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遺寶眼下雖然被發現了,但是許宣卻覺得,一切似乎纔剛剛開始。這麼多的寶藏,在汪直接受招安之前,不可能被平白無故地被安排在這裡。這背後一定有別的原因,原先他對這方面並不是沒有做過考慮的,但是因爲在那時候對五峰遺寶並沒有直觀的概念,因此就下意識地放過去了。
眼下一箱箱數量驚人的財物被堆在他的面前,那麼心中的疑‘惑’也就被放大,變得清晰起來。但因爲並不知道事情的真實,單是想象橫豎是出不來結果的,因此有些事情只好先行放下。
關於背後的疑‘惑’,若是以後有機會,那麼也應該去了解一下。許宣心中想道。
橫豎他現在也算深陷其中,汪直的事情所牽涉到的又是朝堂之上比較高層次的鬥爭,如果對這些事情一點都不去了解,那麼或許稍有一個意外,就有可能將他碾得粉身碎骨。
他並非怕死,但是也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的。
月‘色’偏到了最西的地方,人影在山間被拉長,零零落落鋪開在被翻卷的泥土破碎的雪地之上。
許宣因爲疑‘惑’並開始變得謹慎的情緒,除了方元夫已經在心中隱隱意識到問題之外,在一開始並沒有影響到其餘的人。
衆人中大部分都是武夫,小心思方面的細膩也許有,但是在大局觀之上橫豎是沒有什麼概念的。因此,除了在面對越來越多的財物之時變得平靜一些之外,大抵都是輕鬆並愉快的氣氛。這樣的心情,即便空氣中的冷意也未能影響。但是這樣的心態在保持了一陣之後,還是有了改變。
畢竟,財富太多了一些……麻木的心情再次解封之後,就有了很多驚疑在心頭轟然碾過。
夜幕隨着月亮在天空中劃出的弧線,慢慢走到了盡頭,在東方天際的地方,啓明星已經高高掛起來了。孤星垂在視線的盡頭,使人只是稍稍看上幾眼,便能夠感受到自天際而來的幾分寥落氣息。實現的情景變得有些模糊,熹微的晨光裡,原本在月‘色’中還清晰的遠山近水,雪靄輕霧,一瞬間變得朦朧起來了。山間的地方,屍體停在泥土裡冷得如同冰塊,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再去注意一眼。
原本還顯得有些寬敞的山間泥地,眼下因爲堆滿了箱子的緣故,變得有些擁擠。衆人被迫轉移到沿崖的地方,而石窟之內還有箱子不斷由內而外地運出來,隨後被打開。
……
時間過去,除了老六之外,在牛峰的帶領之下,很多人也下到了石窟之內。方元夫也進去過一趟,隨後溼漉漉地爬出來之後,表情複雜。顯然財富的數量也在不斷壓迫着他心理的承受能力。
到得這個時候,驚奇、震驚的情緒完全過去,衆人的心頭纔開始有了一絲荒謬的感覺,這種感覺在衆人的心頭潛伏已久,隨着箱子落地的沉悶聲響,纔有些抑制不住地顯‘露’出來。
這麼多的錢財……真的沒有問題麼?
