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沒有云,碧藍藍的樣子彷彿被人拿水洗過一般。偶爾會有鳥飛過去的影子,都形體嬌小的鳥類,一溜煙的劃過人的視線裡。除此之外,大抵而言,還是萬里無雲的時候更多一些。安安靜靜、彷彿與世無爭的碧藍天穹,這原本也是冬日裡最常見的情景。
巖鎮東郊的某處小巧院落,整個暴‘露’在溫潤的日光之下,如同被塗上了一層金‘色’的燃料。疏影橫斜,人影在院落裡來來去去……
“師父啊,烏頭還有用的……妾身記得餘下了不少。”白素貞找到自己的師父,將自己的疑‘惑’說出來。
她的師父,身着烏衣的老人,雙手撐在拄杖之上,在屋檐下日光的‘陰’影裡,聽着白衣‘女’子的訴說之後,沉默了片刻。隨後看了她一眼,也沒有立刻說話。
白素貞在一旁望着老人的面容,她的身量很高挑,師父則是一個耄耋老者,站在她身前顯得比她矮上幾分。但日光照耀下來,師徒二人的組合顯得很和諧。她注意到那種往日裡已經習慣了的和藹與慈祥在老人的臉龐上已經消失不見了,鶴髮童顏的臉面上‘露’出來幾分遮掩不住的嚴肅,隱沒於‘花’白的鬚髮之間。
這是怎麼了?莫非自己說錯了話?
白素貞心頭稍稍有些疑‘惑’,隨後努力地回憶了一番先前自己的話語,因爲根本沒有說幾句,也就沒有何不妥之處可言。退一步說,即便是說錯了話,在自己的師父這裡,應該也是無傷大雅的事情。跟隨老人這麼些年,她做錯事情的情況也是有過幾次的,但對於那些無心之失,她從未受過責備,也幾乎不曾見到師父‘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白素貞跟隨老者行醫,到得如今已愈十載,老人家已經很少親自出來問診。這個並不是他倨傲或是姿態高、架子大,而是帶出來的幾個徒弟,眼下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他也就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爲,那麼半退隱的狀態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即便真的老當益壯,但老當益壯也不可能是常態。
老人家的醫術很高,這是白素貞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的事情。當年‘女’子心中立下志向,便是有找一日能夠像師父這般,望、聞、問、切之間,一切瞭然於‘胸’的超然感——雖然都是救死扶傷,但若是醫術能夠很高的話,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隨後不斷長大,遇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她的醫術也確實不斷提升着。但是正因爲如此,她就更能感受到老人的深不可測。好幾次疑難雜症,在她手裡,已經束手無策的時候,老人家只是稍稍點撥幾句,思路便有種轟然‘洞’開的感覺。
但是即便死了人……也不曾見到過師父這樣的表情。
疑‘惑’的情緒在白素貞心頭聚集,因爲話語的慣‘性’,她接着說了幾句話之後,才停了下來。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看看周遭的院落,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眼前老人突如其來的嚴肅是爲了什麼。
而且,短暫的事情過去,那種嚴肅漸漸帶上了幾分憤怒的感覺。
“‘混’賬東西啊……”安靜的院落裡,老人將手中的拄杖狠狠地砸在地上。聲音在青石地面上“嘭”地彈起來。枝頭的鳥兒被驚得“撲棱棱”地飛。
老者上了年紀不假,但是平日裡養生得法,手上還是有些氣力的。院落畢竟小巧,眼下又是安靜的午後,於是聲音被很多人聽在耳中,皆將驚疑的眼神投過來。裴青衣對於這樣的舉動倒沒有‘露’出特別的感情,黑衣男子卻是覺得有幾分意外。
白素貞素雅的臉上疑‘惑’的情緒開始轉爲驚訝。這樣的怒火,在老人的身上出現,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很多人眼中,老者算是高人。雖說不至於用“多少年不遇”這樣的話來評價,但知道他的人,對他都是極爲敬重的。
這一次是因爲白素貞的緣故,順帶尋訪一下多年不見的老友,纔來到了徽州府。隨後被山清水秀,雋永盎然的新安山水所吸引,於是決定多留一陣。他平日裡注重心‘性’修養,待人接物也多示人以寬厚的長者形象。因此,能讓他動怒的事情,除了幾年前杭州的一次滅‘門’慘事之外,在白素貞的印象里根本就沒有過。
當然,眼下這個算是第二次了……
老人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子,‘花’白的鬚髮隨着他的動作,微微有些顫動。他顯然是在極力抑制着內心的情緒。這樣過的片刻,情緒才終於平復下來。
隨後,拄杖又在地面上敲了敲。老者擡頭又看了白素貞一眼,口中發出一絲莫名的嘆息:“孽障啊。”
“師父,怎麼了?”白素貞在一旁,素雅的眉頭輕輕蹙了蹙,終於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老者的面‘色’已經重新恢復了從容:“鄭允明,今日不曾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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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允明?這個不是師兄麼?白素貞下意識地朝院落四圍看了看。時候已經到了年關末尾,來看病的人們經過先前的幾‘波’高‘潮’之後,眼下已經很少了。今日院子裡逗留的,主要還是湯家的人。鄭允明所在的廂房,‘門’也是緊緊的閉起來。白素貞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個上午加上午後的這段時間,確實不曾見過自己的師兄。
緊接着,她有注意到老者的稱呼……鄭允明?直呼其名,顯然是師父心中某種情緒的直接體現。
莫非烏頭和附子不見的事情,同師兄有關係麼?
