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78年那陣兒,小舅陳秀通二十好幾了還沒對象,莊上的都知道他好吃懶做的惡名,沒什麼人願意把姑娘嫁給他。
那個年月,大舅,二舅從農場調到淮州不久,在農科所上班,兜裡的錢比臉還乾淨,窮的叮噹作響。
爲了這個事兒,外婆愁的飯都吃不下,只能跑到經濟狀況最好的陳秀蓮這兒想辦法,住在家裡面,整天愁眉不展的唉聲嘆氣。
誰家都不富裕,王國棟、陳秀蓮兩口子一個月拿76塊錢,算是高工資了,可家裡還有兩個兒子要吃要喝,經濟也很拮据。
看着老人要愁出病來了,沒辦法,只能節衣縮食再翻出積蓄,又找別人借了些錢,一共湊了500塊給外婆帶回鄉下,讓小舅陳秀通在農村蓋三間瓦房。
那時候,100多塊錢就可以蓋一間瓦房,剩下的錢作聘禮,再置辦幾牀被面,娶個像樣的媳婦完全沒問題。
誰知道,陳秀通拿到錢後就消失不見了,在外面濫賭了兩天兩夜纔回來,倒在牀上就睡着了。
500塊錢全輸狗日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身上連一個鋼鏰兒都沒留下。
爲了這事兒,陳秀蓮氣得在家裡面哭了幾天,沒轍,那是自己最小的弟弟,總不能不問吧。
第二年,費盡九牛二虎的力氣,又給小舅陳秀通湊了500塊錢。
陳秀蓮害怕又出現意外,錢沒有經過陳秀通的手,而是讓王國棟專門請假回家,親自幫他把三間瓦房蓋起來,一直到舅媽的聘禮置辦齊備,迎娶的日子定下來纔回淮州市。
因爲在部隊裡請的假期時間到了,王國棟連一口喜酒也沒有撈到喝,操辦完一切以後趕回來上班。
當時爲了省錢還債,王國棟一家愣是吃了二年的鹹菜稀飯,才把借別人的虧空還上,部隊野外拉練的時候,王國棟幾次暈倒在路上。
前幾年,經濟狀況轉好了些,陳秀蓮總想着老父親的墳頭,這麼多年也該修繕一下,立個大大的石碑,用青條石和水泥混凝土修的漂漂亮亮的,總也是做兒女的一片心,在鄉親面前也有面子。
想到陳秀通也是有兒有女的人,說起大話來一個頂仨,這麼大年紀看起來收了心了,就把這事兒鄭重的交代給了他。
未曾想到,這廝拿到三千塊修墳的錢,根本就沒回家,在外面胡天胡地的玩了半個多月,把錢折騰光了,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此事,一直到王國棟、陳秀蓮夫婦春節回老家,去給老爺子上墳的時候才發現,依然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墳,墳頭草長的半人多高。
陳秀蓮氣的傻愣了,當場哭得淚雨滂沱,真正是傷到心了。
此時,看着小舅陳秀通訕笑的臉龐,王耀城恨不得給上一拳;“小舅,你也是40多歲的人了,孩子也長成半大小子了,平日裡總要給表弟,表妹做個榜樣,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現在政策好了,哪怕在賣個瓜子花生也不會餓肚子啊,別沒事兒,老是到我們家來化緣打秋風,這都20多年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哇?”
此話一出,小舅陳秀通臉上泛起一片羞惱之色,酒桌上氛圍分外的尷尬。
大舅陳秀德一瞪眼,說;“小城,可不能沒大沒小的亂了輩分,這話有道理,可是不當你小輩說,小舅端起杯子來了,你就喝一口,多少也是個心意是吧?”
