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着不遠,但真的走到山前的宅院前,還‘花’費了不短的時間。天‘色’黯淡下來,夕陽慢慢隱去了。遠遠地,可以看見村中隱隱綽綽亮起的燈火。田間地頭,植物散發的味道,在晚風的吹拂下,顯得很清新。
許宣在院牆之下稍稍站了站,院內一些長勢喜人的竹子枝葉微微冒出來一些,在風中枝葉相‘交’,於是擦出一些輕微的聲響。
“簌簌、簌簌。”
院牆是新刷過的,白牆加上黛瓦,遵循了眼下建築大抵的格局,顯得大氣而又婉約。馬頭牆在南邊的牆頭‘露’出一個影子,因此這裡無疑算是大戶人家了。
但是許宣的目光落在‘門’前的一堆糞便之上,微微皺了皺眉頭。既是大戶之家,爲何在‘門’前堆這些東西呢?
糞便不是人類的,其間‘混’雜着一些沾染得腌臢的稻草和秸稈,應該是飼養的牲畜留下來的東西。再進一步判斷,豬糞的可能‘性’大概很大。
有錢人家總是講究的,越是鄉野之地,或許更在意排場。即便真的也有不介意的,但也絕不會放任這些豬糞這般堆積在‘門’口才對。於是,疑‘惑’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黃於升伸手掩住鼻子,聲音悶悶地傳出來:“這家人,不會是得罪什麼人,被人這樣整了吧?”在黃於升這裡,與人爭鬥之中也是做過朝人的‘門’牆上塗抹糞便的勾當,當下就朝這一方面做了聯想。
“應該是不至於的。”許宣搖頭笑道:“這些豬糞,味道其實已經不重了,而且‘色’澤也不對,想來是在這裡擺了一斷時間,經歷過雨打風吹,以及日曬。”
豬糞在許宣三人這裡,並沒造成什麼影響。老九一臉淡然的神‘色’,而白素貞先前已經經歷過一次,這個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聽了許宣的解釋,黃於升訕訕地遮擋鼻子上雙手放下來,狠狠地吸了口氣。
“咦?好像真的不臭……”
正在疑‘惑’當中,白素貞笑了笑:“妾身先前已經說了,此間的主人有些古怪。這算不得什麼,漢文若是見到他了,怕纔會真的驚訝。”‘女’子說着話時,帶着幾分古怪的笑容,顯然在先前她初來之時對於‘門’前堆積的豬糞,也是有過疑‘惑’的。
許宣走上石階,伸手拉住銅環,在顯出幾分古舊意味的‘門’上敲了敲。過的片刻,有人過來開‘門’。一襲家中下人的打扮,在那邊‘露’出一顆腦袋,望着許宣陌生的面孔,目光之中‘露’出些許疑‘惑’。待隨後見到他身後的白素貞,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啊,白大夫,你怎麼回來了?”那下人這樣問了一句之後,似乎是聯想起了什麼,隨後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莫非老夫人的病……?”
