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雖然在口中說着“算術是體育老師教的”“不要問我”之類令其他人有些聽不太懂的話,但是心裡其實也早已經盤算開了。前世今生積累出來的對於錢財的敏感,令他只是粗略地打量上幾眼,便能對事情做出估計。
三四百塊金磚,每一塊的重量……
他這般想着,隨手拿起一塊,在手中拋着,做着一番掂量。
金磚冰涼,觸感很好,拿在手中有種很實在的感覺。其實也難怪,這樣貴重的東西,應該也很難讓人覺得不好的——人並不會同錢過不去,特別是眼下這些錢財,還是屬於自己的。
隨意地拋了幾下,這樣拋擲的舉動,因爲金磚本身的重量其實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輕鬆和寫意。他便是在這樣笨拙的過程中,將一切做了估計。金磚的重量肯定不止一斤,但是也肯定不會到兩斤。一共三百多塊,大概就是六百斤左右的樣子……若是按照眼下大明朝大米的價格做一個等價物,就能估算出這批金磚大概的價值上限了。
眼下是一兩白銀可以買回兩石大米的年代,用他所熟悉的度量,那麼一兩銀子能買回來的大米便是三百七十多斤。若是再換成後世的軟妹幣的話……一斤大米所需要的錢便是軟妹幣兩塊不到。
再將黃金換算成白銀的話……
他微微吞了口嗓子,隨後心緒變得有些浮躁之下,這樣的原本並不複雜的換算,居然變得有些困難起來。
總之滿腦袋的等式,也沒有取得最後的結果……
巴拉巴拉。
……
眼下還只是一隻箱子而已,想着柳兒先前所言的,若底下都是這樣的箱子,他的人生好像就要失去奮鬥的動力了。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何必呢,‘操’勞一輩子,也不過爲了生計。有了這些錢,已經不是少奮鬥多少年的問題了,橫豎就沒有再奮鬥的必要了。
當然,這樣的想法其實也只是想法而已,現實斷然不會是這般的。眼下穆雲槐雖然死了,但是歸根到底,許宣其實也只是稍稍領先了一步而已。隨後劉守義和令狐楚,不論哪邊的壓力壓過來,他根本就沒有對抗的可能。
即便是張讓,眼下他也還不覺得自己有同對方對抗的資本。說起來,這是一種古怪的感覺。他覺得,即便張讓在眼下失利了一次,橫豎都不會真的敗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這些倭寇,都是不要命的人,卻願意爲他賣命。事不可成之後,居然做出剖腹自殺的舉動……說起來,剖腹這種行爲,居然在這個時代便已經有了麼?之前倒是不曾關注了……真是慘絕人寰。
不過,死的好。
當然,雖然這些寶藏最後的具體歸屬還是一件待定的事情,但其中有一部分肯定是他的。這個不會改,他也不可能退縮。錢雖然是孫子,無論前世或是今生,他並沒有看得太過重要,但是沒錢寸步難行的道理,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如果被這個孫子難住了,橫豎都有些說不過去。
雖然靠着他自己的經營和積累,以後錢大概也是不會缺的。但是,那勢必要用時間去換,這樣的‘性’價比就有些低了。不若眼前的這些寶藏來得便利。至於屬於他之外的那些東西……唔,出土文物麼,勉強算得上了,做一回好公民,上繳國家罷。當然,獎狀之類的東西,肯定是會要的。
他在心中找着理由,對一些不大樂意麪對的局面,做着一些自我開解。這般類似的想法也只是在他腦海中稍稍盤亙一番,隨後也就放過去了。
鄭婉儀在不遠的地方,將金磚朝一個布袋子裡裝進去,也不知道這布袋是從什麼地方尋來的,或者之前就一直隨身攜帶着。金磚被她扔進布兜裡,“叮叮咚咚”的聲音便隨之響起來,顯然在許宣注意到她之前,這樣的舉動已經持續不短的時間了。
“師妹!”方元夫皺着眉頭看了鄭婉儀一眼,不過隨後也沒有出言去責備她。大概因爲寶藏的發現,他的心情也變得很好。鄭婉儀因爲方元夫的呼聲,手中的動作稍稍頓了頓,隨後見他沒有後續的反應,便繼續伸手去抓金磚,動作比先前還要快上幾分。
衆人圍在箱子周圍,目光久久無法平靜。他們中的所有人,活到現今的年紀,所見到的財物,加起來也未有這般多。
“放輕鬆,放輕鬆……隨後還有,你這樣子,很容易猝死的。”許宣在一旁,衝着鄭婉儀手指“點、點、點、點”地說道。其實看他的樣子,也就知道他本人也並沒有輕鬆到哪裡去。
石窟之內,老六稍稍抱怨了幾句,聲音便小下去,“嘩啦啦”的一陣‘波’水聲,顯然又有箱子從水中被發現,隨後搬了上來。
同先前的鐵皮包裹的箱子不大相同,這一次的箱子被牛皮裹得很緊實。即便在水中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是牛皮依舊完好。箱子也不重,即便是許宣,雙手攀在箱子的邊沿,也能夠將之抱起來。
