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被燈罩輕輕籠着,顯得穩定而安寧,但是身處其間的李剛卻覺得心情有些複雜難言。對於眼前事情的前因後果,實在是無法理解。過了很久,他才明白過來自家少爺做出了一個怎樣的決定。
那邊劉餘帆已經重新轉過身,在窗前寫着東西,偶爾停筆稍稍思索一陣。
“可是少爺,這次來徽州府的目的不就是要尋白姑娘回去麼?先前來的時候你也說,怕是沒有問題的。”李剛猶豫了一番,隨後還是將話說出來:“若是這樣子的話,回去老爺要打斷你的‘腿’。”
“說說而已,哪裡會是真的……”那邊劉餘帆不以爲然地搖搖頭:“這事情,只要說清楚了,他老人家總歸能理解。君子‘成’人之美嘛……多好的事。”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可是、可是……”李剛連上‘露’出焦急地神‘色’,伸手不斷比劃着,試圖找一個說服劉餘帆的理由,但是腦海中因爲驚愕,好半晌都未能找到恰當的詞彙。最後也只能說道:“少爺你這樣做,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劉家怕事……看輕了劉家。白姑娘原本是以後的主母,但是就這樣了……就這樣了?”
“他人的看法……”劉餘帆低聲喃喃了一句,隨後搖頭笑笑:“不過是些虛名而已,我不會放在心上。”
李剛在他身後的地方站着,聞言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心中想到,少爺你說的輕鬆,不論你怎麼去做,身份和麪子都是擺在那裡的,但是丟臉的還是我們做下人的啊!倒時候被人嘲笑了,還要替你開脫……這些難道不是事?
麻煩得緊。
這般想着,又不甘心地說了句:“太便宜許宣了。”
劉餘帆聞言,也沒有搭理,自顧自地又寫了一陣,方纔將筆擱下,隨後站起身稍稍伸了個懶腰:“你對許宣,怎麼看?”
李剛想了想,在他心中開始對許宣自然是有些怨言的。不爲別的,白素貞原本是可能成爲他主母的‘女’人,但是許宣‘插’進來,這便是橫刀奪愛,雖然因爲沒有正式嫁過去,奪妻之恨還算不上,但總歸也是認爲許宣不對。但是隨後見了面,也不知道同自家少爺談了些什麼,但是畢竟是讓少爺高興了,印象因此有些改觀。
但是總歸說起來,還是負面地更多一些。雖然是自家少爺賣了一個破綻,但是他居然真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見還是‘奸’詐之徒。
做生意的,就沒有一個好人。
他心中的這些想法也從他不忿的臉‘色’上反應出來,隨後聲音悶悶地說道:“好像也一般啊。”
劉餘帆笑了笑:“這要看怎麼去看……若是從尋常人的角度,確實也看不出他有多好。普普通通的一個生意人,運氣是好一點,也做了一些事情。雖然比之一些人要厲害,但也是有限的。在讀書人眼裡,比如先前杭州那邊的書生,八成也看不上他。若真是見了面,幾句嘲諷恐怕是少不了的。”
“但是我卻知道,他是有些不凡的。原本我苦惱的那些事情,在他那裡似乎已經成了格局,成了氣候了……”他說到這裡,又想起許宣之前的一些話,臉上變得有些複雜而古怪。
許宣說的話,在他看來肯定是有保留的。但是二人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交’淺言深並不是一件好事,只希望以後有機會,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吧。這般沉思了片刻,隨後搖搖頭:“他有才華卻看起來不用在正道上,怕也是因爲想法沒辦法實現的一些反抗罷。”
“少爺,小的覺得你太看得起他了。就衝他今日的做法,趁人之危,明顯是小人之舉。”劉餘帆的一番話在李剛這裡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依舊保持着原本的看法。
“都只是在做事情而已,也算不得小人。我不過是賣了他一個機會,他能夠抓住,也是他的‘精’明之處。那張紙條,若真的計較,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劉餘帆笑了笑,隨後說道:“退一步說,即便是小人,但是也是真小人。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之輩要高上不少。”
李剛聞言不再說話,低下頭暗自嘆了口氣,看來自家少爺是魔怔了,居然這樣替對方說話。想了想又說道:“少爺,這不過是你自己的舉動。劉管事那邊,肯定不會由你胡鬧的。”
聽李剛提起劉管事,劉餘帆怔了怔,不知道想起了些什麼,隨後苦笑着搖搖頭:“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我這邊姿態已經做出來,也不會去改。剩下的,許宣就自求多福吧……”
李剛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走出‘門’的時候,情緒依舊不是很高。這事情,在做下人的眼裡,總覺得有些憋屈。
自己這邊明明不是沒有辦法……
劉餘帆重新在桌前坐下來,拿起身前寫了些字跡的紙張仔細看了看。外面李剛似乎是跺了跺腳,聲音傳來,讓人感受到幾分氣惱的情緒。
“呵。”他搖頭笑了笑。其實有些事情,並沒有說。