沒有等他將話說完,白素貞笑着搖搖頭。隨後伸出素白的手指,指了指身邊的許宣:“這位公子想見你們家老爺,要妾身代爲引見一下。”
……
下人離開了一會兒,進去稟報,留許宣等人在外間稍稍等了一陣,隨後纔將他們迎進去。
走進‘門’,所見到的是一個寬敞的院落,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四周燈籠的火光將院落照亮了。
滿院的農具,整整齊齊地在院落之內擺滿。犁、耙、耖是耕地、整地的所用的工具;鐵鋤和耘耥是旱、水田除草的工具,筒車是灌溉的工具,甚至連水稻移栽工具秧馬都有出現——它是拔稻秧時乘坐的專用工具,作用是用來減輕了彎腰曲背的勞作強度。
收穫的工具包括收割禾穗的掐刀、收割莖杆的鐮刀、短钁;脫粒的稻桶、槤枷;清選的簸箕、木揚杴、風扇車……
陡然間走進來,就彷彿進入到某個農具陳列的展覽之中,水田、旱地,古往今來的很多工具,幾乎都能在這裡找到。石磨、簸箕、鐮刀之類傳統農業之中的必須品,這裡自然有。而耘耥、槤枷等等,本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東西,到得眼下已經很少使用了,但這裡居然也能找到。
這個時候,即便老九,也‘露’出幾分好奇的神‘色’來。
下人大概是見慣了客人們這樣的反應,因此邊帶着衆人朝裡走去,一邊口中解釋道:“老爺平日就愛擺‘弄’這些,多少年的習慣了。這些東西有些是買來的,有些是老爺自己製作的……有些能用,但有些根本只能拿來觀賞。”
許宣隨着下人朝裡面走進去,一些稻穀、小麥在屋檐下堆積着,鄉間地主的富裕,就這樣體現出來。
那下人碎碎地說着話,隨後問道:“幾位客人此番過來,是有何事?”
畢竟天‘色’已晚了,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大抵也不會選在這樣的時辰拜訪。
“這位小哥,我等從巖鎮過來,想來這邊購買一些菜蔬。”許宣笑着解釋了一句。
“哦?菜是有的,不知幾位需要多少?”
“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下人聞言停住腳步,隨後擡眼上下打量了許宣一番。許宣此時還是保持着普通書生的打扮,黃於升倒是衣着華貴。下人這般看了看,隨後說道:“幾位如果只是家中食用,那麼在村裡隨處找個人家也便可以了。但如果做買賣的話,其實找老爺根本沒用的……”
許宣聞言,還沒說話,黃於升在一旁開口說道:“這又是爲何?”
“老爺對農耕比較感興趣,鄰里對他也信任,很多事情都託付給他。每年也是靠着老爺的法子,才連年大豐收。不過,這方面老爺是在行的,但是做生意就不行了。”
畢竟是自家老爺,在客人面前倒也不好過於編排,下人這般簡單的說了兩句之後,就不再言語,只管在前方帶路。
許宣落在後方,同黃於升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黃於升想了想,快步朝前走過去,伸手在袖口裡‘摸’索了一番,隨後將那下人喚住,朝他的手中塞了一錠銀子。
“我等是有誠意的,此中道理,小哥能不能詳細地說一說?”
下人掂量着手中的銀子,估‘摸’出來大致的價值,表情顯得有些猶豫,隨後才斟酌着語氣說道:“幾位是不是經營大生意的?酒樓?青樓?”
“正是酒樓。”
“巖鎮的‘玉’屏樓,金風樓的人我都認識,你們又是哪一家?”
“臨仙樓。”
那下人聞言,停住腳步,隨後目光朝幾人打量了一下,表情有些變化。過得片刻,才繼續說話。
“老爺原本志不在此,前些年又被一些黑心的商人騙了一次,之後就比較小心。巖鎮那邊的生意,還是看在家中老一輩的關係之上,才勉強維持下來的。眼下的菜蔬糧食,一部分供應給酒樓青樓之類的地方。村裡人家,平日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因此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放在集市上賣。如你們這般想法的生意人,其實已經來過很多撥了,從來沒有成功的先例。”
下人說到這裡,又看了身邊的白素貞一眼:“小的是看在白大夫替老夫人治病的份上,才說上幾句。也是讓你們心中有個數,免得隨後失望。”他說道這裡,搖了搖頭,顯然是對事情的結果不太看好。隨後小聲地說了一句:“嘖,臨仙樓……”