這樣的的情況下,衆人便能猜測出裡頭所盛放的大概是一些比較脆弱、或是容易損毀的東西。當然,價值這種東西,並不單單靠輕重來判斷。帶着淤泥的箱子被衆人從‘洞’窟拖出來,隨後在月光下打開。還是孔姓的漢子出的手,這一次用的時間要短了很多。
箱子打開之後,鄭婉儀第一時間就迫不及待地湊過去,先前她已經裝了一口袋的金磚,但是依舊不覺得滿意。
“吃相真是難看。”
許宣口中微微抱怨了一句,隨後朝牛皮箱中望了兩眼,同先前的情況不同,這一次他‘露’出的是一些驚奇的目光。
箱子裡的東西稀奇古怪,似乎並不是衆人先前所想的是金銀財物。只是一些被錦緞包裹的木板,木板的質地不錯,但是眼下卻畫滿了東西,一些男男‘女’‘女’的圖案。
“噫……耍流氓。”鄭婉儀在一旁,伸手翻動幾下,這般看了幾眼之後。雙手捂住眼睛,稍稍嚷了一嗓子,身子一步退開,俏臉變得紅紅的。下意識地朝方元夫看了一眼,才面前放下心來。而其他的男人們,這個時候便在一旁‘露’出一些曖昧的表情。
這個應該是浮世繪……這個時候就已經出現了麼?對於這些畫作,許宣是最有評判資格的。心頭微微疑‘惑’一番,隨後便認真的看起來。
浮世繪是一種畫作的形式,最初是由中國傳播到日本的,隨後在日本以版畫的形式逐漸發展起來。是一種多‘色’印刷的木版畫,是日本江戶時代特有的繪畫形式,在日本藝壇活躍了幾百年的時間。
說起來,浮世繪的興起,大概也在眼下。這個時候,在東瀛或者也可以稱作扶桑的海的那邊,那個叫德川家康的男人已經要將幕府設立在叫江戶的地方,眼下的江戶以後會慢慢發展,逐漸成爲政治文化的中心,而浮世繪是隨着江戶的興盛發展起來的。
與大明朝的某些情況有些類似,這個時期,在扶桑那邊市井文化也已經開始逐漸興盛,與此相關的書籍和印刷物的需求量大大增加。因此醞釀出來的便是浮世繪,大抵的意思是:虛浮世界的繪畫,刻畫過眼雲煙和瞬間的歡樂。它直率的表現了生活中常見的人物和場景,如美人、歌伎、舞‘女’、俠士、‘浪’‘女’、妓‘女’、諷刺畫、風俗畫、傳說怪談、‘花’街柳巷、紅樓翠閣、旅遊風景等,包羅萬象。
眼下的木板畫,所繪製的長臉男‘女’,煞白的肌膚,其實說不上好看。但是便是這些箱子裡東西,在後世來說,應該是極爲珍貴的。
浮世繪對於眼下一衆江湖人士並沒有吸引力可言,衆人所好奇的其實還在於那些浮世繪所勾勒出的一些圖景——活脫脫的‘春’宮圖。也難怪以鄭婉儀的‘性’子,也因此變得有些害羞了。大概也是因爲上面所刻畫的內容,所以眼下這些浮世繪纔會成爲汪直的收藏品被保存下來罷。
石窟顯然短暫的安靜,但這樣的安靜顯然是一種醞釀,衆人在石窟口,懷着一些期待的情緒,等着再次被震撼一把。
……
風雪對巖鎮所造成的影響並不大,雪後的天氣裡,很多人在睡夢中,比起往日而言,反倒還要安詳上幾分。當然,也有很多人是橫豎睡不着的。這些情況主要發生在離縣衙比較近的一些居民那裡。
殺戮的聲音響起來,到得此刻已經有了很長的時間了。即便再木訥的人,也已經知道眼下的情況並不是平日所見的械鬥,而是已經上升到刀光劍影的真實殺戮了。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對巖鎮的居民來說,平日裡的生活大抵都是平和從容的,即便偶爾爲了生計‘操’勞忙碌,也同眼下這些血腥氣息絕無半點干係。因此好奇的情緒過去之後,心中所有的便是一些隱隱的驚懼。
這個時候,有衙差過來,挨家挨戶地敲‘門’,將一些看熱鬧的人趕回去。
有的人仗着平素同個別衙差熟識,也會就眼下的情況問上兩句,但是隨後的所得到的回答並沒有讓人滿意。
“不想死的話就不要多問,知道太多,死得會很快。”
因爲死了人的關係,衙差們的情緒並不好,因此回話中都帶着明顯的不耐煩的情緒。那些死去的同伴白日裡還一起做活、一同忙着年關前後的一些事情。但是到得此時此刻,就在雪地裡躺着,隨後等着被收屍。而這些之間過去,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衙差們平日裡所打‘交’道的,大抵都是巖鎮的一些平民百姓,仗勢欺人的情況雖然不多見,但是總得來說,在打‘交’道的過程中姿態裡還是有着幾分若有若無的優越。這樣的優越感即便在一些地痞無賴那裡也還保持着。但是內裡若是細究起來,這樣沒有支撐的優越感,其實蒼白的可笑。今夜的一通殺戮,死了一些人之後,他們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麪對一些事情的無奈,隨後他們沮喪地不想再去思考這些了。
