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堪嗟蝸角爭蠻觸 欲向刀頭獻血腥

褚遂怔了一怔,道:“你見鬼了麼?俺褚遂就憑這口刀便可宰了你,何須請什麼幫手?”

獨孤宇一個轉身,驀地喝道:“是哪線上的朋友,也來趁這趟渾水?”

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假山上一塊大石後面,突然跳出了一個漢子。獨孤字正自冷笑:“這個可不是鬼吧?…哎呀,是你!”

笑聲頓斂。卻原來這個人正是竇元。

竇元大笑道:“你們廝殺得好,可還未曾分出勝負呢!放心,我兩邊都不幫,你們就殺個痛快吧!”

展伯承拉開了褚遂,悄聲說道:“爺爺,此人就是殺我父母的仇人。他此番來意不善!”展伯承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此時他爺爺已重傷,急切間他卻不知該當如何應付。

獨孤宇只感一股冷意透過心頭,變了臉色,顫聲說道:“竇元,你是想我們兩敗俱傷,你來收拾殘局?”

竇元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算是猜得對了!不過,念在你對我有贈藥之德,我可以饒你一條性命,這兒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原來竇元早已埋伏此間,他怕過早露面,兩幫人會聯手鬥他,他可應付不了。所以一直隱忍不發,等待時機。如今褚遂與劉振這兩幫人火併雖未了結,卻也己經是兩敗俱傷,他當然可以大播大擺的出來了。

他這一出來,雙方不約而同的停了手。劉振怒道:“竇舵主,你來趁火打動,幹這黑吃黑的勾當,算得什麼好漢?”

竇元冷笑道:“這本是我家的寶藏,我沒有罵你,你倒先罵我了你用盡心機,來盜寶藏,乾的不也是黑吃黑的勾當?嘿,嘿!大哥莫說二哥,今日之事,只能說是勝者爲強了!”

展伯承道:“爺爺,這廝纔是咱們最兇辣險狠的敵人,咱們與劉家的賬往後再算。”褚遂有氣沒力的點了點頭。

劉芒也道:“爹爹,此際咱們理該同舟共濟。姓展這小子說得有理,咱們與褚老頭兒的帳往後再算。”

劉振碰到這意外的變故,吃了一驚,倒是清醒了幾分。他知過竇元比褚遂更難對付,在竇元手下,更是難逃殺身之禍。於是當機立斷,說道:“我固然給褚老頭兒聽了幾刀,褚老頭兒也給我傷得不輕,這筆帳算不算也罷。褚老頭兒,你是不是真心要與我們聯手對敵?現在就憑你一句話了。”

竇元哈哈笑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明年今日就是你們共同的忌辰。你們的帳,留待黃泉路上算吧!”對方五個人都受了傷,疲累不堪,竇元自付勝算在握,要殺他們易如反掌,樂得大方。

凌遂一甩長鬚,驀地雙陣炯炯,怒聲說道:“好,好英雄,好威風!俺這幾根老骨頭與你拼了!併肩子上吧!”

褚遂畢竟是有幾十年功力的武學高手,怒氣一發,拼着孤注一擲,雖屬強駑之末,舞起了雁翎刀,也還是刀光霍霍,虎虎生風!

竇元心頭微凜,“倒也不可太小覷他們了。”冷笑道:“褚遂,你既要拼老命,我就先成全你吧!”左手持着鐵牌,右手揮動吳鉤,

鐵牌一招“泰山壓頂”,朝着褚遂的天靈蓋就砸了下來。

展伯承心中默默禱告:“爹孃在天之靈保佑!”飛身疾撲,展劍刺竇元脈門。劉振情知褚遂一死,自己也決難活命,果然遵與褚遂聯手之約,同仇敵其愾,並無二心。竇元這邊一發動攻擊,他就立即雙筆齊出,助褚遂應敵。劉芒則與展伯承並肩同上,揮刀劈竇元腰腹。

竇元鐵牌一磕,擋擋數聲,恍如鳴鐘擊罄,劉振雙筆戮着鐵牌,筆尖折損,褚遂的雁翎刀也捲了刀口,給震得倒退數步。但他居然沒有倒下,在後退之時,還扶住了劉振。

展伯承的青鋼劍給竇元鉤上的月牙一鎖,險險脫手。但他受傷最輕,還有幾分氣力,一覺不妙,立即施展家傳的精妙劍法,趁勢一絞,化解了寨元的鎖拿招數,還削去了他鉤上的一齒月牙。

竇元吳釣一個盤施,恰好迎上了劉芒,“嗤”的一聲,連着衣裳,折去了他肩上一片皮肉。

展伯承反手一劍,護着劉芒退下。

竇元雙手同使兩般兵器,只是一招,就追退對方四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極,身形一晃,撲上前去,這一次卻是舞動鐵牌,斫向劉振磕下。他看準了劉振受傷最重,意欲先殺了他。

褚遂一手還扶着劉振,急忙揮刀斫去,竇元冷笑道:“就讓他們兩個冤家一同了結吧!”勁力貫注,鐵牌沉重如山,壓得褚遂的雁翎刀擡不起來,反而向自己的頂門砸下。展伯承慌忙來救,他給竇元揮鉤攔住,衝不過去。眼看只差三寸,褚遂就要傷在白已的刀下!

