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葆齡道:“不用去了,劉芒,他、他已經離開了穆家。”呂鴻秋道:“哦,那麼你何以不是和他一道?”
褚葆齡道:“他是和龍二小姐一道。他有他的去處。我也有我的去處。”
呂鴻秋又驚又惱,說道:“哦,原來是劉芒這小於對你變了心。真想不到這小子竟會如此薄情!他們是去那兒。快快告訴我。我替你找這個小子評理去!”
褚葆齡道:“請嬸嬸不要管這件事。”呂鴻秋雙眼一瞪,說道:“爲什麼?你寧願受他的欺負?”呂鴻秋是火爆的性子,比褚葆齡更甚。
褚葆齡道:“不,不是的。是,我不願跟他在一起,我要回家家我爺爺的墳。”呂鴻秋那肯相信,說道:“褚姑娘,你不用幫忙劉芒說話了。你告訴我,他們是去那兒?”褚葆齡道:“聽劉芒說,他正是想回到他夏侯英二叔那兒。”
呂鴻秋道:“好,那就再好不過了。褚姑娘,你和我們一同去投奔夏侯英吧。”
褚葆齡道:“不,我還是想先回家一趟。我爺爺故世之後,我還沒有在他墳前上過一柱香。”褚葆齡本來是要找個藉口來推託的,但說到了爺爺,觸及了她的心頭隱痛,卻不禁真的傷感起來,淚珠兒霖霖而下。
呂鴻秋替她拭去淚珠,嘆了口氣道:“你不要傷心,你是不願意再見到這負心漢子吧?不過,你現在尚在病中,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我和你同走,到了夏侯英那兒,我讓你先躲起來。你願意見他也好,不願再見他也好,都由你,待你身體好了,再回家不遲。”
褚葆齡心亂如麻,但他們之間複雜事情。實是難以說得明白,她自己的微妙心事,更是不願意與呂鴻秋多說。但呂鴻秋是她的長輩,長輩相邀,且又是如此盛意拳拳,、難以相卻。褚葆齡也只好姑且答應下來。
獨孤宇心裡暗暗好笑:“兒女私情,旁人那裡理得清?秋妹也忒好多閒事了。”不過他一向順從妻子,而且褚葆齡也確是需要照料,所以他不反對妻子的安排。但他卻想起一事,看見妻子要走,說道:“此地離穆家莊不遠。咱們既然來到這裡,似乎應該去拜訪穆莊主,前面有個小鎮,今晚咱們在這小鎮投宿,明天中午就可以到穆家莊了。”
褚葆齡不願再見劉芒,也不願見展伯承與鐵凝。於是連忙說道:一不可再去穆家莊了,穆莊主不是好人。劉芒正是和他姑父鬧翻了才離開穆家莊的!獨孤字大驚道:“有這樣的事?”
褚葆齡說道:“不錯,穆莊主是劉芒嫡親姑父,劉芒也一直把他當作唯一可以倚靠的親人。可是你們知道穆莊主是怎樣對待他的嫡親侄子麼?”當下將穆安做花甲大壽那日所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從尉遲俊公然到穆家來到搜捕劉芒說起,說到穆安怎麼坐視不救,反而幫助官府欺壓侄兒,後來幸虧老武師程德威打抱不平。把尉遲俊趕跑,劉芒才得脫險,一氣離開了穆家,一件件,一樁樁都說了出來。不過卻隱瞞了其中一件,只說她自己當日到穆家賀壽,碰上了這些事情,卻沒說出是展伯承和她一同去的。因爲褚葆齡已打定了主意,只待自己健康恢復之後,便即離開他們夫婦,亦即是說不定一會跟他們到夏侯英那兒。她怕呂鴻秋多加盤問,既不打算倚靠他們夫婦,因此也就不願意把自己的事情和他們多說了。
獨孤宇聽了褚葆齡的所說。嘆口氣道:“真想不到名滿江湖的穆安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呂鴻秋憤然說道:“你還去拜訪這個欺世盜名的老混蛋嗎?”獨孤宇道:“穆家莊當然是不去了。不過,附近沒有投宿之處,恐怕還是回到那個小鎮上住一晚吧?”
褚葆齡一想,若是回到那個小鎮,一定難以避免要見到展、鐵二人,連忙說道:“何必多走一段冤枉路?白馬鎮離此不過三十多裡,天黑之前,還可以趕到。”往穆家莊是向南走,迴轉夏侯英那兒是向北走。白馬鎮在向北走的路上,褚葆齡剛纔離開的那個小鎮則是在向南走的路上,方向則好相反。不過,那個小鎮離他們現在之處卻是不到十里。
獨孤宇說道:“雖然是冤枉路,不過卻近得多。我怕你身體疲倦,就近找個宿頭好些。”褚葆齡笑道:“獨孤叔叔,你的小還丹真有功效,如今我的氣力都已恢復了。我的馬又跑得快,三十多里路程,決用不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我那會支持不了?”說罷,唰的一鞭,放馬疾馳,果然跑在獨孤宇的前頭。
呂鴻秋向丈夫笑了一笑,小聲說道:“人家急着要去會見劉芒,你也不懂?”她見褚葆齡剛纔說到劉芒在穆家所遭受到的委屈之時,神情極爲憤激,越發以爲褚葆齡還是對劉芒保有深情,卻怎知道褚葆齡之與劉芒雖是情絲未斷,但已不比從前那樣的一片純情了。褚葆齡心情的微妙錯綜,呂鴻秋那能知道?