許宣看了身邊的老九一眼,心中想着,自己這邊畢竟有官面上的人在的。如果真的談不攏,那麼就直接施壓——今日他原本想着找老九的關係借兩個衙差過來壓場,結果老九因爲無事,就親自跟了過來。
當然,這些話只是心中盤算一番,他自然不會當着餘家下人的面說出來。而且,平心而論,老九過來也只是做一個必要的後手,若是事情沒有到那一步,其實也沒有用的必要。
庭院深深,一路過去,知道此間主人的古怪愛好,隨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路遇的一些‘花’卉、盆栽、樹木也總讓人覺得長勢極好。
……
在一間偏房裡,許宣見到了此行所要找的人——餘仲堪。
彼時,這鄉間的地主老財正在點着燈火的屋子裡聚‘精’會神地擺‘弄’着什麼。以至於身後的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他也沒有半點意識。認真到了這樣的程度,於是他所做的事情也引起了人的好奇。
許宣藉着燈火朝裡看,一些原本用來栽種‘花’卉的‘花’盆之中,‘花’卉被一些蔬菜取代了。都是同樣品種的冬青,但是有的長勢很好,墨綠的葉片寬大,隱隱地映出了燈火的光澤。有的顯得小一些,葉子也不如先前的‘精’神。還有的,稀稀疏疏的,彷彿山間野菜。
餘仲堪在一旁拿着‘毛’筆記錄着什麼,口中唸唸有詞……
“牛糞的效果,不及馬糞,馬糞又不如豬糞……單獨來看,人糞是最好的。不過又不如馬糞同豬糞‘混’合的效果好。下一次倒是可以‘混’合‘雞’鴨的糞便再試一試。”
聲音小小地傳過來,許宣聞言在他身後咳嗽了一聲,那邊背影紋絲不動的樣子,顯然也沒有將這樣的聲音聽在耳中。
這樣之後,餘家的下人衝許宣‘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隨後出聲提醒道:“老爺在做這樣的事情時,輕易不管外間的事情。”
倒是一個搞科研的好材料。許宣想着先前餘仲堪所說的話,心中這般想着。
“老爺,客人已經來了。”下人這般喚了幾句之後,那邊餘仲堪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氛圍之中,依舊沒有半點反應。下人喚了幾句之後,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隨後看了許宣一眼,才咬了咬牙高聲說道:“不好了,老爺,上次留下的豆種,被人偷了……”
“什麼?有這種事?”餘仲堪的背影因此猛得一僵,顯然被突兀的聲音有些驚到了,隨後轉過身來。
於是便能看到他在燈火下的面容。
先前聽家中的下人喚餘仲堪“老爺”,許宣下意識地將對方當成了上了年紀的人,但是這時候他自燈火下‘露’出臉,才發現居然也就二十多歲的年紀。當然,臉上鬍子拉渣,有些不修邊幅的樣子,使他的年齡從表面來看,有些失準。但總體而言,不會超過三十歲。
“餘兄……”
黃於升從餘仲堪拱拱手,那邊目光掠過他,直接落在稍後一些的白素貞身上,隨後眼神微微變化起來:“哦?你是先前的大夫,叫……”聲音說到這裡停住了,顯然是在思索着白素貞的名字。
“妾身白素貞。”
“哦,對,白大夫!”
黃於升聞言,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隨後朝身邊的許宣望了一眼,伸出右手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小聲說道:“不會吧,居然到了這一步?”
餘仲堪確定了白素貞的身份之後,面‘色’有些緊張:“大夫,先前是在下送你出的‘門’,但眼下你爲何又回來了?莫非是家母的病有變化麼?”當即也朝不好的方面做了聯想。
“令堂身體只是微恙,服了‘藥’之後,調養一陣也就沒大礙了。”白素貞笑着解釋道。
餘仲堪聞言點點頭:“那便好……”隨後繼續低下頭,提筆在紙頁間寫寫畫畫。倒像是忘了在場還有其他的人一般。
“老爺,豆種、豆種啊!”下人在一旁連聲呼喚,才終於將他有拉回來了。
“餘兄……”黃於升收起連聲古怪的表情,隨後衝餘仲堪拱拱手。
餘仲堪望着黃於升,‘露’出思索的表情,隨後說道:“這位兄臺,我們認識麼?”