獨孤宇一聲長嘯,朗聲說道:“竇舵主,得饒人處且饒人!”他是名家身份,不肯偷襲,先叫一聲,獨孤宇雖然也受了兩處傷,他比起褚遂、劉振他們,還是比較輕的。他氣力不足,但點打穴過手法仍是又狠又準。

竇元對獨孤宇也有幾分顧忌,見他摺扇點到,只好放開褚遂盾牌一個盤旋,護着穴道,吳鉤一指一劃,把獨孤宇的摺扇獻反劃他的脈門。展伯承、劉芒刀劍開出,解開他這一招。

竇元冷笑道:“獨孤宇,我己指給你一條陽關大道,你偏不走,卻要闖進鬼門關來麼?”

獨孤宇淡淡說道:“竇舵主,多感盛情。但你卻未免看錯人了!我若然讓你殺盡我的朋友,我卻一走了之,那不是成了貪生怕死的小人了?”

劉振大爲感動,說道:“獨孤老弟,這不關你的事,你——”獨孤宇亢聲說道:“劉大哥,不要多說了。咱們結義的時候,不是早就說過有福同亭,有禍同當的麼?”

竇元雙目斜倪,冷笑道:“獨孤宇,你現在已是強駑之末,還退什麼英雄?你當真要陪着他們送命?”

獨孤宇對竇元曾有贈藥之恩,竇元怕殺了他,傳出去於自己名聲有損,是以不願即下殺手,希望獨孤宇知難而退。

不料獨孤宇卻哈哈笑道:“不錯,我們是個個都受了傷。你的功力已復,要殺我們不費吹灰之力,自是不在乎多我一人了。正因如此,我獨孤宇要在臨死之前領教你竇舵主的高招。”

這番話暗含譏諷,一句“功力己復”,輕輕帶過了贈藥之事,既罵了賣元的手段無恥,同時表明了在這樣情形下他來助戰,並非以多爲勝。妙在不帶一個罵人的字眼,卻比指着竇元的鼻子痛耳還更令他難堪。

竇元老羞成怒,喝道:“好,你既然要講義氣,要作好漢,那我就成全你吧!”舞動鐵牌,向前推壓,左手的虎頭鉤便似毒蛇吐信,在鐵牌下面伸出,片刻之間,連襲對方老少五人。他看出獨孤宇尚堪一戰,十成攻勢之中,有五成是指向獨孤宇的。

褚遂等人憑着一股同仇敵愾的精神,互相呼應,拼命抵擋,居然又鬥了二十招。但褚遂畢竟年紀太老,銳氣一邊,首先便支持不住,只覺眼前金星亂冒,白刃晃動。連敵人的兵器指向何方,都聽得模糊了。

展伯承緊緊靠在褚遂身旁,給他招架。褚遂一咬牙根,沉聲說道:“小承子,你跑了吧!爺爺活了七十歲,死不足惜。你留着這條身子,給你父母和爺爺報仇!”

展伯承哪能拋棄褚遂,攔在褚遂身前,說道:“不,還是爺爺你走吧。你帶了齡姐走,她會給劉大哥報仇的,那也是爲我報仇了!”在這生死關頭,展伯承還是沒有忘記被縛在房中的齡姐,

這竇元殺了他們之後,再去殺他的齡姐。劉芒聽在心中暗暗慚愧褚遂則不覺老淚縱橫,嘆了口氣。

竇元縱聲大笑道:“你們還想跑嗎?一個也跑不了!嘿,嘿姓展的小子,你倒有義氣啊!我本來答應你母親不殺你的,可叫你今晚卻來和我動手,這就不算我違背諾言了!”他明明是抱“斬草除根”的主意,但說起來卻似乎他還很有“理由”。

展伯承大怒罵道:“好個惡賊,我本來不想報仇的,如今則和你拼命不可!殺不了你,做鬼也要找你報仇!”