衆人隨後下意識便去注意許宣,眼前的事情都是他鬧出來的,這麼多的財富,隨後若說應對手段,也應該由他說了纔算。
“就先到這裡罷。”
許宣‘揉’着額頭,想了想這般說道。誰也不知道石窟之內還有多少財富聚集在那裡,但是僅僅是眼前所見到的這一些,就已經讓人心中有些難以承受了。無論什麼東西,哪怕再好,但是若是超出了人心理的承受範圍就會變成一種麻煩。
雖然財富對許宣來說,更多的只是一種符號,除此之外的意義或許還是資本積累的階段的某些助力,但是這個時候,想着這些財富背後所產生過的,或者還在醞釀之中的鬥爭,他的心情便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
“能留下來的儘量留下來,其他的……恐怕未必能保的住。”許宣皺着眉頭同方元夫說了幾句話,這個時候雖然不知道劉守義等人具體的安排,但是心中也已經確定,隨後一定還會有的別的事情發生。因此,有些提前的安排,也是必須的。
時間慢慢流逝,東方的天際有些微白的光芒開始出現,當一些事情到得尾聲的時候,白晝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
柳兒從水中爬出來,‘洞’窟內因爲水的溫度比外間稍高,因此還不覺得太冷,但是剛剛爬出‘洞’窟,一陣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阿嚏!”噴嚏聲也是很可愛的那種。
許宣連忙拿着先前準備好的羊‘毛’褥子小心地披在她的身上。如果可以,眼下所適當的做法當然是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但是如今的山間,都是男子在聚集着,這樣的舉動顯然不大可行。
少‘女’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衣服緊緊地貼住她的身子,即便披着褥子,修長得驚人的雙‘腿’也在瑟瑟發抖。先前在水中泡着,素手上原本光潔的肌膚已經皺起來。但是這樣的情況之下,她的神‘色’並沒有多少痛苦‘露’出來,顯然對於先前自己的表現,有些滿意。
橫豎能爲他做一點事情了呢。
柳兒心中想着這些,隨後悄悄地看了身前的書生一眼,纔將眼瞼垂下去。
許宣小心地將褥子披在她的身上,隨後關切的詢問一番,這樣親暱的動作,又是在人前,因此少‘女’的臉頰在一瞬間就爬上了幾許羞紅。腦袋低低地垂着,溼漉漉的長髮緊貼着臉頰。只是這種由情緒引起的燥熱沒有持續太久,就被寒冷所淹沒了。
而在許宣這裡,這種關心的舉動背後,所有除了對少‘女’所做一切的感‘激’之外,或許也有一些連他自己也沒來得及去細究的原因。但這個時候,也沒那麼重要了。
許宣隨後又拿着幹帕子,小心地替柳兒擦拭着長髮上的水漬,動作仔細認真,一思不苟。帕子是從鄭婉儀那裡強行要過來的,不過因爲先前大發了一筆橫財的緣故,‘女’子對於許宣這樣的舉動也沒有太過計較,倒顯得頗爲慷慨。
石窟裡的水因爲沉積了山間的淤泥,並不是很乾淨,柳兒長髮絲間的泥沙隨着許宣的擦拭將原本素白的帕子染成古怪的‘色’澤,鄭婉儀在那邊,某一刻,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是隨後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身旁已經臃腫得不成樣子的布袋,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動怒。
老六帶着人隨後也從石窟裡上來,口中嘟囔着低聲說些他人聽不清的抱怨。顯然對於並沒有將財富全部打撈上來,很有些耿耿於懷。但是隨後見到外間已經有些熹微的晨光,也知道,並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到了白日,路上的行人多起來,山上發生的一些事情,難免會暴‘露’。因此最好的選擇便是趁好就收,早早地離開此地,將一些可能會有的麻煩避免掉。但是即便心中有這樣的覺悟,隨後探頭朝石窟裡看了看,他的臉上還明顯有些不甘心的神‘色’‘露’出來。但這樣的情緒,待到楊守最後從石窟中出來之後,目光看了他一眼之後,也就沒有了。
一行人開始爲下山做最後的準備。
藉着熹微的晨光,可以明顯的看到,書生正在同身邊的人指指點點地說着一些話。衆人沉默或是點頭,隨後稍稍散開了一陣,復又聚集,然後再散開……“噗通、噗通、噗通……”不斷有重物被扔進河水裡,砸出一朵朵的‘浪’‘花’,隨後又歸附了寧靜。這樣的過程中,山間聚集的裝着財物的箱子少了一些,但是若不是原本就清楚情況的人,大概也無法發現。
清晨的空氣,彷彿陡然間變得清新起來。山間原本的硝煙味、血腥味,都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失不見了。只有眼前橫七豎八的屍首,以及被某種外力翻卷出的泥土,顯得有些猙獰的地面,在默默提示着衆人眼下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虛妄,而是真實。當然,這樣的提示,最明顯的還是衆人不斷朝山下運送過去的財物。
“叮、叮、咚、咚”的撞擊聲從木箱裡傳出來,有些是貴重金屬碰撞的聲音,有些因爲是泰西的一些物事,就難以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易碎的物品原本就不多,因此這個時候也不用因爲當心物品破碎而刻意放緩手中的動作。
來來回回好幾趟,箱子才被盡數運至水邊停泊的幾隻漁舟旁。河水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顯得比平日更加靜默,枯黃的蘆葦被風吹着發出一些輕微的聲響。
箱子被運到水邊堆好,這樣的過程中,即便衆人都是能打的江湖好手,但也都累的有些氣喘。許宣站在衆人的身後,漁舟只要開動,那麼這一次的事情便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這樣的話,事情會不會太過順利了一些?
