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老漁夫
從水中冒出頭來，大口呼吸着潮溼的空氣，第一口還未完全吸進身體，就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口鼻之中接連噴出一些鹹腥味兒的水，再要呼吸的時候，又被沒入口中的水嗆個夠嗆。這樣反覆了幾次，終於可以穩定住呼吸，向岸邊游去。
雙手搭在崖邊長着苔蘚的滑溜的石頭上，他擡起頭看向崖頂，仔細觀察着還是否有別人的動靜。等了半晌，不再有其他可疑聲音，他纔回過頭來，看向身後的海面，幾具屍體漂浮着。
從體形上可以判斷出，他們就是自己的戰友，前一天還共同奮戰在“屠殺”一線的騎兵隊士兵們。現在已經全都變成了海中魚兒的食物了。
他又嗆咳了幾聲，意識到現在已然不是感慨的時候了，於是開始沿着崖邊遊起來。
身後戰友們的屍體沒過多久便沉入海底。
遊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體力將盡，手腳的肌肉也都僵硬了，如果再找不到能上岸的地方，恐怕自己就會因爲疲勞而溺水。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扒在崖底的礁石上，一點點將疲憊的身體拖上去，仰面躺在生硬的石頭上，天空正中的太陽無情的刺灼着他的雙眼。躺了一會才勉強翻身坐起，長時間在海水中浸泡，讓他有一些脫水的症狀，乾裂的皮膚上附着着一層晶瑩的白粒。加上飢餓和疲勞，腦袋頓感眩暈，眼前忽明忽暗，幾乎快要昏過去。
靠坐在礁石上，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似乎又回到前一夜的睡夢之中。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着驕陽的光芒，刺眼的光芒中，一葉小舟載着一位“天使”向自己靠近。在他終將昏厥過去的同時，聽到海浪聲中有人問他：“你是活着還是死了？”
他很想回答對方，“如果死了，也算是我的歸宿，真不如就跟着我騎兵隊的兄弟們沉入大海，不想再這樣苟活於世了。”可是他已無力開口，整個人再次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的卻是十分踏實，並沒有做夢，就好像從自己昏厥過去到再次醒來只是一瞬間的事。可是當自己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口中乾渴非常，嘴脣暴裂疼痛，腦袋昏昏沉沉，全身軟弱無力，好像剛經歷了一場重病般。回想起夾雜着海浪聲的那一句“你是活着還是死了”讓他自己也產生了疑問，現在自己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
“水，水……”他用盡了力氣想醞釀一些口水潤潤嗓子，卻始終沒能成功，終於像蚊子一般的聲音開口央求道，希望之前在海上來到自己面前的那位“天使”可以再次出現，挽救自己。
等待了半晌，期望中的天使沒有到來。他慢慢睜開幾乎都糊在一起的眼皮，頭卻無力再向左右轉動，只能看到一個昏暗的天花板，在眼前不斷晃悠着。不知道是天花板在晃，還是他自己的頭在晃。沉重的呼吸將他從死亡的感覺中拉回來，可以清晰的聽到胃裡咕嚕咕嚕的叫聲，自己也沒有一絲力氣將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挪動分毫。
許久之後，終於聽到一陣開門聲，一股熟悉的腥鹹的味道順着開門的風吹進來。一個留着長鬍子的“天使”走到他的牀邊。
“你醒啦？”
他無力的翻動着眼皮，看到這個留着長鬍子的“天使”，正在用小勺給自己喂水。嘴脣沾到水的感覺讓他無比親切，馬上努力吞嚥着倒進嘴裡的那點滴清水，全然不顧嘴脣與嗓子的疼痛。
