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影影樓的曹大師這樣教慧敏:\"攝影是需要技巧,但不是絕對,很多時候,讓人感動的作品往往出自那些並不懂攝影的人之手,只要你有顆易感的心,懂得抓住稍縱即逝的精彩一瞬最重要。記住,訣竅就是多拍。\"
慧敏的姨夫告訴慧敏:\"多拍,無論哪個角度,哪個地方,保持敏感的神經,只要是進入鏡頭的是和另一個男人或女人有關的,你給我存到底片上就對了。\"
慧敏都記着,可跟樑碧凝的時候她做不到。因爲樑碧凝的生活太豐富了,除了拍戲,她唱卡拉,吃東西,逛街,看電影,跳舞,每天和無數的男孩子女孩子在一起,彩色繽紛的撲來撲去。她沒有惹緋聞的嫌疑,也沒有和男朋友分手的跡象,更沒有讓慧敏拿起相機來抓拍稍縱即逝的感動,所以慧敏很多天沒交材料給姨夫。
是日,慧敏跟蹤樑碧凝到本埠最著名的粵菜館,蘇雲生也在其中。慧敏因此有和老方共用午餐的機會,老方希望有一對一對出現的男女,不要一羣羣的。而慧敏覺得累,不說話,把自己飯盒裡的飯倒一半給他。
慧敏不解,爲什麼樑碧凝就好象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時間?永遠有那麼多節目,這樣的生活是浪費還是享受?不重要吧,無論是哪種都讓人羨慕。
\"青春就是拿來浪費和享樂的。\"
這話是琪琪的青春信條,她在很冷的冬天穿條漂亮的裙子約運生去唱卡拉OK,慧敏感冒,不想去,可嘴裡卻說:\"我纔不要浪費時間去唱歌。\"葉彤就那樣甩了慧敏一句。
慧敏裝沒聽見,自己回家。
後來運生唸叨慧敏:\"你真是不可愛,總那麼彆扭。\"
慧敏就對運生說:\"我有必要跟你裝可愛嗎?你去找可愛的好了。\"
結果運生真的去找了那個可愛的,就是漂亮的琪琪。琪琪和運生交往沒多久即分手,原因是她嫌運生太悶。
運生失戀,來找慧敏吐苦水:\"我還悶?我還悶!?我悶嗎?\"
慧敏冷笑:\"你悶不悶跟我無關,真是見不得你這副鬼樣子。人家失戀第一天躲在房裡哭,第二天吃零食看電視,第三天洗個澡再戰江湖,哪兒象你這麼沒出息,還有臉來跟我抱委屈!\"
運生喝一大碗慧敏媽媽煮的銀耳湯,道:\"再戰江湖??哼,誰怕誰?問題是我跟誰戰啊。\"
話沒說完,就聽慧敏媽媽在廚房大笑,運生臉紅。慧敏兇他:\"走啦,你還真夠現眼的,找阿豪去,別打攪我做功課。\"
芮老師問女兒:\"你爲什麼對運生特別苛刻?\"
慧敏辯解:\"我哪裡對他苛刻,我對誰都一樣。\"芮老師笑着拍拍慧敏的臉,並不多說什麼。
慧敏那時候不太會分析自己的感情,只知道看不慣運生對別的女孩子好,象琪琪,他看琪琪的時候那種欣賞的眼神;再來是葉彤,運生跟她在一起笑得很開心,兩個人一起玩電動,互不相讓,爭得天搖地動;還有運生喜歡過的寶珠,天天追着他阿生阿生的叫,和運生一起捉蝦,玩蝌蚪,甚至比賽跳高。
慧敏不行,她不唱卡拉,也不愛電動,體育更糟糕,唯一的喜好是陪媽媽種花,打開無線電,邊聽邊給花草鬆土,施肥,雖然也陶冶性情,可對個孩子來說難免孤僻些。
現在慧敏知道自己爲何不可愛了,因爲她最最在乎運生,從小到大,習慣了生活中大多光陰都被這個男孩子佔據,悲歡喜樂泰半不由自己掌控。所以看着他對別人好便不能釋然,不能開懷,變得計較,做不到雍容大方。和運生重逢後也是一樣,慧敏覺得經歷了生死離別的自己已經修煉到爐火純青,遇事情可以眉毛都不挑一下。其實不然,面對名字換了雲生的運生,慧敏還是不能瀟灑大度,從容相對。那日,雲生在樓下溫暖的微笑,親切的喚着她的綽號,慧敏明白,逃不掉的,自己還是愛他。