說話說;孃親舅大。
“成吧,這一杯我幹了。”
大舅陳秀德這個話,王耀城必須得聽,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根本沒有再看小舅陳秀通。
他從心裡尊敬大舅陳秀德,二舅陳秀才,這兩個舅舅都是踏實本份的長輩,做人一步一個腳印。
至於小舅陳秀通,那是臉皮比城牆還厚,只有他一人現在還在農村種地,每年四季都要到大姐陳秀蓮這裡打秋風。
春荒了,沒錢來要。
開學了,沒錢來要。
種麥了,沒錢買化肥來要。
秋收了,沒錢僱人割麥來要。
冬歇了,索性過來住上一個月,一家五口全帶來,不趕還不走。
就是這麼奇葩的親戚,仗着上面外婆慣着,沒錢就來打秋風,加上老媽陳秀蓮嘴硬心軟,見到他哭天抹淚的就沒辦法,乖乖地舉手投降。
每次出莊的時候,鄉親們就會打趣地問道;“三黑子,又上淮州大姐那裡去啊。”
“是啊,我就留了幾塊坐車錢,到了淮州有大姐在呢,必須的好喝、好吃的招待我,這次說什麼也要帶兩千塊錢回來,在家裡面再砌兩間豬圈。”陳秀通神情得意洋洋。
“淮州大姐有你這個弟弟在,這輩子不知道倒了什麼大黴,沒完沒了了還。”
“怎麼着,她是我大姐,就應該管我。”
“憑什麼管你?咱們莊上自家孃老子不養的都有,大姐養你到40多歲,還要幫你養兒子閨女,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鄉親們明事理的,都不屑於他的這種行爲。
因此,媽媽陳秀蓮回到老家威望特別高,鄉親們都會說淮州大姐來探親了,趕過來串門的摩肩接踵,熱情的不得了,只是坐下來喝個水,嘮一會兒嗑。
這個送一隻雞,那個送兩隻野兔,還有花生、玉米什麼的,都是一大袋一大袋送過來,只留下淳樸的微笑。
“自家地裡長的,也不值什麼,總歸是當季新鮮的東西,也沒有打農藥,淮州大姐您留下來吃着玩兒。”
什麼叫以德服人?
這就是以德服人。
默默的吃虧20多年,陳秀蓮換回大舅陳秀德,二舅陳秀才無條件的尊重,老家鄉親們無條件的尊重,這是發自內心的欽佩,不沾染任何一點俗物。
酒桌上
外婆精神矍鑠,三兩酒下肚臉上泛起紅光,二叔王國樑夫婦倆站起來敬長輩;
“老太太,您老人家遇上了好時候,現在不愁吃不愁穿的,兒子、孫子都出息了,我們敬您一杯酒,祝您老人家身體健康。”
“好、好,大家都過好日子。”外婆高興的喝了。
半晌沒作聲的小舅陳秀通端起杯子站起來,說;
“娘,我也敬你一杯,您可得好好活着,我們都跟着沾光,要不然走到哪裡人家都嫌棄,咱也是五尺高的漢子,那也是要面子的。”
此話一出,王國棟兩口子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王耀城不由頭痛的扶了下額頭。
這話皮裡楊秋的,是對自己方纔話的反擊。
偏偏還是長輩,說不得,罵不得,這牛皮糖似的痞賴親戚,更無法拒之門外,你能拿他如何?
“秀通,敬酒就敬酒,不要說那麼多牢騷怪話,大姐的情咱們都要記在心裡。”二舅陳秀才忍不住出言維護。
“我也不說沒記着大姐的情意,家裡兄弟困難伸手幫一把,我都記着呢。”小舅陳秀通振振有詞的說,眼光從王耀城身上掠過,“可這小晚輩的……”
“秀通……”
大舅陳秀德一聲斷喝,沉着臉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今天是什麼場合?小城考上了重點大學,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高興,你可別瞎攪合。”
“我怎麼叫瞎攪合……”小舅陳秀通梗着脖子不服氣。
“好啦,別說了,這杯酒老孃幹了,你們姐弟和和睦睦的,娘這麼大年紀也沒兩年好活了,就盼着你們都好好的,娘去見你爹心裡也不虧。”
老人發話了,所有人全都不作聲了,小舅陳秀通一口乾了杯中的酒,有些氣不憤的坐下來。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老王家也是如此。
雖然王耀城是光榮的重生人士,掛b級的人物,可在長輩眼中,也只是個剛剛高中畢業,還未踏入大學校門的大孩子。
長幼有序,這是倫常,哪怕再不堪那也是小舅。
有句話說得好,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雖然有個小插曲,家宴大體還在平安喜樂的氛圍中結束。