離縣衙不遠的一些地方,喊殺的聲音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終究還是小了下去。附近的人們躲在家中,隔着牆壁聽着聲音,也知道事情怕是出來結果了。只是不知道最後取得勝利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其實說起來,他們對殺戮雙方的真實身份其實也都搞不清楚。
劉守義隔着院牆,聽着院內傳來的動靜,心態變的輕鬆。先前令狐楚進去之後,局勢很快就被穩定下來。隨後青衣‘女’子將劍拔出來,目光冷冷地望着劉守義說道:“你說的話,可算數……”
劉守義聞言挑了挑眉頭,隨後搖搖頭笑道:“本官所言並不是欺騙於你,你的……男人,也不過是被人挑斷了手腳筋脈,並且時間也不長。雖然讓他恢復曾經的樣子我並不能保證,但是若只是讓他能像一個尋常人一樣走動以及生活……呵,這個還是可以的。”他的聲音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本官向名醫求實過。現在你男人在我手裡,張讓怕還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等事情過去,就安排他治傷。衝你今日的表現,這些東西都是你應得的。”
“若只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這個似乎同你先前所承諾的有些出入。”裴青衣說着,微微皺了皺眉頭,這還是第一次,劉守義見到對方將一些內心的情緒這般明顯地寫在臉上。
劉守義只是笑了笑:“你也知道,他所受的並不是普通的傷。如果不是一些名醫,即便連這樣的承諾也做不出來。”
裴青衣又朝劉守義看了一眼,臉上已經重新恢復了之前的冷漠:“若只是一個普通人……也足夠了。”
她說完這些,身子一縱,足尖在院牆的壁面上輕輕點了幾下,身子隨後騰躍而起,落在院牆之下。有了裴青衣的加入之後,院內的局勢就朝一邊倒過去。兵器碰撞的聲音稍歇,隨後有一些利刃入‘肉’的古怪聲音。
這些聲音透過院前傳過來落在耳中,隱隱約約能聽見。劉守義皺了皺眉頭,隨後同身邊的老九說到:“這些倭人的舉動,簡直有些不可理解。這般自裁的手段,也太過野蠻了一些。”聲音說着,又有些疑‘惑’:“老九,那樣剖腹,應該是很痛的吧?”
老九的表情倒並沒有因此改變,隨後只是笑着說道:“雖然我對倭人是極爲不喜的,但是不得不承認,在有些事情之上,這樣的野蠻也蠻有力量的。至少看起來,就能嚇到人。”
劉守義臉‘色’‘露’出幾分複雜,隨後很快便平復下去:“橫豎都是已經死了的,至於如何死法就已經沒有關注的必要了。”
老九在一旁點點頭,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今夜做了一個誤導張讓的局,但是那個許宣大概不會那麼老實……”他說道這裡,搖頭笑了笑:“那個書生,似乎也在暗裡爲‘花’山的事情做着準備,說不定這個時候已經朝‘花’山過去了。”
劉守義聞言,偏頭看了老九一眼,隨後搖了搖頭:“不可能真的做到事無鉅細,我的人手不夠,因此‘花’山那邊暫時也顧及不過來,但是……安排還是有一些的。不管是誰在‘花’山,只要有了收獲,隨後就會發現都是在給他人做嫁裳。”
“真的要這樣做麼?”老九在一旁皺了皺眉頭,低聲說了一句。
劉守義聞言又看了他一眼,隨後隔着院牆聽着裡面的動靜,過的半晌,纔有一句話從他的口中傳過來。
“徽州這邊,不能再呆下去了。我的時間很寶貴,如今首輔大人正在醞釀着一些事情。如果在這邊耗費太多的時間,恐怕就趕不上……時間和機遇這種東西,是不等人的啊。”他說到後來,聲音有些嘆息。
“我知那許宣對你的胃口,因此也‘交’代過,如果他還活着,那麼在隨後的事情裡,儘量保他的安全……至於他最後的結果,這個就看他自己怎麼選擇了。當然,也有可能,他這個時候已經死掉了……”
二人說着話的時間裡,一直緊閉的院牆大‘門’,在對面的地方緩緩打開。原本被院牆隔絕血腥氣息,就一股腦兒從裡面傳出來。
令狐楚扛着大刀在最前方走出來,視線的餘光裡,則能見到滿目橫陳的屍體。
……
月光從西面照在程家的某個院落裡,屋內仍舊有亮着的燈火,茶葉被水泡開的氣息,充滿了整個房間……
張先生在書桌前,這個時候一點睡意也沒有。他伸出手指敲打着桌面,心頭泛出幾許不那麼舒暢的感覺。在曾經的很多次裡,這樣的感覺之後,就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
而在他這裡,事情若是算得上糟糕,那麼就已經是很嚴重的了,就如同他曾經吃人‘肉’的那一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