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落下來,陡然間的安靜幾乎就是直接壓着過來的。一些原本屬於猜想的東西,眼下雖然也還不能證實,但是畢竟這是最大的可能之一。這樣的推測有着一定的信息和邏輯做支撐,因此可信度還是有的。
二人面面相覷對視着,良久都未能說出話來。
“有一個或者也可能是幾個疫情的感染者,眼下都不在視線之內。這種可能‘性’……”說着這話的時候,還是推測的語氣更多一些,但下一刻,就變得有些堅定了:“至少八成。”話音落下,許宣伸手在紙頁上稍稍觸‘摸’着,指尖隨着那條被他自己特別加粗過的線條慢慢逡巡。從徐家到儲家,然後轉回來……
過得半晌,才落下自言自語般的聲音。
“嘖,不知道是無心之舉,還是惡意啊……這麼多人被感染了。”
白素貞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紙頁上,燈火照耀,墨跡在泛黃的紙頁間留下的線條,一些類似俯視圖的平面畫。當然,這個時候她心中並沒有“俯視圖”這樣的概念。
畫這些圖案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但是這背後的東西就有些耐人尋味。需要在之前對環境有着細緻的觀察,而且如果不是真的熟悉這種畫法的人,也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將這些實體‘性’的東西在紙頁上通過平面的圖案呈現出來。
目光順着那條線,想着書生先前的猜測,有些東西,讓她覺得一些寒意。
如果是意外,那還好了。但若是有人刻意爲之,這個……似乎感受到幾許惡意,但是一時間又無法找到來由,不知所措的情緒因此更多一些。她畢竟只是一個醫生,類似於‘陰’謀的東西大抵還是陌生的。
“或許是偶然……”許宣目光盯在紙頁上,口中隨意地說了一句:“眼下的信息太少了,也不能真的確定什麼。但如果說是有人刻意爲之……出於什麼目的呢?”
眼神微微眯起來,大抵而言,這是最讓人費解的。前世一些類似恐怖組織的存在,或許會通過這樣的方式製造一些恐慌,藉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基本上遇到這樣的情況,那麼就只能認作倒黴了。因爲在事發之前,這些東西大概很難讓人覺察到。但是眼下若是也是如此,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爲什麼以這樣的方式呢?
還是在巖鎮……
所有的想法都無法得到解答,但是就眼下的信息推測出的一些比較明顯的東西,還是有一個大概的。
“肯定有一個或者更多遊離在我們視線之外的人……感染了天‘花’的,很危險。”許宣在紙頁的空白處刷刷幾筆,白素貞的目光看過去,一小骷髏的圖案,看起來似乎並不如何恐怖。
對於這個問題,白素貞也在想,這個時候也就說一下自己的看法。
“應該是偶然了,那人沿着那條道經過,沿街的地方……很多接觸到的人都感染了。這個似乎也不難理解。”
“問題就在這裡。”幾乎是在她的話音剛落下,許宣沉‘吟’的之後的聲音就緊接着響起來:“先前我們已經詢問過那些天‘花’感染者,這幾日接觸到什麼人啦,遇到什麼事啦……林林總總的問題,但是從他們的回答來看,並沒有奇怪的地方。”
“若真的有一個得了天‘花’的人出現,那麼明顯,不可能不被發現。”他說着聲音頓了頓:“當然,或許也可能是對方‘蒙’着臉。但是一個‘蒙’着臉的人,從人前經過,不至於讓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吧……”
“天‘花’通過口中的飛沫以及接觸來傳播,所以一定是有過接觸的。眼下這麼多人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被傳染了,想來也只有真正有心之人,又是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才能夠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將事情做到如此隱蔽。”
白素貞皺着眉頭聽許宣說着話,雙手‘交’叉着托住下巴,神情顯得非常凝重。許宣的話,有其內在合理的地方,雖然接受起來有些難度。但是如果這真的是事實的話……
“還有一個問題。”許宣的聲音繼續響起來:“這個疫情是從徐家突然開始的……如果我們先前假設的那條路段傳播途徑是正確的話,那麼在這之前還有一大段路途,過去徐家的那一段……爲什麼沒有半點疫情感染的跡象?你知道的,徐家並不在路口……爲什麼偏偏要選擇從這裡開始呢?”
在所有的猜測中,這也是無法解釋的問題之一。天‘花’的攜帶者,似乎就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在徐家之前的路上,一路感染了一些人,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和端倪。最後的終點在儲家,這樣之後就憑空蒸發了。
很沒有道理的一件事……
但是如果說這些猜測裡的事情要和‘陰’謀之類的東西連在一起,其實也很沒有道理。誰會做這樣的事情呢?除了讓一些人死掉。甚至製造恐慌都未必能夠達到目的。眼下的時代,消息的傳播速度以及渠道都比較落後。如果官府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的話,也不需要多複雜,只需要找知情的人談一下,說幾句嚇人的話,那麼就足夠達成目的了。消息根本不可能傳播出去。而且即便真的傳開了,死人在眼下雖然不算小事,但是每年都會有人因爲一些無法醫治的頑疾去世的。
本就是落後的年代,這些都在人們所能接受的底線之上。要說真的是製造恐慌,還不如拿幾把刀在人多的地方砍殺一陣……即便在許宣那個時代,這也算是比較常見的方式。而且效果不錯。
除非……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是隨後下意識地就做了否定。
怎麼可能呢?