老王家隔壁
後勤科長馬光遠一家早早的吃過了晚飯,關門閉戶,任隔壁震耳欲聾的音樂,喧囂的歡鬧聲一陣陣襲來,沉靜地猶如死水一般。
客廳
關燈的客廳裡一片黑暗,只有窗口照進來的一片清亮月色,隱約能看見大致的輪廓。
馬光遠身形佝僂的站在窗口,目光盯着小院子裡黑漆漆的牆角,一個人不知道在想着什麼,眼神中透露着嫉妒、怨恨、不滿和頹廢,呆立好久。
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宛若一隻只利箭紮在心上,令城府頗深的馬光遠再也不能平靜。
咚咚咚……
“爸,你怎麼還不休息,是不是隔壁太吵了?麻勒戈壁,我去叫他們把破錄音機關了,吵的老子頭都疼,××××考個破大學都沒處擺了,總有一天叫他們好看。”
不知道什麼時候,馬鵬拄着柺杖出來的,右腿上打着厚實的石膏,依然戾氣十足。
“我沒事,年紀大了覺少,我和隔壁老王都是單位裡的事兒,用不着你插手,不要把社會上的那一套帶進來,你自己的教訓還不深刻嗎?”馬光遠聲音蒼涼。
馬鵬不高興的說,“爸,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
“我可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以前在社會上混,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馬光遠不由自主的看了下兒子打滿石膏的腿,彷彿被針紮了般劇烈的收縮了下;“每次說你都不聽,錄像廳,遊戲廳這些都不是正途,三天兩頭的打架鬥毆,從來就沒有安生過幾天,還有你這條腿……”
說到這裡,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聲音已經哽咽。
“我知道了,您別說了。”馬鵬心情有些煩躁;“我特麼要知道誰幹的,非要把他們全弄死不可。”
馬光遠飽經社會滄桑,知道下手的人特別狠,這條腿僅僅是個警告,如果馬鵬出去也這麼宣揚,被人聽到,就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馬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什麼狠人,出手就撂倒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懷疑是別人僱來的殺手,特別厲害的那一種,說實話,這段時間我都沒有睡好,每天一閉眼就做噩夢。”
“爸,沒那麼玄乎,我也託人在黑道上打聽,幾個和我有糾紛的團伙都特麼有嫌疑,拿我斷腿這個事兒在外面瞎幾把炫耀,搞得我自己都迷糊了。”
馬光遠說;“真是被你氣死了,跟我說話嘴裡面不要帶鉤子。”
“騷蕊、騷蕊,習慣了,沒注意就溜出來。”馬鵬口是心非的應道;“這些警察全特麼是廢物,熱鬧了幾天又歇了,看來也指望不上他們,我這天天躺在牀上煩躁的不行,尤其隔壁王耀陽那個孫子,看見我就陰陽怪氣的嘲諷,總有一天,老子要廢了他。”
“行了行了,你這一天天要廢這個、廢那個,結果自己先被廢了。”馬光遠再也忍不住了;“你也用不着指望警察,這麼多天沒消息,估計這個案子也黃了。
淮州市這麼大,每天打架鬥毆的案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警察也不可能就盯着你這個案子。
前幾天,舞廳裡兩幫年輕人衝突,沿着大馬路一路追砍,幾百米長的路上到處濺的都是血,估計警察都去忙這些大案子了。
唉……”
馬光遠一聲長長的嘆息;“說一千道一萬,過好自己安生的日子纔是正道,你的那些邪門歪道生意都關了吧,還有……住在這裡,每天看到王國棟得意洋洋的樣子,我這心裡就堵得慌,我已經決定了,咱們搬家。”
“搬家,搬到哪裡去?”
“反正不能住在這裡,這樣的日子一天都過不下去,住這裡最起碼少活十年。我打聽過,建設銀行宿舍那邊有房子賣,咱們想辦法先把這邊的房子賣了,然後搬過去住,就圖一個清靜,要不然,每天煩也要煩死了。”
“呃……好吧,我也不想住這裡了,每天看到王耀陽那貨嘚瑟的樣子,我特麼頭都炸了,能搬出去更好。”
“行,那就這麼決定了。”馬光遠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