些年行醫治病,自然也是積攢了一些人脈的。既然弄不死鄭允明,對方也有了一定的悔悟之心,那麼他也懶得去折騰了。
如此總總,先前在尷尬的氣氛裡,老人家聽到許宣在外面說話,其實心中已經忍不住要笑出來了。那幾句話傳過來,劉競嚇得有些不敢動彈,原本頤指氣使的態度,也絲毫不見了。其實心中已經篤定許宣是知道了場間的情況,故意將那些話說出來,算是要替自己這邊解圍。
倒也附和他一貫行事的風格。老人家心中這般想着,隨後也有些意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對那書生這般瞭解了?
這些心思都是見到許宣的片刻之間從心中閃過的,今日對於許宣的到來,他也有些意外。
這般之後,笑着點點頭:“漢,若是不曾用膳的話,不如前來就坐……這些菜餚,都是貞兒所做,比起你先前臨仙樓的那些菜,或許有不如,但是恐怕也差不到哪裡了。”
許宣聞言,疑惑地看了身邊的白素貞一眼。女子這時候低着頭,雖然依舊莊雅,但是卻因爲自己師父這句簡單的誇獎有些羞澀。這在她而言,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情緒。
這老頭,安的什麼心……
之前在同白素貞的閒聊中,也知道對於自己同白素貞,老人家是不太贊同的。當然,他也不會將這樣的事情放在心上。雖說按照白素貞同老人的身份關係而言,若是日後能將白素貞娶進家門,那麼雙方甚至會有翁婿之情。這個或許會是以後自己的丈人的老人,他保持必要的尊敬,但也不會因爲對方的一個隱約態度就卻步。
此時對方不過是幾句簡單的誇獎,但實際上說起來,在他面前讚賞白素貞的優點,其實便等同於推銷了。隻言片語,但是敏銳如許宣,自然還是能夠很容易就把握住的。這和白素貞所說的有些不太一樣。想了想,心中意識到一些東西,或許……
還有其他的目的?
“是你!”那邊劉競經過短暫的沉默,隨後也意識到了問題。
白素貞先前說有“心中有人”,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或許是對方拒絕嫁入劉家的託詞。甚至隨後說了一番狠話,看到白素貞的沉默,就覺得更是如此了。原是想進一步讓對方的謊言不攻自破的。但是此時那個書生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前,藥池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那麼一些東西就從明面上攤開了。
以前是管理一個大家族事物的人,先前被許宣同李善基的一番對話駭住,但要說真的有多恐懼,那自然也不可能。此時此刻,意識到許宣很可能便是白素貞口中所謂的“心上人”之後,他的心情無異於被人當衆打了臉。憤怒充滿了整個胸膛,當即便站了起來,伸手指了指許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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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許宣意識到問題所在瞬間,有些事情便壓着過來了。今日前來白素貞這邊,便是應了許安綺的要求。那邊少女要做出大婦風範,畢竟事情比他原本想的要好上很多,這點要求自然還是要做到的。
藥池公簡單的一句話,立刻將他置於一個麻煩之中。這個時候,眼前的劉家的不知道什麼人,便將所有的矛頭指向自己。老人家只是在旁邊坐着,也不插話。
這個……算是考驗啊。
心中嘆息一聲,但是許宣也並沒有擔心太多。昨天也裡趁着劉餘帆喝醉酒,擺了對方一道,有些事情他眼下已經不算很被動了。當然,此時自然不能輕易的將東西拿出來,倒要看看這個劉家來人到底有什麼樣的說話。
微微笑了笑,擺出一個自認爲比較禮貌的表情:“是我。”
簡單的話語落下來,劉競望着書生一臉溫有禮的笑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對方看起來對於自己的完全不在乎,就那樣問過來,好像自己是局外人一般。如果不是隔得太遠,他甚至有一巴掌拍到對方臉上的衝動。
說完之後,許宣將目光朝藥池公望過去:“藥池公,這位是……”
老人家原本正準備看熱鬧,這個時候笑着說道:“這位是杭州劉家的劉管事。”
“杭州劉家?”許宣聞言,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可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啊!”