不過,要是真的可能呢?
這樣的思考過程中,目光由疑‘惑’變得古怪,之後是不以爲然,到得最後……纔開始微微吃驚起來了。
如果,是要讓一鎮子的人都感染上天‘花’呢?
白素貞清麗的眸子上,睫‘毛’微微眨了眨,如同蝴蝶煽動翅膀一般輕柔:“感染這些人,讓他們得了天‘花’,能做什麼?”
許宣聞言,突然看擡頭看了她一眼:“這又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漢文……已經認定了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不知道啊,我們再看看吧……或許這是一個誤會。”他說着,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揉’了‘揉’:“我倒是希望多一些誤會。”
白素貞繼續翻看這許宣推過來的紙頁,大抵都是看得懂的。過的片刻,口中低聲的問了一句:“接下來怎麼辦?”
在她這裡,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些盤算了。自己這幾日要多跑一跑,將一些利害關係同人們陳述清楚。這個過程中或許會被人誤會,甚至指責,但是不要怕麻煩,沒有什麼要緊的。
接種了牛痘,又不會真的變成牛。
如果推測中的惡意和危險是存在的話,那麼只要種痘的措施能夠落實下去,就能做到最大程度的挽回。至於其他的,她會對感染者進一步地照料,按照許宣說的,各種‘藥’草都要準備好,避免併發症的大範圍出現。
天‘花’雖然危險,但是真正可能的死亡率,大約也只有三成。只要措施得力,這個是可以大大降低的。
除此之外,自己能做的也就沒多少了。
她眼下只是按照一個醫者的思維來對待這件事情。那邊許宣咂‘摸’着嘴‘脣’,臉上所‘露’出的,居然是一抹類似感興趣的神采。
他在心中將事情做一些梳理,隨後拿‘毛’筆在將紙頁上的一些東西圈起來,聲音淡淡地說道:“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太過慌張。首先,我們兩個不會感染……這個就是優勢。其次,不管對方的下一步是什麼,又有着什麼樣的目的,我們能牛痘接種,讓更多的人能夠避免感染,就能夠一定程度上挽回損失。再次……還是建立在推測是真實的基礎之上,那邊顯然不會知道我們發現了這些事情。敵明我暗,這又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下一步……”他說道這裡,總結般地點點頭:“就是努力將人找出來。”
夜‘色’之中,很多的燈火陸續熄滅下去,每一盞燈光的隱去,都帶着夜‘色’慢慢加深了一層。黑暗侵襲,水面上朦朧的霧氣並不冷,更多的還是‘春’夜的月‘色’之下,明朗的夜空。
某一間宅院裡,還亮着燈火。有書生的身影在窗前的書桌上提筆飛速寫着什麼。眉頭緊緊皺起來,偶爾停筆,斟酌一番之後,將原本已經寫完的一行劃去。待到反反覆覆的修改完畢,紙頁上的內容已經變得有些面目全非了。
他嘆了口氣,隨手取了空白的紙頁,將內容重新謄寫一遍。隨後轉過身對着屋裡的一人說道:“將這封信送走,不要被嚴知禮的人發現了……要快。”
屋內原來一直有人在,因爲隱沒在光線照耀不到的‘陰’暗裡,若不是事先知道,大概很難發現。
那人聞言走出黑暗,燈火將影子打在牆上,能夠依稀辨認出幾分窈窕感覺。
“還好你在這邊,不然的話……就麻煩了。”屋內的地方,書生的聲音顯得有些慶幸,這般之後又有些感慨地說了一句:“沒想到他的膽子這麼大……若是真的按照他的搞法,事態會變得很難控制。雖然死點人也沒什麼,但這就違背了我們原本的目的。”
信在說話中遞過去,那邊接過之後,保持着沉默。
“先前在縣衙,我裝作害怕的樣子……眼下我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這樣的了,給他的感覺應該是無用書生。因此無法在明面上做什麼。只要你將這封信送到,那麼之後就是自由的身份。往後你要做什麼,再沒有人會干涉。你曾經的過往,可以一筆勾銷……這點簡單的保證,以我李毅的身份,想來是沒有問題的。”聲音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不過,你真的考慮好了麼?”
那邊依舊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隨後就朝‘門’口的地方走去。直到快跨出‘門’口的時候,才冷冷的有聲音傳過來。
“我只想知道,山田信夫……是不是真的還活着?”