шшш ☢ттκan ☢CΟ
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當然,許宣並不是受虐狂,這些事情若能夠順利地辦成,那麼橫豎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常常都會在最不經意間出現‘波’瀾。
因此,在衆人忙碌的過程中,許宣只是面無表情的安靜地站在那裡。遠處柳兒由鄭婉儀陪同,回到原先馬車所在的地方,換上一身乾淨的衣物。在眼下的時代,醫學條件落後,一些小病比如傷風感冒,若是處理不好,很可能都會有致命的危險。
“許公子,接下來怎麼辦?”楊守伸手在堆積如山的木箱旁拍了拍,這般問道。
看起來似乎沒有問題了……
正這般想着,遠處突然傳來馬蹄的聲音,馬蹄聲聲,沿河傳過來。
許宣的面容陡然間變得凝重。
“來了!”他朝身旁的方元夫看了一眼,隨後低聲說了一句,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居然有些如釋重負地古怪感覺。
馬蹄聲既然能聽見,那麼也就代表着離衆人已經不遠了。這樣的夜裡,圍繞着五峰遺寶所發生的事情,都和鬥爭有關係。馬蹄聲急,帶着果決衝過來的時候,衆人知道,目的地便在此處。
這個時候,因爲心中的判斷被證實,許宣反倒舉得有些發自內心的輕鬆感。最麻煩的情況,便是不知道將要面對什麼的提心吊膽。
衆人臉上都‘露’出一些警惕或是慎重的神情,手頭的兵器被捏緊。隨後互相看了幾眼之後,身子微微聚攏在一起。
“衆位,按照先前的約定……咱們分頭走。”許宣衝衆人拱拱手,這般說了一句。
‘花’山周圍大抵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山丘,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裡,書生的話音落下,衆人便沒有再猶豫,隨後身形散開,順着山間有路,或是沒有路的地方將身形隱沒了。並不需要刻意躲藏,雪眼下覆蓋了所有的地方,只要人鑽進去,隨後稍稍朝密林深處走上一陣,身形便能被遮蓋住。
“嗖!”