竇元大笑道:“你功夫是長進多啦,說老實話,我也當真怕他以後報仇呢!你既然這麼說,沒辦法,那我也只好超度你了,讓你做鬼報仇吧!”

竇元口中說話,手底招數越發狠辣,猛地一招“如封似閉”虎頭鉤起處,把獨孤宇的摺扇撥過一邊,右手的盾牌用到了七成氣力,向展伯承壓了下來!

展伯承的氣力本來遠不及他,何況是在久戰受傷之後?學武之人,在死生俄頃之際,保護自己,出於本能。展伯承氣力既及他,這招不敢硬接,劍尖一碰鐵牌,本能的就使出家傳的輕功身法,一個移形換位,閃過一邊。

褚遂老眼昏花,閃避不靈,卻碰上了。只聽得“當”的一聲巨響,褚遂使盡平生氣力,一刀斫在盾牌之上。竇元晃了一晃,褚遂卻給他那股猛力拋出了三丈開外!

展伯承心膽欲裂,大叫道:“爺爺,你——”話猶未了,竇元的盾牌又到,根本就不容他脫身。

褚遂傷得極重,但他幾十年功力,雖然爬不起來,卻也還不至於喪命。他吐出了一口鮮血,掙扎着顫聲叫道:“小承子,我沒什麼。但我不能來保護你了。你,你還是趕快逃吧!”展伯承聽得褚遂說話,稍稍寬心,抖擻精神,和竇元惡鬥!

劉振受傷最重,繼褚遂之後,第二個支持不住,激戰中給竇元的盾牌一碰,雙筆震落,腳步跟跑,竇元騰的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幸虧獨孤宇的摺扇與展伯承的青鋼劍一同招架,架着他的虎頭鉤,不讓他刺死劉振。劉振爬不起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這才離開險地。

剩下的三個人更是招架不住,展伯承輕功巧妙,步法靈活,還好一些。獨孤宇武功雖然最強,輕功也很不錯,但可惜他腿上受了刀傷,桃躍不靈,十成功夫只能使出三成。竇元找着了他一個破綻,忽地一聲冷笑,說道:“你是點穴名家,請你也瞧瞧我的點穴手法!”虎頭鉤一指,鉤上的月牙恰恰刺中了獨孤宇的“愈氣穴”,“咕咚”一聲,獨孤宇也跌倒了。這還是因爲獨孤宇交遊廣闊,竇元恐怕樹敵太多,而且獨孤宇於他又有贈藥之館,他纔沒有施展殺手。

竇元點倒了獨孤宇,哈哈笑道:“姓展的小子,輪到你啦!”

展伯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和對方拼命,招數使得又狠又妙。竇元在急切之間,倒也未能就傷了他。他自忖武功強於展伯承何只十倍,也就不急於冒險取他性命。心道:“反正這小子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我且累他個筋疲力竭,慢慢再收拾他。”

展伯承汗如雨下,氣喘吁吁,兀自拼命招架。劉芒只有一條手臂能夠活動,隨着展伯承抵卸強敵。竇元的攻勢有七成以上是對付展伯承,攻向劉芒的三成,展伯承也盡力替他防禦。但饒是如此,劉芒還是應付不暇,險象環生。

展伯承道:“劉大哥,你走吧!褚姑娘她在房中,你——”他想叫劉芒去解救褚模齡,帶她逃走,一句話未能說完,竇元的盾牌扶着勁風,已是當頭壓下。展伯承拼命招架,再也不能分心說話。

劉芒面上一紅,道:“展兄弟,我交你這個朋友了。爲朋友兩肋插刀,大丈夫死而何俱!”揮動單臂,奮起精神與展伯承聯手迎敵。

竇元哈哈笑道:“你這兩個小子死到臨頭,還講義氣,倒也難得!”盾牌砸壓,吳鉤揮舞。展、劉二人雖然拼了性命,也只能招架,毫無還手之力。

這時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展、劉二人筋疲力竭,眼看就要喪命,忽聽得有馬嘶之聲。

竇元聽得出是兩騎駿馬,正在向着這座園子跑來。來得快極轉眼之間,馬蹄聲莫然而止,已是到了圍牆外面。

竇元眉頭一皺,心想:“敢情是哪一幫黑道人物聞風而來?”

他藝高膽大,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只是催緊招數,意欲在這兩人趕到之前,殺了展、劉二人。

展伯承聽得健馬嘶鳴,心中一動,“難道真有這樣湊巧的事他們兄妹,恰巧此時找我?”他感到有了一線生機,登時精神抖擻鼓勇奮戰。這個月來,他跟褚遂學的都是最狠辣的招數,他年輕力壯,使出來比褚遂還更凌厲,竇元不肯拼着受傷,想要在數招之內殺他,竟是不能。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一聲長嘯,嗖,嗖兩條黑影,飛過了牆頭。賽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這兩人的輕功如此了得,不禁心頭一凜。

竇元喝道:“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來趁這趟渾水。”

話猶未了,前面的那個人已在叫道:“展大哥,這是怎麼回事這漢子是什麼人?”竟是還未成年的童音!