“呃,倒是不認識。”
“那你爲何同我稱兄道弟?”
黃於升聞言,稍稍愣了愣:“呃……”
許宣在一旁,伸手將他拉住,口中斟酌着稱呼:“餘、餘……”
“餘老爺。”那邊提醒了一句
許宣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隨後說道:“好吧,那麼吳老爺……”
“是餘。”
“哦,在下記‘性’不好,呵。”許宣朝對方‘露’出歉然的笑意:“那麼李老爺……”
餘仲堪表情微微呆滯了一下,但這個時候,即便反應再慢也能看出來許宣是故意的。
“好吧,你贏了。”餘仲堪說道:“那麼有何貴幹?”
“是這樣的,餘老爺,我們想要買下此處所有菜蔬供應渠道,聽說你是負責人,於是便過來找你了。”許宣單刀直入地說明了來意:“我眼下在經營一個酒樓,同其他人產生了一些矛盾。”
“矛盾……”餘仲堪皺着眉頭說道:“那麼,沒有何解的可能?”
“你死我活的局面……”許宣笑了笑:“‘玉’屏樓、金風閣那邊給你多少錢,我們可以翻倍,如果對於這個價格你不滿意的話,還可以談。”
“可是……他們即便不到我這裡買進菜蔬,也有很多別的渠道。”餘仲堪只是比較醉心於農學的研究,對很多東西不太關心而已,並不代表他笨。
“我會將他們的渠道一一抹掉。”
淡淡的一句話,卻流‘露’出幾許不容置疑的強大自信,餘仲堪又皺了皺眉頭,隨後說道:“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不過我不缺錢,因此這位公子還是請回吧。”
黃於升聞言,登時有些怒了:“你這人,簡直愚不可及,這種找上‘門’的生意,居然不做?”
“我這個人,比較怕麻煩,若是答應了你,那邊隨後還要來找我麻煩……”餘仲堪並沒有生氣:“哪裡有那麼多時間來應付他們?”
許宣聞言,笑了笑,隨後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許宣說着伸手在房間你的一些蔬菜盆栽上點了點:“很明顯,你在實驗‘肥’料的使用。‘肥’料的使用,究其目的無非幾種——提供植物養分、提高土壤‘肥’力、改良土壤成分等等。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很多‘肥’料因爲處理過程的不妥當,‘肥’力流失掉了很大一部分……那麼,這裡有幾種辦法可以一定程度上解決這樣的問題。”
“首先是人糞‘尿’,你不應該配合草木灰使用,這樣效果其實很差。但是可以‘混’合一些動物的骨灰來用,這樣其間的‘肥’力可以最大的發揮。”
“豬、馬、牛、羊,各類家畜糞‘尿’也是很好的‘肥’料來源,但是你的用法也不對。這些東西,要通過一定的處理,才能實現‘肥’力的最大化利用。各種畜糞‘尿’中,以羊糞的‘肥’力最高,豬、馬糞次之,牛糞最低;但是排泄量則牛糞最多,豬、馬類次之,羊糞最少。這類‘肥’料應該和秸稈、雜草、落葉、泥炭、乾土等‘混’合製作。可以直接撒入牲畜的圈舍裡直接吸收‘肥’料,也可以將牲畜糞‘尿’清出圈舍外進行‘混’合。”
許宣的一番話,在前世如果拿出來說的話,算不得什麼。但是這個時候,大明朝雖然是以農立國,不過因爲各方面條件的限制,對‘肥’料的利用只是停留在經驗的基礎上。‘肥’料的利用幾千年來,進步確實並不大。眼下餘仲堪所做的事情,成效暫且不論,但是既然能夠專‘門’的對‘肥’料的配製進行一些研究,雖然粗淺,但是意義之上也已經領先了很多。
這一番話,黃於升等人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但是對面的地方,餘仲堪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