“你隨我來。”老者衝面‘色’疑‘惑’的白素貞說了一句,隨後朝一旁的屋子裡進去了。原本硬朗矍鑠的背影,如今落在白素貞眼中,覺得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思緒轉動的這些時間裡,老者已經擡腳走過屋前的時間,推‘門’進去了。白素貞跟隨着走進屋裡,這間屋子平素用來存放‘藥’材,時間久了,‘藥’味將整個屋子染成奇怪的味道。但是在白素貞來說,這樣的味道讓她覺得喜歡。
‘藥’材的儲備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若是沒有專‘門’才儲存空間和一定的存放方式就容易出問題,因此肯定是不能‘混’在一起,爲此醫家或是‘藥’鋪就會有專‘門’的櫥櫃過來盛放。
眼下在屋內的四壁,每一面牆上都開了很多的‘抽’屜。老者將一些盛放‘藥’材的‘抽’屜打開,原本應該是存放了‘藥’材的‘抽’屜,‘露’出空空如也的內裡……也有的幾隻,雖然還有‘藥’材在,但也只是剩餘了一些。
“不只是烏頭、附子……還有這些東西,都比原先少了很多。”老者聲音帶着一絲冷意:“這個鄭允明吶。”
烏頭、附子、砒霜、硃砂、蟾酥、馬錢子……
白素貞每日裡治病開‘藥’,對於這些‘抽’屜裡所盛放的‘藥’材自然再清楚不過。因此,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她便知道哪些消失‘藥’材的名字。
只是……師兄拿這些‘藥’材做什麼?
中‘藥’附子也有劇毒。傳說漢朝大將軍霍光之妻想讓自己的‘女’兒作皇后,串通宮廷‘女’醫將搗好的附子摻入皇后服用的‘藥’丸中,皇后實用之後,很快就昏‘迷’致死。
砒霜自然也不陌生,在各種戲曲小說中,常以“殺手”身份出現。它白‘色’無味,有截瘧、殺蟲、去腐‘肉’的功效。毒‘性’較強,誤食易致死。多外用以治療皮膚病。而且,聽過許宣的講解之後,白素貞知道,砒霜若是經過一些特殊的方式加工,那麼對於某些讓人束手無策,叫做“腫瘤”的疾病,也會有一些治療效果。
可是,即便‘藥’材的丟失同自己的師兄有些關係,但是……爲何師父會表現得這般失態呢?
“貞兒,恐怕今日之後,你就要少一個師兄了……”老者淡淡的話語讓白素貞面‘色’微微一變。
“原本以爲他只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沒想到真的行動起來了。”老者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複雜,隨後搖搖頭:“看來……這一次即便沒有出事,老夫也要逐他出‘門’了。”老者雙手扶着拄杖,目光朝着外間的天空看了一眼:“老夫自以爲慧眼識人,但是這雙招子……卻已經算是瞎了。”
“瞎了十多年了啊……”老者說完之後聲音頓了頓,隨後又同白素貞說道:“你同我來吧。”
“去何處?”白素貞在身後問道。
“去見你已經幾日不見的阿黃,去讓你知道它是怎麼死的……”
……
日光從容,臨仙樓前卻是人聲鼎沸。同先前吃自助餐的人羣不同的是,眼下的熱鬧裡,大抵都有着一股不滿的情緒。
“就是啊,臨仙樓自己不吃的東西,讓我們吃……”
“菜方子有問題,就要事先說明。生意場上的鬥爭,怎能讓我等來負責任?”
“湯老爺都吃死了,下一個不知道會是誰!”
“哎呦,不行了……我心口痛。”
“看吧、看吧,發作了。”
……
鄭允明又一次煽動了衆人的情緒,隨後望着許宣笑了笑:“許老闆,你怎麼看?”
許宣對着他,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既然你這麼堅持,那麼……”
“好吧!”
鄭允明的雙手,因爲許宣的這句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