竇元怔了一怔,斜眼望去,只見來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來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那女的更小,只有十四五歲模樣。

原來這對兄妹,正是鐵摩勒的兒女——鐵錚和鐵凝。他們那日在伏牛山下碰見展伯承,回家後和鐵摩勒說起,鐵摩勒聽說展元修夫婦雙亡,他們的孤兒經過了伏牛山下,卻不肯上山報喪,心裡頗爲奇怪,猜想定有內情。

鐵摩勒是展家最親密的朋友,扶養展家孤兒,他自問是責無旁貸,展伯承竟不來向他報喪,很傷他的心,當時他便想來找展伯承的,但他是綠林盟主,卻不能輕易離山。好在一雙兒女在空空兒夫婦門下,學了五年,武功雖未大成,他也可以放心得下了。

於是便叫鐵錚掙兄妹,代他來探望展伯承,並與褚遂商量,希望能夠讓展伯承到他的山寨去。鐵錚兄妹的坐騎是秦襄當年贈與鐵摩勒、段克邪的寶馬,展伯承曾經見過的。是以聽得健馬嘶鳴,來得如此迅速,便想到是他們兄妹了。

鐵錚兄妹來得可正是時候,展伯承無暇思索,立即叫道:“這惡賊要殺我的爺爺,還要殺我!”鐵凝脾氣比她哥哥更甚,說道:“還問什麼,你看展大哥都已經受傷了!快動手吧!”

鐵錚這時已看清楚了園中情形,有三個人受了重傷。倒在地上,還未能爬起來。這三個人,除了劉振之外,褚遂與獨孤宇都是他認識的。褚遂渾身浴血,幾乎己變成了個血人。而使鐵牌與虎頭鉤的這個漢子還正在對展伯承頻施殺手。

鐵錚曹受嚴父之教,凡事必須先佔一個“理”字,纔可以和人動手,所以他在剛剛進來的時候,要先問一聲。但如今他看到了這件慘酷的景象,也禁不住怒氣勃發,心中想道:“褚公公與獨孤叔叔是我爹爹的朋友,給這賊人傷得半死不活,我就是殺了這個賊人,也不爲過!”

鐵錚是空空兒精心調教的弟子,輕功已得了師父的真傳,當下身形一起,後發先至,搶在妹妹的前頭,更不打話,唰的一劍向竇元刺去。

這一劍卻是他父親鐵摩勒所創的獨門劍法,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沉雄迅捷,兼而有之,“當”的一聲,鐵牌上火星蓬飛鐵錚趁着長劍一彈之勢,隨即劃了半道弧形,又把竇元的虎頭盪開。他雖然也退了兩步,但他這一劍卻解開了竇元的兩招,且是兩種兵器絕不相同的招數!

竇元電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鐵凝也來到了。她是辛芷姑的關門弟子,辛芷姑對她比當年對史朝英還要寵愛,年紀雖小,劍法也已得了師門神髓。

辛芷姑的劍法奇詭變化,舉世無雙,鐵凝使出了師門殺手,的一招“星漢浮搓”,劍勢輕飄飄的似乎毫不着力,竇元便用鐵牌要磕飛她的兵刃,哪知鐵凝劍勢倏然一變,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從竇元意想不到的方位突然便刺了到來,竇元空有兩般兵器,竟是封閉不住,急忙吞胸吸腹,腳步未移,身軀已挪後兩寸“吱”的一聲,鐵凝劍尖一挑,剖破了他的腰帶,卻未傷及他的肉。

竇元大怒,一側身霍的便是一個“登山跨虎”的步法,虎頭鉤推、拿、鎖、壓,蕩起一片銀光,儼若銀蛇飛舞,那面鐵牌,擋在身前,遮攔得風雨不透。鐵凝第一招的僥倖得手,乃是由竇元未曾見過她這一家的劍術,而又太輕敵所致。

論到真實武功,鐵凝當然還和他差得很遠,手中的青鋼劍險給他的虎頭鉤奪去。鐵錚揮劍覆上,他的功力比妹妹高出許多兩兄妹一聯手,這才把竇元的攻勢解了。鐵錚穩住了腳步,說道:“展大哥,你去看你爺爺吧,這惡賊讓我給你打發。”