天氣熱得連知了都快暴斃了,慧敏心情煩躁,有點沉不住氣,跟老方說:\"不如我進去看看,拍幾張合影出來,你來編新聞算了,好不好?\"
老方笑得詭異:\"那不如你衝進去往漂亮寶貝身上潑杯冰水,我來拍照。不用編,光看照片就夠有故事了。\"
慧敏駭然:\"老方,我告訴你----\"
\"不用告訴我,\"老方搖頭:\"我明白。我打算不盯這傢伙了,以爲你和他有料,可惜你這人脾氣太臭,我看沒什麼粉紅戲碼。我要去盯另個青春美男,繼續挖新聞。\"
慧敏槌他一記:\"老方,你是這行最敬業的一個了。\"
老方驕傲,不可言喻,\"當然!\"
透過餐廳的玻璃,雲生可以看到在街角樹下捧着飯盒的慧敏,他心疼,如果慧敏父母在世,怎會讓這丫頭受這個苦?瞄眼腕錶,時間尚可,雲生知會身邊的助理:\"晚上沒什麼事情了吧?我要去看箇舊同學。\"
\"男的女的?\"助理問
雲生答:\"男生啊,你見我找過女生嗎?\"說得自然順溜極,還不忘倒打一耙,\"每次和女生吃飯,都是你安排的啊,\"說完瞅瞅樑碧凝,助理訕笑。
雲生沒打電話跟慧敏約好,怕在電話裡吵起來,獨自坐在慧敏樓下的街邊長椅上等着。黃昏已過,暮靄漸垂,行人匆匆來去,沒人注意雲生,他也就享受難得的清淨。有個賣花的老婦在樹下閒坐,籃裡只有一種野薑花,葉片花萼蒼綠,花朵純白,香氣悠悠,滿街繚繞。
慧敏下班,對賣花的老婦說:\"給我一束花。\"正待拿出錢包付帳,旁邊已伸出一隻握了零鈔的手,順這手往上瞧,是雲生清俊的臉,牽着笑的嘴角,澄澈的眼。慧敏沒再驚訝,知道這個人一定還會來找自己,心裡想,他來逼我換工作。
兩人結伴上樓,雲生體貼,替慧敏拎她裝着一堆各種攝影器材的挎包,加上他自己帶來的幾個大袋子,兩手竟然提了滿滿的東西。慧敏失笑:\"你助理看到一定心疼死,\"雲生憨憨的說:\"我也幫她們提過東西的。\"
最另雲生驚訝的是慧敏家中的舊傢俱,他幾乎想流淚:\"泥鰍,你家都沒變哦,象我爸那裡一樣。\"雲生說話聲音輕輕的,怕聲音一大,那些舊的傢俱,舊的沙發套,舊的味道會溜掉。
自動走到慧敏父母的遺像前點了束香,雲生虔誠的低頭三鞠躬。真是想不到當年待自己親厚如家人的長者就這樣不在人世了。想問泥鰍,老師的病拖得時間有多長?走得痛苦嗎?又怕重抖出慧敏的傷心,一時眼眶溼潤,呆站在遺像前做聲不得。
慧敏讀得出雲生的心思,自動給他答案:\"我媽搬來沒多久就經常胃痛,我和姨媽陪她去做檢查,是胃癌,拖了三四年,手術做了兩次,後來知道沒救了,只好用最好的止痛劑,過程不禁痛苦,且艱苦。好在現在都結束了,媽終於可以去陪爸了。\"
聽着慧敏淡淡的訴說,雲生心痛莫名,檫去眼角沒來得及滑落的淚水,對相片裡的人信誓旦旦,\"老師,校長,放心去吧,以後我會幫你們照顧泥鰍的。\"
慧敏不領情,一貫刻薄:\"你當你在拍苦情長劇。你都照顧不好自己怎麼照顧我?\"
雲生皺着眉頭:\"你真是------。\"
\"不可愛。\"慧敏飛快接口,看着雲生,兩人相視而笑。
長手長腳的癱坐在舊沙發上,接過慧敏遞過來的麥茶,雲生喝一口:\"就知道你一定在大熱天的仍然喝麥茶,青草茶之類的,都沒有冰水。爲什麼這麼多年傢俱都沒換過?你知道嗎?這個沙發,還是芮老師回去搬家我幫忙搬上來的。你媽說你忙着讀書,不能回家幫她。啊,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在夜市,你端了碗,買藥燉羊肉回家。多少年了?有沒有七年?你都不跟我們聯絡的?\"
慧敏整理被雲生丟在地上的幾個裝了東西的袋子,聽雲生滔滔不絕的一堆問題,不由百感交集,往事如潮,一波波漫過來。隨口說:\"我媽生病要用錢的,哪兒有錢換傢俱?我要打工還要應付功課,也沒時間寫信。\"抓起一包燕窩疑惑,\"你怎麼買了這麼多補品?\"