“慢點慢點，彆着急，別喝的太急，你需要一點點適應喝水的速度。”
嗓子溼潤了許多，他趕緊開口說道：“謝謝你！請問，這是哪？這是天堂麼？”他的意識似乎又開始模糊了起來，還在幻想着自己身邊的大鬍子老人是救自己的“天使”。
但是他並沒有得到想得到的答案，反而得到的卻是一聲大笑：“孩子，你這是餓傻了，還是累瘋了？哈哈哈……彆着急，再躺一會，我去給你弄碗稀粥，填填肚子。”
吃了一碗粥，又休息了一陣，身上的力氣略微恢復了一些，雖然還沒辦法下地走動，但至少能夠自己坐起來了。頭還是昏沉沉的，眼前的事物偶爾還晃來晃去。
大鬍子“天使”扶着他坐在牀上，倚在牀頭，自己拉過來一個板凳，自顧自坐在上面，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從哪來？你怎麼在海崖邊暈倒了？”
“我叫衡煜，我是新撒格城騎兵隊的一名小隊長。”他一邊回答着，一邊四下觀察屋子裡的陳設，傢俱很簡單，一桌一牀而已，其他更多的都是捕魚的工具，“我奉命參與追捕犯人，卻沒能成功。回到將軍府覆命時已是深夜，在將軍家吃了晚餐，喝了很多酒，醉倒後就睡了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時，才發現是被人丟進海里的。我的騎兵隊其他士兵，都死在海里了。”說完，衡煜深深的低下了頭，雖然把屠殺村民的事情略過沒講，但這件事在他心中已經形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他知道這是無比深重的罪孽，無法一吐爲快，憋在心中都好像快要把呼吸壓沒了。
“那麼就是說，你們在執行任務失敗之後，被人滅了口？什麼樣的任務失敗了還要滅口啊？”老人捋着鬍子說道。
“滅口？”衡煜猛然意識到，這個詞用的太準確了，屠殺一整個村莊的村民，這需要有人背鍋，然而無論怎麼算，都不會輪到卡札將軍和他的兒子卡坦，那麼就只有自己這個騎兵隊的士兵們替他們擔下這個責任了，“是將軍要滅我們的口！”其中的利害關係也很容易就能理的清楚，可是自己還是不願相信是這樣的結果，但又能如何解釋呢？
“將軍？那個姓卡的將軍？養了一個極其囂張跋扈的兒子那個？”老人站起身來，轉了一個圈，好像聽到了一個令他無比氣憤的事情一般，“那你們被滅口這件事，就不奇怪了。”
“老伯，您認識卡札將軍？”
老人盯着衡煜，憤怒的眼神似乎能將人吃掉：“認識？何止認識！我的兒子就是你們那個卡札將軍的手下。在戰場上負了重傷，本以爲可以就此退役，回家頤養天年，至少能保住一條小命。可是後來，又帶着傷被卡札派出去執行任務。最後送回來的消息是，我兒子和其他衆多傷員在戰場上犧牲，暴屍荒野。”說完，老人一手扶着桌角，看似壯碩的身體搖搖欲墜。
衡煜很想上前攙扶一把，告訴他在軍隊中，在戰場上，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可是無奈自己的身體也才恢復些許，伸出的雙手還沒碰到老人的身體，就已經沒有了力氣，只能勉強停留在半空。
老人將衡煜的雙手壓下，繼續說道：“我沒事，你好好坐着。”老人重新坐在板凳上，“最近這一年多來，到處都謠傳，整個魔環大陸上，骷髏怪橫行，全都是以往死去的人演化而成的。也不知道我的兒子是不是也變成了那副模樣。”
衡煜很想跟老人直說，他在軍中聽到過最接近真實的傳言，百餘年來在魔環大陸上死去的人，不管是早已入土爲安的平民，還是暴屍荒野的士兵，幾乎全都變成了骷髏怪，大部分都出現在大陸最北方荒涼的雪山處。但是由於自己並沒有接觸過骷髏怪，他也不好直接下結論，更不能給老人一個準確的答案，萬一真是如此，豈不是讓老人失去那僅存的希望，而陷入無底深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