展伯承看他們交手的形勢,竇元攻勢雖猛,鐵錚兄妹卻可應付得綽綽有餘,看這情形,他們兄妹縱不能勝,也絕不會落敗。展伯承此時已是筋疲力竭,確實也不能再打了。既然鐵錚兄妹以從容對付,他也便放心退下了。

劉芒比他還要疲累,這時鬆了口氣,只覺百骸欲散,走了幾步,“咕咚”一聲便坐下來。展伯承吃了一驚,道:“劉大哥,怎麼啦?”劉芒道:“沒什麼,我歇歇就好。”展伯承將他扶起,盡最後一點氣力,替他推血過宮,舒筋活絡,說道:“劉大可,你爹爹傷得很重,你去替他裹傷吧。恕我不能兼顧了。”劉芒心裡又是慚愧,又是感激。

褚遂掙扎着坐了起來,見展伯承到了他的身旁,不由得老淚縱橫,說道:“小承子,咱們今晚可真是一敗塗地了。”

展伯承道:“爺爺不要難過,這惡賊是乘人之危,爺爺不算折在他的手裡。如今寶藏並未失去,咱們也己轉危爲安了。鐵錚兄妹會把這惡賊打敗的。”

展伯承在褚遂身上摸出了他早已準備好的金創藥,小心翼翼的替褚遂敖上。褚遂嘆了口氣,說道:“小承子,你比我的親孫兒還要親,我恨只恨齡丫頭,她、她——唉,她不但對我忤逆,也對不起你。”

展伯承道:“齡姐雖然作事有欠思量,但也不是存心害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就原諒她一些兒吧。我看,這位劉大哥——”褚遂忽又生了氣,道:“別提你的齡姐,也不許再說那姓劉的小子。哼,我死了之後,隨得他們心願,在我生前,我、我可不許——”一動了聲,連聲咳嗽。

展伯承道:“爺爺,你身子硬朗,你的傷會好起來的。天大的事情過了再說,彆氣壞了身子。”展伯承不敢再提褚葆齡,只是勸着他的爺爺。

褚遂看了一眼鬥場,忽地又起了一重憂慮,苦笑道:“我的傷好得了好不了還未可知,但你說如今己轉危爲安,那卻是言之過早了。目前就有一個禍患,唉,我看你還是不必再管我了,早走爲妙。”展伯承把眼望去,只見鐵錚兄妹,雙劍天矯如龍,配合得妙巔。竇元雖然也還是有攻有守,但顯然已是鐵錚兄妹漸漸佔上風。展伯承不由得詫道:“我看他們兄妹打得很好嘛,爺爺不用擔憂。”

褚遂悄聲說道:“你忘記了竇元是他們的什麼人啦!現在他們兄妹也許還未知道,倘若知道了,唉,那就是不測之禍了!”

要知鐵摩勒是當年竇家寨主竇令侃的義子,竇元則是竇家的後人,論起排行,他還是鐵錚兄妹的長輩,是以褚遂有此顧慮。

展伯承道:“爺爺過慮了。我和他們兄妹是小時候一同玩耍的朋友。”

褚遂“哼”了一聲,說道:“你爹孃和鐵摩勒的交情如何?比你們小一輩的還更深吧?你媽卻不許你去請鐵摩勒報仇,甚至被害的真情也不許你讓他知道,這又是爲了什麼?不也是有了這個顧慮?我看你還是趁早走了的好。”

展伯承本來信得過鐵錚兄妹,但給褚遂這麼一說,也不覺有點忐忑不安,心中想道:“若說他們兄妹會反過來幫這竇元,這絕不會的,但他們兩家的淵源如此之深,他們若是知道了竇元的來歷,只要撤手不管,也就糟了!”

心念未己,只見鐵凝一招“玉女投梭”,劍尖晃動,刺敵人的“肩井穴”,竇元舉起虎頭鉤剛剛解了這招,鐵錚又已一劍劈到“當”的一聲,聽着了鐵牌,火花四濺。竇元退了一步,忽地問道:“你爹爹是誰?”

鐵錚道:“你問我爹爹作甚?”竇元道:“你這兩個娃娃既來趁這趟渾水,父母想必應是綠林中人?”鐵錚道:“是又怎樣?”寞竇元道:“你們的功夫很是不錯,你爹爹大約不是無名之輩?”

