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路,古蘭都大酒店施工現場。
碩大的工地全部用圍擋遮了起來,原先林立的樁機全都拆散打包,陸續的運走了,留在工地剩下不到一半。
日方一排排的挖掘機,裝載機,吊機等施工機械,全都整齊地停在場地一側,數以千計的中方工人無所事事的閒逛。
轟鳴的機械聲冷清下來,施工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之中。
看到這一切,前來視察的JSD株式會社高層臉色鐵青,轉了一圈以後,進入日方項目部裡面,能夠聽到時不時傳來的大吼聲。
嗯,都是“嘰哩哇啦”的日語,偶爾還能聽見“啪、啪”響亮的耳光,還有“哈依、哈依”……
不知道啥時候,王耀城已經坐到了日方項目部房間裡,蹺着二郎腿,悠哉的喝着茶。
日方項目部的人全都在開會挨訓,也沒人來制止他。
倒是旁邊的哼哈二將羅前進和鄭源,神色間有些侷促不安,底氣不是很足的樣子,站在一邊也沒有敢坐。
這兩個從人才市場招聘來的小夥子,都是外地人,二十六七歲的年齡,大專文憑,有幾年的工作經驗,做事勤勉不惜力,是個好苗子。
但是,與外國人打交道,當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難免心中忐忑。
王耀城沒有管他們兩個,而是豎起耳朵聽,日方高層的話又快又急,他這一點可憐的日語,只能零星聽懂幾個單詞。
八格牙路……損失慘重……國際影響……切腹謝罪的幹活……
反正都不是啥好話,估計對方也是辦法想盡了,依然沒有什麼眉目。
這個項目國際影響力很大,原本是展現兩國友誼的一個援建項目,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尤其是西方媒體說話陰陽怪氣的,非常樂於見到日方出醜。
停工這事暫時隱瞞着,一旦影響擴展開來,必然會成爲西方人嘲笑扶桑自不量力的話題,一向愛面子的扶桑人如何能夠接受?難怪他們急得跳腳。
跳腳就對了。
批鬥會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扶桑JSD株式會社高層怒氣衝衝的出來,一行十餘人鑽進了轎車,轎車響了兩聲喇叭,一溜煙開的遠了。
工地負責人率領手下依然90度鞠躬,直到高層一行小轎車駛過街道路口看不見了,才臉色晦暗的直起腰來。
此時
王耀城落落大方的走上前,用英語自我介紹說;“我是太平洋公司經理王耀城,爲了土方工程一事而來,可以單獨談談嗎?”
“哦!”日方項目經理眼睛瞪得像驢球,反應過來之後連連點頭,同樣用日式英語回答;“好的好的,當然可以,我是項目經理渡邊申二,請到我的辦公室裡來談,請!”
雙方坐定
一開始交談很順利,項目經理渡邊申二明確表達了歡迎太平洋公司土方車輛進場的強烈意願,這一點毋庸置疑。
隨後,談判陷入了僵局。
扶桑人展示了經濟動物的本能,在諸多條件上摳得很厲害,談判進程磕磕碰碰的進展不大。
一個小時之後
王耀城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既然如此,渡邊先生,我們繼續保持聯繫,公司裡面還有重要的事情,我們暫時告辭了。”
“王桑,我們還可以繼續談下去,時間方面不是問題。”渡邊申二經理吃驚地站了起來,鞠了一躬;“還請您維持與我們的合作,拜託了。”
“合作也是我期待的,只有等我們談好了條件,公司的車隊纔會進場幹活兒,對不起,暫時先回了。”
“王桑,那我們下一次什麼時候見面。”
“哦,我明天可能要到京城去一趟,有一個大工程正在談,如果需要的話,還可能去國外考察,大概一個月以後吧。”王耀城信口胡說,反正也沒法證明。
這下渡邊申二經理真急了,他緊緊地拽住王耀城的衣服,說;“王桑,能不能讓車隊先進場幹起來,我們一切條件都好說,這可是關係到兩國友好的樣板工程,我們都應該出一份力呀。”
“我感受到了渡邊經理對神州的深情厚誼,我同樣也對扶桑充滿了嚮往,先進場也可以,我們馬上就着手安排先來三輛,不,四輛車,咱們先把事情幹起來。”王耀城真誠的迴應。
渡邊申二經理;“……”
我要你四輛車有啥用?
工地裡面現在就有十來輛自卸車,按照這個速度挖基坑,一年也挖不出來,那就完犢子了。
“王桑,你滴不真誠。”
王耀城用手戳了下他的胸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聽到渡邊經理滿口的大道理,但沒看到你的實際行動,如果喊口號可以把這個大坑吹出來,我就承認你牛逼大了,蔚藍星球已經放不下你了。
你現在這樣的合作態度,我還不如直接和JSD株式會社高層談,他們住在金陵飯店是吧?是今天上午剛剛從扶桑飛過來的,這個工程對你的前途關係重大,還需要我說的更多嗎?”