同許宣的一番‘交’談,雖然對方保留了很多東西,在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上也只是點到爲止。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對方的某些‘性’格——那是不被拘束的‘性’子。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很不羈了,但是許宣還要厲害。
這種人,輕易還是不要爲敵纔好。先前李賢在這邊吃了大虧,這個便是教訓。自己這邊看起來頗有勢力,但是要真的鬥起來,許宣豁出去,將自己這邊拖下水,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有些消息這些天打聽到了,暫時是還沒有完全傳開。許宣身上是有聖眷在的。最初聽到這個,即便是劉餘帆也有些驚呆。隨後確定了消息的真實‘性’,就更讓他好奇了。
既然許宣是一類人,又有聖眷在身。那麼一些原本看起來顯得不切實際的觀點,會不會有實現的可能?也不需要全部實現,哪怕只是一部分地實現,那恐怕也是一件在之前不敢想的事情。
並且,對於許宣的那個計劃。他雖然還是抱着懷疑的態度,但是若真的如同他說的,秀才這類功名也能批量生產的話……
思緒到了這裡已經無法進行下去,畢竟那是他暫時無法想到的一塊地方。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對於白素貞他並沒有特別的感情。而且對方看起來也不怎麼看得上他,如若不然,有些事情也不至於拖到現在。感情麼,兩情相悅纔好,強扭的瓜不甜,這樣的道理一早就知道。
當然,麻煩並不是沒有。那個劉管事……劉餘帆伸手‘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麻煩。不過有些事情,責任當然也不再自己。
許兄啊,在下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心中感嘆了一番,隨後合衣在‘牀’上躺下來。腦海中想着許宣口中的那個故事,白素貞、許仙……看起來像是編好的。還有那個和尚,爲什麼要叫法海……
這個、太欺負人了。
過的片刻,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侍’‘女’端着熱水進來。他收回神,衝那邊點點頭。
……
“不可能的。”
小院裡的燈火還未曾熄滅,裴青衣在屋裡站得筆直,對面的地方白衣‘女’子淡淡的搖搖頭。
“白姑娘,此事是我等親眼所見……”李善基比劃着將先前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說出來。
“不僅許宣說了,那個劉餘帆也是這麼說的。看起來,兩個人是情投意合。”
裴青衣站在一旁,臉頰牽扯出一抹冷笑。
白素貞狐疑地又看了二人一眼,隨後皺了皺眉頭,半晌之後,才又點點頭:“知道了。”
待隨後裴青衣二人離去,白素貞在屋內的桌旁坐下來,表情有些古怪。
那兩個人的會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形……若是隨後問他,不知道會不會說?
但,應該不會是真的吧?
心情起落間,一些屬於少‘女’的情緒,在她的臉頰上留下幾抹緋紅……
這個淡淡的夜晚,淡淡的涼風,月被雲遮住,留下一地的寧靜。
……
對於許宣來說,有些事情算是暫時解決了。雖說佔了對方一個便宜,但這些事情,隨後想辦法彌補就是了。劉餘帆看起來比較容易相處,當然或許也是因爲自己對了他的胃口。不過總體而言,也不算令人討厭。
接着要有很多事情去做,但是最急迫的事情,還是要如何同許家姐妹坦白從寬。關於白素貞,他並不想再延宕下去。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夜長夢多。難得自己在感情上果斷一次,這個時候當然是乘勝追擊了。
話雖這麼說,但要如何去‘操’作,其實也沒想好。生意上的謀劃,他不陌生,但是人心這種東西又是把握起來還是很有難度的。更有難度的是把握‘女’人的心思。當然,不管怎麼去做,大方向總是擺在那裡的。他先要去面對這些,將事實說出來,隨後是風是雨……
咳,到時候再說了。
自己幫了許家一個大忙,雖說並沒有以此邀功的想法,只是希望對方的反應不要那麼‘激’烈纔好……
在許家‘門’口的時候,遠遠見到聚集的人羣,還沒靠近就能聽到那邊喧譁的聲音。大抵是先前因爲站在許家的對立面,此時遭殃之後上‘門’求情的商賈。許安綺雖然是‘女’子,但是既然來做生意,必要的鐵面無‘私’自然還是要有的。這些人先前落井下石,希望許家倒掉,也沒有同情的必要。畢竟沒有將他們徹底‘逼’到思路上,也算是留下情面了。
那邊遠遠地見到他,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許宣”,很多目光朝他看過來。人羣‘騷’動,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眼下誰都知道許家同許宣的關係,這些事情好處雖然都落在許家之上,但背後都是許宣在‘操’刀。若是他能夠答應放自己一馬,那麼許家不可能不點頭。