鐵凝冷笑道:“你想攀交情麼?你這小賊還不配呢!我爹爹是綠林——”“盟主”二字未曾出口,鐵錚打斷了妹妹的說話,說道:“別嚇壞了他!”鐵錚是不願倚仗父親的名頭,故此禁止妹妹說道:“盟主”二字,卻不知這麼一來,卻也泄了底了。

鐵錚兄妹剛來的時候,那一聲“展大哥”已引起了竇元的猜疑,如今聽了他們兄妹的對話,立即猜到了他們的來歷。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爹爹是鐵摩勒。”

鐵凝道:“是又怎樣?”竇元哈哈笑道:“這麼說來,當真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了。咱們是一家人!”

鐵錚怔了一怔,道:“胡說八道,誰和你一家人?”

竇元道:“你們還應該叫我一聲叔叔呢!你父親曾受竇家扶養之恩,他拜我大伯竇令侃作義父,你算算這個排行,你們是不是該叫我一聲叔叔?”“怎麼,你們還不住手?你爹爹身爲綠林盟主,理該恩怨分明,他身受竇家大恩,難道這件事情,他從未向你們提及?”

這件事情,鐵錚兄妹倒是曾聽父親提過,只是其中的恩怨詳情,他們卻是不甚瞭解,鐵錚怔了一怔,心道:“爹爹說竇家五虎當年因爲在綠林中不得人心,與另一幫人火併,全家都已死了。怎麼又鑽出了一個竇家的後人?爹爹還曾用這件事情告誡過我,不要因爲父親做了綠林盟主,就可以恃勢橫行。不過,爹爹雖然並不同情他的義父,卻也很爲竇家絕後而傷心。要是這人當真是竇家後人,我卻是不應殺傷他了。”

鐵凝看哥哥的神氣,似乎有點相信,便冷笑說道:“這廝不知從哪裡打聽到爹爹與竇家的淵源,便來冒充竇家的後人了。哥哥,別相信他的鬼話!”

展伯承忽地站了起來說道:“他名叫竇元,我對他的來歷雖未深知,但我相信他的說話,他不會是假冒的!”褚遂大驚道:“小承子,你、你胡說什麼!”

展伯承說道:“大丈夫理該光明磊落,我相信這人是鐵兄弟的長輩,就不該對他欺瞞,免得他做了將來要令他後悔的事情。鐵兄弟,你要做手不管,任由於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情,我爺爺不應受我連累,我可以喪在竇元手下,請你保護我爺爺。”

鐵掙手底並不放鬆,揚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人不是假冒?爲什麼這人又要殺你!”

竇元哈哈笑道:“我若不是竇家之後,豈會無緣無故去殺他父母?這小子的母親王燕羽就是當年殺了我的父親與我的四位叔伯的大仇人。我只殺他父母二人,還未足解我心頭之恨,再殺這個小子,也不爲過!”

鐵錚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展大哥沒有向我爹爹報喪原來是有這一層顧慮。嗯,他要做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那卻未免把我鐵錚看小了。”

鐵錚兄妹是年輕一輩,與褚遂老一輩人的想法當然有所不同,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他們只是當作故事來聽,並不怎樣重視。何況鐵摩勒也曹對他們說過,竇、王兩家的世仇,其實不過是爭相奪利,很難說得上誰是誰非。他和展伯承是青梅竹馬之交,進這交情也絕非一個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長輩”可比。

鐵錚爲展伯承這一光明磊落的態度所感動,朗聲說道:“竇施主,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但這裡的獨孤大俠和褚老前輩都是我爹的朋友,你若當真和我的爹爹是異姓兄弟,就不該傷了他們!我也不想殺你,只想你馬上離開這兒!否則——”竇元道:“否則怎樣?”鐵錚道:“否則我認你是長輩,我這劍可不認你是長輩。”

竇元怒道:“好哇,小輩竟敢如此無禮,胳膊向外彎啦!”

鐵錚道:“在這裡的褚老爺子和獨孤叔叔是我的長輩,你打傷他們,先就不是。還能怪我無禮麼?”

鐵凝記掛着展伯承,急於要把竇元趕跑,說道:“哥哥,哪這許多廢話與他多說?他打不過咱們纔來冒充咱們長輩,我可不認這個叔叔。”口中說話,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已攻出了十八招殺手,每一招都是奇詭絕倫的劍法。

鐵錚道:“你還不走,我也不客氣啦!”本門輕功一展,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一口青鋼劍化成了重重劍影,就像幾十個人,都持着明晃晃的利劍向竇元攻來。

以竇元的本領,要勝他們兄妹二人,固然不易,但他們兄妹想勝竇元,也是很難。要分出勝負,最少也恐怕要在千招開外,但竇元先與展伯承他們鬥了半個時辰,氣力業已消耗幾分,再鬥他們兄妹,就難免有點力不從心了。