作爲對中方知之甚深的扶桑人,渡邊申二試圖用國際觀感,兩國友誼,歷史責任這些大而化之的名頭,說服對方不要漫天要價,可是他失敗了。
對方油鹽不進,渡邊申二經理就像鬥敗的公雞,頹然的坐倒在椅子上,說;“底牌都被你抓在手裡,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的獨家施工排他性要求會體現在土方運輸合同上。”
“土方量按照實際方數計算。”王耀城緊追不捨。
“可以。”
“我方進場,需要支付150萬元前期費用,用於車輛耗油和配件支出。”
“可以。”
“半個月結一次賬。”
“可以。”
“每一方20元。”
渡邊申二經理頭上冒出了冷汗,語氣艱難的說;“這個價格太高了,我做不了主,只能盡力的爲你們爭取。”
整個基坑的理論方量在60萬,按照渡邊申二經理豐富的施工經驗可知,根據地質條件的不同,最後的土方量總會超出10%到15,這還是在沒有嚴重積水情況下。
因爲計算口徑的不同,正常的價格應該是每方10到12元,工程量大應該更便宜一些。
如此算來,以每方20元計算,價格明顯高出不少,土方工程金額達1400萬之巨,可能還不止,佔據整個項目金額的1/ 10還強,遠遠超出了預算。
80年代後到90年代初,形成了人民幣官方價與調劑價並存的雙重匯率,外匯調劑價由市場供求決定,最高時超過1美元兌10人民幣,最低時爲1美元兌換5.5元人民幣
現在91年這個時段,美元兌人民幣1;5.5左右,整個項目總共投資2500萬美元,相當於13750萬元人民幣投資,土方工程約佔項目支出的1/ 10強。
“這就對了嘛。”
王耀城揮手讓其他人都離開,辦公室裡就剩下渡邊申二經理,他笑眯眯的坐在他的面前,說;“渡邊經理,神州現在還是不發達階段,商品都有它的稀缺屬性,我想株式會社的領導也能夠理解,預算的問題自然有高層去考慮。
關鍵在於;渡邊經理排除萬難,高質量的建設起一座承載兩個城市友誼的典範性工程,展示日方高超的建築藝術,出色的完成了株式會社的重託,難道不是嗎?還是你本身沒有信心?”
他的話,讓渡邊申二經理頹敗的臉色好看了些,王耀城拍了拍他的肩頭,附在耳邊悄聲說;“我非常珍視與渡邊經理的友誼,每方20元的價格確實高了,我的底線是16元,這其中,你能爲我爭取多少,我都會抽出1/4反饋。”
他的話,就像驚雷一般在渡邊申二經理耳邊炸響,他有些驚疑不定的看着王耀城,見他肯定地點點頭,心中瞬間又回暖起來。
吃獨食永遠沒有好下場,尤其是工程建設方面。
雖然有合同在手,但是與總包的日方項目經理關係不睦,對方有一種百種辦法讓你死的難看,還沒有辦法訴苦。
比如說運送土石方,要求你加蓋遮擋蓬不爲過吧,西方發達國家都是這樣做的,可以大大減少拋灑和揚塵,維護道路整潔衛生。
比如說出門要衝洗車輪,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不允許超載,不允許疲勞操作等等,諸如此類的要求,打官司到哪裡都是必敗無疑。
片刻之後
王耀城臉色難看的走出辦公室,身後渡邊申二經理揮舞着拳頭大吼;“你的合作條件太苛刻了,絕不會得逞的,談判的大門並沒有徹底關閉,我希望你回去用腦子好好想一想吧。”
一衆員工臉色驚疑不定,沒人敢上去多說一句話。
當日晚,九時許
坐立不安的王耀城腰上的bb機滴滴的響起來,他拿起一看,不由如釋重負的笑了,電話號碼顯示的是渡邊申二經理。
出門回過電話之後,王耀城腳步輕快地走在路上,心情快樂的要飛起。
他猛的跳了起來,用力的揮舞拳頭,狂叫一聲;“爽。”
渡邊申二經理傳來了一個最新消息;
對於太平洋公司20元一方的要價,住在金陵飯店的JSD株式會社高層當即拍板,由渡邊申二經理親自談,18.5元以下都可以接受,底線是19元。
對方只有一個要求;儘快進場開工,在西方媒體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復工。
談判這個東東,就是雙方妥協和尋找共性的過程,也是利益再平衡的過程,拿捏住別人痛腳的合作決不長久。
第二天
雙方繼續談判的拉鋸,經過差不多一天的艱苦談判,最終確定18.8元一方的定價,太平洋公司與其正式簽署了排他性合同,獨立承包了古蘭都大酒店基坑開挖工程項目。
雙方確定進場時間爲7月24日,開挖基坑工程全面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