淡漠的聲音幾乎聽不出情緒,但是既然在離開之前還是落下這麼一句話,那麼其實也代表着一種關切。
李毅笑了笑:“這個自然……”
“那我之前見到的屍骨……怎麼解釋?”
“師父他老人家做事情,素來都是留有後路的……你還不清楚麼?”
身影在‘門’口地方又停了停,隨後說道:“如果我發現你是騙我的,那麼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聲音帶着幾分殺意傳過來,李毅偏頭笑了笑,這個時候的他,並不似先前面對嚴知禮那樣忐忑,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自然不會是騙你的。不過……你那姐姐現在做的事情……”李毅的聲音還不曾說完,那邊身影轉過來。
“如果你有意見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幾乎沒有間隔,一柄短劍在對方說這句話的時候,抵在他的頸間。
李毅想了想,隨後將雙手舉起來:“不敢。”
那邊收回劍,隨後快步出了‘門’口,一陣獵獵的風聲之後,屋頂上傳來幾許輕微響動。
李毅擡頭看了看,視線的上方,瓦礫間有些灰塵掉落下來。
“‘女’人啊……”
聲音似笑非笑地感慨了一句。
……
許宣將白素貞送到家,院落中的依舊亮着燈火。
“到了啊。”
白素貞聞言,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實在是太累了,人力拉車的顛簸並不是難以忍受。相反,那些震動因爲棉墊子的加持之後,反倒變得有些舒適。
於是就睡了過去。
“會感冒的。”許宣壓低車把,突然身形微微一怔,擡眼朝身後的黑暗中看過去。一種奇怪的感覺,那裡應該有人在看着自己。
雖然這種感覺很古怪,但是又並非錯覺。
白素貞注意到他的舉動,疑‘惑’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黑暗裡響起腳步聲,裴青衣的身影很快出現了。淡淡地看了許宣一眼,眼神中一抹意外轉瞬就消失掉了。
“妹妹,你去何處了?”白素貞聞言疑‘惑’地說了一句。
“隨處走走,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青衣‘女’子目光落在人力拉車古怪的車型之上。但她也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是真的要知道答案:“你回來了就好,你師父已經問了很多次了。”
幾人正在‘門’前站着說話,‘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師妹……”
……
巖鎮作爲南方的城鎮,‘春’日裡也沒有特別的不同。草長鶯飛,鳥燕呢喃。陽光帶着幾分愜意的慵懶,從容不迫的落在建築的黛瓦間,照在行人們的臉上。
一年之計在於‘春’。
如果忽略那些暗流……那麼真的會讓人發自內心的有種快意的感覺。
手頭的事情很多,但是因爲突如其來的天‘花’事件,其餘的東西都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好在這個時候人手也是足夠的,有趙氏父子的照料,許宣也能夠分出一些心神來處理一下東巷的事情。
這些事自己一個人無法做。所以,除了協助白素貞進行一些治療和勸說的工作之外,他還特地找到了方元夫。他需要得到對方的幫助,確切的說,應該是他背後的那個人。
事情很快有了結果,第二日的時候方元夫過來找他,轉達了羅長生要見他的消息。
在之前的很多場合裡,許宣都曾聽過這個老人的名字。甚至自己的一些事情也同對方有着比較深的牽扯。這個時候,總算是能夠見到了。
“方兄……”
方元夫間事情說完,許宣突然這般說了一句。
“嗯?”
那邊稍稍疑‘惑’間,許宣幾乎沒有停留地陡然衝出一拳。
有些東西,還是想要驗證一下。因此這一拳,絲毫沒有留手,幾乎是全身的氣力都壓在上面了。
“呼……”拳風獵獵的感覺,雖然或許是因爲袖子有些寬的緣故,但效果確實不錯。
但是下一刻……
“哦~~~痛、痛、痛……”
方元夫伸手捏住許宣的拳頭,目光疑‘惑’地偏了偏頭。
許宣在疼得有些變了調的聲音裡,終究還是知道了自己同對方之間的差距。這樣之後,便覺得覺得有些沮喪——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是高手了。
但是對於這些,方元夫似乎有些不同的看法。他上下打量了許宣一番,目光有些驚疑不定。
“你……這樣的眼神,要做什麼?”許宣遲疑地問了一句。
方元夫伸手在他的肩頭、腹部,拍了拍……隨後聲音複雜地說道:“你這才練習了多久?居然就到這一步了……”
“呃……”許宣認真的看了對方一眼,確定不是在開玩笑:“莫非我便是傳說中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
方元夫聞言,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沒有這種說法。雖然有差別,但是隻是進境的快慢罷了。心‘性’的不同更多一點,不存在‘奇才’這種事……”他說到這裡,又古怪地看了許宣一眼:“只是,你這個……也太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