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的聲音聽在周圍人的耳中有些飄忽不定。佘文義,莫非一直在準備着背叛麼?這個問題他們之前是從未想過的,佘文義對許家來說畢竟勞苦功高,許家帶他也不薄,這樣你好我好的局面之下,很多東西若是沒有心,也不會朝着那個方向去想。包括趙公、秦公,包括胡莒南,當然……也包括許安綺,都不曾想過。
衆人當然不會就相信許宣的話了,雖然這書生先前說的很多事情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是說佘文義一直在謀劃着背叛,這也太不靠譜了些罷。
“不會啊,佘掌櫃怎麼會……”有人小聲的辯駁幾句。
“是啊,若不是佘掌櫃,南京那次的事情根本挽救不過來。”
“老東家對他有提攜之恩的……”
當然,也有反對的聲音了。
“屁!若真念及提攜之恩,如今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現在的情形有什麼區別?不都是叛出去了麼?”
“話不能這說,區別還是有的啊!”
胡莒南聽着衆人的竊竊私語,沒有說話,腦海中回憶着一些東西。許家原本對佘文義的安排是南下泉州那邊,後來因爲南京的事情,他才被任命到南京做了掌櫃,算算時間也有十餘年了。那時候意氣風發的佘文義剛到南京,還算得上是初出茅廬,各方面的積累也纔剛剛開始。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積累下來的除了經驗、資歷、財富、人脈種種之外,另一方面,其實也積累起巨大的野心來。若說他在很久以前就存了背叛許家的想法,那麼也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
只是這樣一來,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原本佘文義即便背叛許家,也可以說是迫於生存而不得不做的選擇。許家最後若真的走投無路,其實也會放這些掌櫃另覓他處過活的,佘文義的舉動橫豎也只是將事情提前了一些,雖說有些不地道,但還能在人們的理解範圍內。但是若是說他從一開始對許家便存了“彼可取而代也”的心思,那便真的是狼子野心了。
佘文義若只是前者的話,世俗的眼光或許會鄙夷他一陣,或是同仁們心裡也會有些芥蒂,但是生意場便如同戰場,雖然手段過分了一點,但佘文義憑藉多年的積累,還是能夠稍稍抗衡輿論,將一些東西做一定程度的挽回。但如果是後者的話,輿論這一關,他是橫豎都過不去的。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衆人都是聽過的,如果有些事情是真的,那麼如今許家便是東郭,佘文義……便是那狼了!在徽商這一塊,很多人都是讀孔孟之道過來的,後世便以儒商稱呼他們。在忠、孝、節、義方面都有幾分看重。涉及商戶之間的競爭,用上一些手段還勉強說的過去。但是作爲許家的掌櫃,畢竟自己人,情況就不同了。
想到這裡,衆人便拿眼睛去看佘文義。佘文義這時候依舊端坐着身子,目光直直地朝許宣望過來,如炬如電,給人的感覺便是要直刺到內心深處一般。很多人僅僅是看着他的樣子,便覺得心中有些緊張感,手心冒起汗來。然而許宣這時候也只是微笑地迎上佘文義的目光,帶着幾分坦然。那邊很佘文義的目光很快就帶上了幾許疑惑,許宣從容淡定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解,他知道自己的威勢都是在日積月累中慢慢磨礪出來的,一步步過來,自己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其實背後都有很多的經歷在做支撐。這書生纔多大?人生蒼白的像一張紙……雖然舌燦蓮花了一些,但怎麼會這般從容?
這樣的疑惑持續了一段時間,然而目光即便再如刀,也不可能真的刺入人的心裡。佘文義於是收回目光,隨後輕輕的嘆了口氣。
“真是小看你了。”佘文義朝許宣搖搖頭,頓了頓隨後道:“一直都是你在說,說了很多,說得也很好,可惜啊……你好像有些弄不清形勢。”
“那麼,也容老夫說兩句吧。”
終於要來了。
很多人心中默默地想着,從開始到現在,佘文義沉默的時候很多,這樣的姿態原本也沒什麼。他畢竟是商場老人,輩分上又長了許宣很多,確實也沒有自降身價和這書生死磕的必要。他先前一直是這麼做的。但是,這種姿態但是到了後來,居然將自己繞進去了,他才覺得如果再不動作,事情,就真的被動了。
“言語上的機巧並沒有特別的涵義,在下也不想去解釋什麼。”佘文義點點頭說道:“但是還有幾件事情……”佘文義說着拿起手邊的茶輕輕吹了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本沒有準備在這般場合講出來的。但既然到這一步了,那還是說一說吧。”
胡莒南聽到這裡,心頭有些不妙的感覺。片刻之前,他看見佘文義望着許宣的眼神,眼底的冷意很明顯。這些年的共事,他對佘文義還是比較瞭解的,這個人要麼輕易不出手,要麼出手,便是極狠辣的招數,叫人無法應對。看來……許宣有些惹惱他了。胡莒南這般想着,有看了許宣一眼,見他已經淡然的表情,心中嘆口氣,哎,到底是年輕啊……很多事情憑着一時意氣做出來,不去考慮結果……
然而,佘文義這時候眼光卻越過許宣,隨後落在那邊許安綺的身上:“二小姐……”
這樣的稱呼,其實並沒有多少尊敬在裡面,一來畢竟許安綺是晚輩,而來,這時候他在心中已經給自己定了位,已經不再是許家的人了。於是說話的語氣便如同平日裡和人之間談一起生意——無論什麼樣的目的,都用客氣來做修飾的。
“在下是這般想的,將上一季的賬冊已經回籠的資金分文不動地交到二小姐這裡,二小姐你也不要爲難守倫他們了。”佘文義說着朝季雲中等人看了看:“將當初的他們到許家時候契約還給幾人,當然也還有在下的。以後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
“不可能……”佘文義的話音才落下,許安綺想也沒想便說道。
佘文義點點頭,這般回答便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隨後望着許宣道:“許宣是吧?”也不等許宣回答又將話繼續下去:“你很會說話的,怎麼不勸勸二小姐?……有些事情,何苦做意氣之爭呢?拿出契約,放大家離開,這樣……大家都好。”
許宣聽了,只是望望許安綺,並沒有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