竇元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可恨這兩個娃娃不肯賣帳。如今獨孤宇己經解開了穴道,姓展那小子並沒怎樣受傷,若待他們養好了精神,再來助戰,只怕我今日就要在陰溝裡翻船了。”

到了此時,不由得竇元不作“三十六計,走爲上計”的打算。

鐵牌一個旋風急舞,盪開鐵凝的兵刃,奪路便逃。鐵錚看出是走勢,也就不再攔他,讓他逃跑。

竇元的本領確是不凡,在激戰一個多時辰之後,身手居然還是非常矯健,只見他腳尖寸點,一個“鷂子翻身”,便飛越了高逾兩丈的牆頭。到了牆外,這才惡狠狠的發話道:“好兩個不識好歹,犯上作亂的娃娃,我不屑以大欺小,今日放過你們,我找鐵摩勒算帳去!”

鐵凝噗嗤笑道:“真是厚臉皮,還說放過我們呢。好,你找我爹爹算帳去吧!哼,我爹爹要是知道你殺了展家叔叔嬸嬸,他肯放過你纔怪呢。”

鐵錚道:“別和他吵嘴了,咱們去看看褚公公傷得如何?”

展伯承扶起了褚遂,說道:“鐵兄弟,今日多虧了你們了,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感激你們纔好。”

鐵錚笑道:“你這麼一說,倒顯得咱們是外人啦。我爹爹很掛念你,特地叫我們來探望你的。只盼你不要見外才好。”

褚遂只覺一片茫然,想不到這次奪寶護寶大廝殺,竟是如此結局,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面對着鐵錚兄妹,想起自已的多疑,又不禁有幾分慚愧,也不知說些什麼纔好。

獨孤宇已經解開了穴道,過來向鐵錚兄妹道謝。劉振傷得很重,不能行走,叫他兒子劉芒過來道謝。

鐵錚有點詫異,說道:“獨弧叔叔,你怎麼知道竇元到此尋仇!趕來相助?可是你來探望褚老前輩,適逢其會的麼?這兩位又是何人?”

獨孤宇亦覺有點尷尬,他與褚遂只不過相識而已,並沒什麼交情,他是個遊俠身份,在小輩面前可不能說謊,當下訥訥說道:“這件事麼?嗯,也可說是個巧遇。這兩位,這兩位——正自不知如何措辭,展伯承已是替他解窘道:“這兩位是劉家喬梓,他們是爺爺的鄰居。獨孤大俠是劉伯伯的好朋友,正在他們家中作客。嗯,劉伯伯受傷不輕,請進去先歇歇吧。事情慢慢再談。”

鐵錚聽說他們是鄰居,只道他們是聽得這邊廝殺的聲音,來拔刀相助的。鐵錚自幼受父母教誨,也是一副俠義心腸,很愛結交朋友。他見劉芒一臂斷折,連忙說道:“劉大哥,你這條斷臂可得趕快接上去才行。來,我給你接臼。展大哥,你幫忙折一根樹枝。”

鐵錚的續肢接骨之術是跟師父學的。他師父空空兒是個神偷,幹竊賊這行,必須準備給人打跛手足而自能醫治。所以續肢接臼的技術,乃是這一門的絕技。空空兒不懂醫學,他平生也從沒斷手過。但既是竊賊的“祖師爺”,這門“絕活”卻是他的擅長,可以與他的輕功比美。

鐵錚叫展伯承給他做助手,很快就用“柳枝接骨”的方法替。劉芒駁好斷臂,接上了臼。劉芒望了一下展伯承,似乎想與他說些什麼,卻沒有說。

展伯承道:“劉大哥,小弟很是慚傀。”劉芒這條手臂是他打斷的,他自覺於心不安,見劉芒向他望來,便向他道歉,卻不知劉芒想的根本就不是這一件事。

劉芒低下了頭,說道:“不,慚傀的應該是我!”鐵錚大奇異,卻不便冒昧發問。劉芒回過頭來,向他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劉振忽道:“芒兒,你能夠走路嗎?”劉芒道:“我並沒受多大的傷,跑路也能。”

劉振道:“好,你把我背起來。”劉芒把父親背起,劉振叫他走到褚遂跟前。

褚遂雙眼一翻,沉聲說道:“劉振,你意欲如何?我可得告訴你,咱門是橋歸橋,路歸路,搭不到一塊兒。你別以爲有了昨晚聯手合鬥竇元之事,你就可以借路過橋了。”褚遂恨極了劉家父子勾搭他的孫女兒陰謀對付他,是以說話尖酸刻薄,絲毫也不客氣。

展伯承本是想勸他們兩家和解的,但見褚遂如此激動,卻是不便置辭了,心道:“爺爺今晚受傷,都是因他父子而起,也難怪爺爺生氣。只好等待爺爺傷好之後,事情辦已淡忘,再設法勸解了。”

劉振冷冷說道:“我不是來與你講和的,也不是來約你比斗的。你褚老英雄瞧我們不起,我們也不敢高攀。昨晚事不成功,今後我們也不會再來了,明日我們就搬出盤龍谷,你可以放心了吧。但若你還要算餞,什麼時侯找來,我們也決不叫你失望。我要告訴你就是這些話,告辭了!”