\"你一個人沒事煮來吃嘛,還有一個娃娃。\"雲生幫慧敏打開另個盒子,裡面一個黑瘦臉上長了雀斑的醜娃娃:\"象不象你?\"
慧敏忍住想掉淚的衝動,對雲生笑:\"哪裡象?我現在可是美女誒。\"雲生故做嘔吐狀,撇嘴,慧敏拿娃娃砸他。坐在載滿回憶的舊傢俱裡,時光恍然倒流,彷彿他們又變成小小孩童,嬉鬧的感覺一如當年。
\"我餓了。\"雲生宣佈,慧敏打開冰箱拿材料煮麪,順便叮囑雲生:\"不要翻我的-----\"這次雲生接口:\"書籍,CD,還有抽屜。\"慧敏讚歎:\"知道就好。\"轉去廚房,她知道雲生根本不會放過自己的書和CD。
雲生果然在翻,慧敏放東西的習慣沒有改變,很容易找的。邊翻嘴裡邊念:\"哇,我的《忘情水》還在這裡,也不還給我,害我又買了一次。\"
還亂給意見:\"你聽的歌好爛哦,一點都不流行。書怎麼都不象念醫科的人讀的?沒有帶骨頭的血淋淋的圖片嗎?\"
慧敏在廚房切着肉絲青菜聽着哭笑不得,卻又心酸難言,驀然想起闕清詞,\"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真的,握不牢那把滑不溜手的青蔥歲月,現在也只能說\"當時只道是尋常。\"
臨走前雲生小心翼翼問慧敏:\"有沒有想過換工作?\"慧敏搖頭。
雲生無奈:\"不是說這份工作有多不好,你要是覺得我有新聞價值我就給你拍啦,可是這份工作吃睡不定時,身體會搞垮掉的,回去念醫科吧,有困難嗎?是錢的問題嗎?跟我說啊,我可以照顧你的。\"
\"我可以照顧自己的,其實學醫一樣辛苦,幾臺手術一站也是十幾個小時,對着一具屍體煩惱一夜並不好玩。每行都有難處。\"
雲生聽得臉發白,:\"這麼恐怖?那就再換個科目讀,外語好嗎?你英語一向出色。\"慧敏仍然搖頭。
雲生懇求:\"泥鰍,聽話一次好不好?\"
慧敏笑答,\"我今天下午等樑碧凝等得不耐煩,就跑去找她的助理,要求專訪。\"
\"那又怎樣呢?\"
\"我很有誠意的給了採訪大綱,她們給了我一個小時的時間,後來居然又多給了我半個小時。過程很順利,我趕了稿子,傳真給她們公司,她們挺滿意,難得我姨夫也滿意,所以決定開個專欄,做些明星或經紀名人的專訪,我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負責,以後我不用跑特勤了。對了,我沒告訴過你,我現在供職的這間雜誌社是我姨夫開的對不對?你看,還有親人照顧我的。\"
\"真的?\"雲生確認。
\"真真真的。\"
雲生呼出口氣,手掌按着胸口,\"譁,那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每次想到你這麼辛苦的工作,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覺。\"
慧敏不改本性,口下無德,刻意曲解,\"你睡不着是怕我把你身家性命全兜出去賣吧?你的那些舊情史,打過幾次駕,尿過幾次牀,爲什麼去割盲腸·····\"
雲生狠狠盯着慧敏,鼻子氣歪,極其惡意地,噗一口全噴去她的牛仔褲上。
夜裡,慧敏坐在牀頭,抱着雲生送的,很象自己小時候的醜娃娃流淚。他不該記憶力這麼好的,不該爲一條臭泥鰍想這麼多這麼擔心的,不該來看她的,不該輕言允諾照顧的,不該溫柔如許的。他把事情弄成這樣,她也就只好故意刻薄了,那筆保險金快拿到了,她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