這般讚歎了一句,隨後望向劉競的表情,就不太一樣。先是快速地走動兩步,到了劉競跟前的時候,猶豫了一番,隨後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裝。做完這些之後,才帶着十二分恭敬衝對方拱手:“失禮了、失禮了啊……晚輩許宣,見過劉先生。先生不知何事來巖鎮的?怎麼,這邊的水土可還適應?飲食呢?飲食怎麼樣?”這般說着,似乎是不曾注意到對面劉競有些愕然的表情,目光飛快的掃過一旁的桌子,隨後望着白素貞有些抱怨地說道:“劉先生什麼身份……這些菜,怎麼可以呢?”伸手點了點桌上得菜餚,隨後搖搖頭,有些不滿地有連連道歉:“失禮了、真是失禮了……”
前倨後恭的態度被放大到了極致,這個時候在廳堂裡落下來給人一種很荒謬的感覺。裴青衣在那邊,腦袋很明顯的晃動了一下。
有些搞不清楚情況的劉競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廳堂裡的其他人,那邊許宣快速地過來,握着他的手搖了搖:“幸會、幸會。劉先生,委屈你了……今天晚上我做東,去玉屏樓……開一個雅間,到時候再叫來一些歌妓,豈不快哉?我叫許宣,字漢……”
這般說着,飛快地晃了晃手。到底是年輕人,力氣比較大,這個時候表現出來的雖說是熱情的姿態,但是劉競那邊便感覺的像是整個身子都被晃動了起來。良久之後,才勉強抽回手,書生此時熱情的模樣,讓他的很多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雖說心中還是憤怒的,但是很多話一直都沒有機會說出來。他的心理對許宣的姿態其實有些不屑,對方做出這樣的舉動,顯得有些諂媚。以他杭州劉家管事的身份,在各種各樣的場合,遇到各種各樣的人,這樣的情況並不鮮見。拍一拍他的馬屁,說幾句好話,也是想從他這裡得到些東西。但這書生,看起來應該是讀書人的身份,居然這般不加遮掩。拍馬屁也是一門學問,段數高的,拍的馬屁如同春風化雨,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違和。既能達到目的,又能讓對方愉悅。但眼前這書生,在這方面顯然沒有多少造詣。
這麼假……
白素貞所謂的“心上人”,便是這種貨色?
而白素貞這個時候也一臉好奇地朝許宣望過來,美麗的眸子裡明顯有着幾分探究的意味。她對於許宣比較瞭解,知道眼前這個樣子自然不是他的常態,但是很多次,他這樣的舉動,也證明着已經在心裡有了有些壞心思了。
先前劉競的一番話,其實算是有些侮辱。雖然表面上沒有表現出啦,但是白素貞心理已經非常反感。原本考慮到對方的身份,並沒有表露出來。但是許宣在這個時候到來,看樣子很快就把握住了事情的發展,並且已經有了替她出頭的意思。
這般想着,她的心中開始有些期待起來。
“你知道劉家?”心中對於許宣有些不屑,劉競恢復了姿態,隨後有些居高臨下的問道。
“咳,其實……”許宣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尷尬大神色,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後認真地說道:“在下並不知道劉家,不過眼下既然劉先生出現在這裡,遠來畢竟是客。在下作爲巖鎮之人,自然要表示些歡迎。總不至於說……沒有聽說過?”許宣說完之後,攤了攤手。
杭州劉家,若說完全沒有聽過,那也不可能。畢竟是事關白素貞的事情,他一早就有過打聽。特別是昨夜同劉餘帆見過面,即便之前不瞭解,但眼下也已經心中有數了。
對於眼前的劉競,許宣雖然不曾打過交到。但先前的一番做派,也是一種試探。在他這裡,如同表演一般地做出那樣的舉動,隨後通過劉競的反應,很快就能夠從中反饋出他的爲人。
這些東西,身處其間的劉競暫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時候,錯愕停留在臉上,短暫的時間裡,整張臉狠狠地陰沉了下去。不遠處,裴青衣突然擡頭朝許宣看了一眼,隨後走出門。藥池公則望着許宣,目光中閃過幾許異色。
“你、你……”劉競睜大了眼睛,胸膛明顯的起伏着,臉頰的鬍鬚伴隨着這樣的舉動變得有些顫抖。
“劉先生,有什麼問題麼?”許宣在那邊無辜地眨眨眼。
劉競突然發現自己滿腔的怒火有些不知道如何發泄。對方本來就是在拍馬屁,這個他自己也是清楚的,但是當那邊書生坦然地承認之後,他突然覺得有些無語凝噎。
從來沒有人就這樣明顯地說出來。
你拍馬屁你就好好拍啊,怎麼可以這樣?!
劉競咬咬牙,當然也知道自己是被戲耍了。以他的身份,這是從來不曾遇到過的情況。來徽州府這邊,原本覺得問題不大,因此對於事情的經過就不曾去刻意調查,此時他當然不知道許宣的身份。
……
正午時分,蟬鳴躁動,劉競在廳堂裡吸了口氣,隨後狠狠地罵出來。“姦夫淫婦!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