鐵錚兄抹大爲驚詫,但他們對於劉、褚兩家的糾紛,根本莫名其妙,他們以小輩的身份,當然也不好勸解。

展伯承心亂如麻,最初他是妒恨劉芒,但如今他爲他的齡姐着想,爺爺甩這樣的手段拆散他們,他的齡姐傷心是不在話下了,只怕還要恨他一世。

他想告訴劉芒,爺爺說褚葆齡告密之事乃是假的,他的齡姐實是真心歡喜他。但這些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而且還在爺爺的眼皮底下,他又怎戳破爺爺的謊言。

還有一樣,劉芒的手段並不見得很正當,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展伯承也不能單憑一兩件事情推斷。不過從昨晚聯手合鬥竇的…情衍看來劉對倒餌也算得是一條漢子,而且很講義氣,似乎也有可取之處。

展伯承躊躇莫決,只見劉芒揹着父親,已經轉過了身,向園門走去。展伯承趕上了他,低聲說道:“劉大哥,你可有什麼話要我代你告訴齡姐麼?”

劉芒怔了一怔,忍着心中痠痛,說道:“我沒有什麼話說,只盼你好好待她,今後我也不會和她見面的了。”

展伯承面上一紅,心道:“你這可是完全誤會了。”急切之間不知如何說好。褚遂卻已在大聲說道:“他們父子並不是我請來的客人,小承子,你不必代我送客!”劉芒氣從心起,“哼”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拋下展伯承,便衝出園門。

在這樣情形底下,獨孤宇也是很尷尬,當下抱拳說道:“褚老前輩,我不打擾你了。鐵賢侄,令尊面前,請代問候,告辭了。”

褚遂冷冷說道:“獨孤大俠,你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俠義道,幾時光臨寒舍,我老頭子必定恭迎。但卻請你不必與宵小之輩同來,壞了你自己的名頭。”

獨孤宇變了面色,說道:“你我看法不同,我也想奉勸你一句不義之財,還是拿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纔好。”

褚遂嘿嘿冷笑,展伯承道:“爺爺,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提它了。”

獨孤宇說了那幾句話,拂袖便走。鐵錚不知他們吵的什麼,要勸解也無從勸起。只好說道:“獨孤叔叔,你住在什麼地方,明天我來探望你。”

獨孤宇道:“你不用來了。我今天便走,以後也不會再到盤龍谷了。”說到未了一句,已是走出園門,去得遠了。

鐵錚滿腹疑團,說道:“展大哥,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何以與獨孤宇也鬧得不和?”

展伯承苦笑道:“說來話長,把爺爺扶了回去再說吧。”

鐵凝剛纔隱約聽得展伯承和那劉芒提起“齡姐”二字,她只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還不怎樣懂得避忌,忍不住就問道:“對啦,展大哥,你的齡姐呢?怎麼卻不見她?你們在外面鬧得天與地覆,何以她不出來?”

展伯承支吾說道:“她、她在看家。”鐵凝道:“我只道她外出去了。好,我正想見見她,我和她己經有好幾年沒見面啦。想來她的功夫也一定比以前好得多了。”

展伯承偷偷看了看褚遂的臉色,褚遂愴然說道:“這丫頭還有臉見人麼?不過也總不能一世躲着,好,你們既要見她,那就去吧。”

鐵錚兄妹大爲驚詫,鐵錚年紀大些,隱隱猜到幾分,連忙給他妹妹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可胡亂說話。

褚遂傷得很重,但比起劉振,卻較好一些,不必人背。展伯承與鐵錚一人一邊,攙扶着他,緩緩地走回家去。

褚遂心中難過之極,他本不願把“家醜”外揚,但鐵錚兄妹於他有救命之恩,又是他孫女兒的好朋友,也只好打算讓他們知道了。

不多一會,走到了褚遂的臥房。展伯承記掛着褚葆齡,心裡想道:“她被縛了半天半夜,不知如何氣苦了!”於是推開了房門,就立即高聲叫道:“齡姐,齡姐!”

正是:

好夢從來最易醒,樓空人去獨愴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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