這些心思,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許宣撇撇嘴,衝那邊揮揮手:“不是我!”隨後分開人羣,他如今身手敏捷,很快擠上了石階。那邊‘門’房聽見動靜,已經將‘門’打開一條縫,待許宣閃進去之後,“嘭”地一聲關上了。
看了看兩個‘門’房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便可以知道外面的人羣給了他們多大的壓力。許宣伸手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拍了拍,隨口說道:“辛苦了。”接着問了許安綺眼下的地方,隨後便朝那邊過去。
許家的院落雖然比較大,但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不多時在一個小院裡找到許安綺。
那邊少‘女’看起來頗有些苦惱,見到他之後可愛地吐了吐舌頭。原本她是要出去見一些人,談一些事情的,但是很多人在‘門’口堵住,見到她出‘門’,就蜂擁而上的擋住去路,口中嘰裡呱啦地說話。
“許小姐,我們不是故意的啊……”
“都怪曹家,我們被騙慘了。”
“眼下給個機會大,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許家……”
“以後不會再犯。”
隨後被堵得躲回院子裡,如此試了幾次,她也就放棄了出去的想法。其他的事情叫給胡莒南和其他的一些掌櫃去談。眼下的這樣的局面,人們心中‘激’動之下,也只是暫時的。只要時間過去,他們認清了形勢,隨後自然也就散去了。
至於會不會導致怨恨,這個並不怎麼擔心。在徽州府墨業裡面,眼下已經沒有人再是許家的對手。簡簡單單的一張聖書,將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看起來許家是走了捷徑,但事實上能到這一步,並不容易。如果沒有那些好墨,許宣無論如何運作,也不可能讓當今天子有這樣的誇讚。當然,他先前的那篇文章自然也是幫了大忙的。但落在墨上,還是因爲許墨如今實至名歸。
嫉妒的有,羨慕的有,甚至背後風言風語也不會少。但既然如今許家已經到了這一步,這些東西,基本上都可以無視。隨後的‘精’力倒沒有必要放在這些事情上,目光要朝前看,萬里長征第一步,眼下不過是起點高一些罷了。
許安綺朝許宣稍稍抱怨了幾句,隨後得到消息的許安錦也過來了。一些眼下無事的丫鬟小廝們偷偷在院‘門’那邊冒出半個腦袋,不斷地朝裡窺視。壓低了聲音地竊竊‘私’語不時從那邊傳來。
對於這些,許宣自然是面‘色’無礙。但是那邊許家姐妹已經開始有些羞惱了,隨後許安錦朝院‘門’那邊走過去,臉上‘露’出幾分慍怒的神情。下人們怪叫着跑開了,她在身後狠狠的啐了一口,白皙的臉頰上滿是通紅。
安靜的小院裡隨後只剩下他們三人。許安綺在涼亭裡坐着,並着雙‘腿’的樣子滿是青‘春’的氣息。時候正是夏日,太陽出來了溫度很高。受制於此時倫理道德,‘女’子雖然不像後世那般在夏天穿得招蜂引蝶,但是相較其他季節而言,這個時候穿着漂亮的裙子,‘精’心梳着頭髮,窈窕之美也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的體現。
夏天總是個美好的季節,古今都是如此。
在許宣這裡,原本一些到了嘴邊就要說出來的話,但因爲‘女’子這時候美麗可人的模樣,還是吞了回去。一口氣稍稍卸掉,隨後就坐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主要是兩個‘女’孩子在說,許宣只是笑着聽,偶爾點點頭。那邊說了一陣,隨後大概也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樣子,許安綺停下話頭,來看了他一眼:“漢文,有事?”
“呵,也沒什麼事。”許宣笑得有些心虛,隨後看了許安綺一眼,眼角稍稍‘抽’搐了一下,才說道:“應該說,沒有大事。”
“你說啊。”那邊許安綺同一旁站着地許安錦對視一眼,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
有些話,到了這一步,也沒有遮掩的必要了。
“其實,我想說的事情……可能會讓你們不高興,或者你們也可以罵我……但是,總比騙你們好。雖然我知道對你們有些不公平,但是我就是這麼一個壞人……有時候我也覺得很麻煩啊……但實在是沒辦法了。”
聽了一陣,完全不知道許宣在表達什麼,少‘女’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看許宣一臉慎重的表情,便也知道恐怕事情不會很簡單。
隨後還是笑起來。
“漢文,你慢慢說……講清楚啊。”
日光傾瀉下來,照在涼亭之外的地面上,留下屬於夏日的絢爛。許宣低着頭,像是想了想,隨後擡起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視線上移,蔚藍的天空裡,棉‘花’糖似的白雲。天氣熱了,鳥兒也沒有,不時有一隻蟲兒飛起在日光下,很快就落在了一棵樹的指頭避暑去了。知了地叫聲不斷傳過來。
接近盛夏的時光裡,書生聲音平靜地說了一番話。那邊少‘女’臉上的笑容漸漸僵在那裡,半晌之後,陡然將目光撇向一邊。
站着的‘女’子,伸手捂住嘴。
場景像是一幕無聲的電影,斑駁了各種各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