馬蹄聲還未至,就有利刃破空的聲音先一步到達了。一隻在晨曦中穿行的利箭,並沒有‘花’太久的時間便到得衆人原先所站立的地方。
羽箭斜斜地‘插’入被雪覆蓋的地面,只‘露’出箭尾搖搖擺擺,一陣顫動,帶着近旁已經凝結的路面‘露’出數道蛛網狀的口子。因爲距離隔得遠,這樣的羽箭並沒有準頭可言,雖然看似氣勢駭人,但是實際上卻是‘射’不中什麼東西的。因此更多的用途,大概是在進行某種試探‘性’的攻擊。
“嗖、嗖……”
雖然在第一時間進到密林之中,但是在弓箭羣‘射’而來之時,衆人其實都沒有跑遠。晨曦裡他們的身影已經被遠處的騎兵們發現了,隨後的奔行之中,弓箭的準頭稍稍朝密林裡偏轉過去。
馬蹄依舊疾行,晨曦在視線的遠方勾勒出馬羣的影子,當前的騎手們將手中的弓箭挽成圓月的形狀。
無數箭矢,如暴雨般從視線的盡頭密集拋‘射’而出,“嗖、嗖”作響,瞬間襯得雪後晨曦裡呼嘯風聲消失無蹤,顯得格外恐怖,甚至連馬蹄聲也被淹沒在弓弦彈‘射’的聲音裡。
已經在密林裡跑出一段距離的方元夫第一時間臥倒,在倒下的同時沒忘記把跟着自己跑進來的許宣和名叫柳兒的高個少‘女’撲倒在地上。
隨後便一齊重重摔倒在林地間,因爲地面墊着經年的腐葉松葉,並且還有雪覆蓋在上面,倒不怎麼覺得痛。隨後他臉貼着冰冷的雪地,聽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聲,聽着偶爾從自己頭頂掠過的箭聲,默默計算着對方弓箭手的數量。
再往後,遠處騎手們呼喝聲、喊叫聲、命令聲,也能夠聽到。箭矢‘射’到了水邊停泊的漁舟之上,發出更加沉悶的聲響。幾艘小舟被這樣的力道推着,慢慢離開了河邊朝水中‘蕩’漾過去。
箭矢依舊沒有停下。
“咄!咄!咄!咄!”
河邊堆積的木箱被箭矢‘射’中,原本就因爲在水中泡了許久,有些腐壞的木箱第一時間就碎成了片片木塊。裡面金銀之類的東西“嘩啦啦”地滾落了一地,隨後被箭矢碰撞着發出一些金屬的鳴音。
羽箭還在不斷地狠狠扎進木箱和漁舟的船板之上,發出像戰鼓般的沉悶撞擊聲,卻比最瘋狂的戰鼓更加密集更加恐怖。木箱崩壞,漁舟在朝河面中飄‘蕩’了一陣之後,漸漸沉沒——舟前‘插’滿了箭矢,變得沉重,隨後水從箭矢造成的破漏出慢慢滲進去,船頭先扎入水中,隨後整個船身就開始慢慢下潛……
而在密林中,時不時有箭矢擦着樹葉,將積雪撞落在地面上,發出“簌簌”的聲響,這樣的狀況,引來了一場密林中的陣雪。有人發一聲悶哼,不知道是誰在奔行之中被‘射’中了。
箭矢破空聲、舟船中箭聲、人的悶哼聲、馬的嘶鳴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撕破了晨曦中先前的平靜的一幕。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進許宣身前不到半尺的泥地,濺起的土石礫打在他的臉上,瞬間顯現出紅印,他面部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安靜匍匐在腐葉松針之上,目光穿透葉間的縫隙。
但是若是仔細看的話,便能發現晨曦中,他的眼角明顯的跳動了一下。顯然,內心的情緒比起表面的平靜來說要複雜得多——雖然自己並不是毫無準備,但是不曾料到,劉守義居然出動了軍隊。
對方所選擇的時間恰好是一切塵埃落定之時,在這個時候,無論最終取得財富的是哪一方的人馬,那麼大概都是最容易鬆懈,防備心最弱的時候。他所利用的想必正是這一點。
但是許宣是有準備的,只是這樣的準備,在眼下的陣勢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對方就那樣轟隆隆的碾壓過來,大隊的人馬……
這可是軍隊,並且還是極爲可怕的騎兵。即便先前穆雲槐所帶領的黑衣人在這樣的軍隊面前,除了逃跑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
透過密林的枝葉縫隙,已經出現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過先前計算箭矢密集程度加上此時視線所及,方元夫大致判斷出對方數量大概在八十人左右。
只是……方纔的悶哼,到底是誰被‘射’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