褚葆齡不願提起展伯承,心裡卻還是在掛念展伯承的,她離那小鎮越遠,心裡越是思念:“天就要黑了,不知小承子可回來沒有?嗯,或許此時他與鐵凝正在談論我吧!”
褚葆齡在路上掛念着她的“小承子”,鐵凝則是在那客店裡焦急的待她的“展大哥”回來。
鐵凝是想等待展伯承回來,再去找尋褚葆齡的。但眼看着暮靄蒼茫,天色快黑了,展伯承仍然未見回來。鐵凝心裡想道:“不如我先去把展大哥找回來吧。”褚葆齡留給她的那封信也是要她先去打聽展伯承的消息的,假如天黑之後,展伯承還未回來的話。
鐵凝正想出去,忽聽馬蹄聲得得,遠遠傳來,鐵凝喜出望外,只道是展伯承回來了。卻又有點奇怪:“怎麼似是有數騎之多?”心念未已,那小廝忽地一聲驚呼,顫聲叫道:“掌櫃的,不好了?這次當真是他們來了?”
鐵凝張望出去,只見三騎馬已經停在門前,爲首的是個滿面絡腮鬍子的大漢,跟着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卻無展伯承在內。原來來的正是沙鐵山和仇敖、鮑泰三人。
沙鐵山大踏步走進客店,喝問:“掌櫃的,你給留下房間沒有?”
這個掌櫃也說得上是老奸巨滑,儘管心裡驚慌得不得了,臉上的神色可是絲毫不露。但見他不停的打躬作揖,臉上笑嘻嘻的說道:“三位大爺請坐,房間早已準備好了。小三子,你呆坐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倒茶?嘿,嘿,天氣真熱,三位大爺路上辛苦了,先喝一杯吧。小的馬上去收拾房間。”
鮑泰賊忒忒的一雙眼睛,在鐵凝身上打溜,裂開嘴脣笑道:“嘻,嘻!掌櫃的,這姑娘是你的女兒嗎?”他給呂鴻秋打落兩齒門牙,說話有點漏風,加上他那副嬉皮笑臉的醜態,令人一看,就忍不住生厭。
掌櫃的笑道:“我那裡有這個福氣?她是女客。”
鮑泰笑道:“是呀,我看也不像。你的相貌雖不等醜,但這小姑娘卻實在長得標緻了,諒你也養不起這樣標緻的妞兒。嗯,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裡來的?”
鐵凝怒道:“誰要你管?”正要發作,那掌櫃的忽地向她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進去說話。
鐵凝見他一臉懇求的神情,心道:“好,我姑且聽他說些什麼?”便跟那掌櫃的進去。
鮑泰只道鐵凝是怕了他,哈哈笑道:“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的。你怕什麼?”
心中卻在盤算,今晚怎樣把鐵凝劫走。
鐵凝在甬道上停了腳步,說道:“掌櫃,有話快說!”掌櫃的“噓”道:“小聲點兒,好姑娘,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鐵凝早已料到幾分,卻故意問道:“什麼事情?”那掌櫃的掏出一錠元寶,正是鐵凝給他的那錠,苦着臉小聲道:“姑娘,你行行好,另找一個地方投宿,那些人是惹不起的。”
鐵凝知道這一幫人就是那小廝說的什麼“追魂幫”了,但卻不知沙鐵山的厲害。鐵凝一心想行快仗義,懲戒惡徒,就是沙鐵山不來招惹她,她也是要招惹他們的。因此聽了這掌櫃的話,就越發大聲說道:“笑話,笑話!你不敢招惹惡人,就來欺負我嗎?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收了我的銀子,豈能又迫我退房?”
掌櫃的嚇得面青脣白,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連忙跑了出去,免得鐵凝再嚷。
但沙鐵山已聽見了他們說話,起了疑心,掌櫃的一出來,就給沙鐵山一把揪住。沙鐵山喝道:“你搗什麼鬼?是不是把我所定的房間租給了別人?”
掌櫃的連忙說道:“不是,不是!我給你留了兩間最好的客房。你老喝過了茶,就請進去安歇。”
沙鐵山道:“爲什麼你現在不讓我們進去?”掌櫃的陪笑道:“也得收拾收拾一下呀!小三子,你聽了沒有,還不替沙幫主收拾收拾那兩間客房了”
這小廝一時不省。茫然的問道:“那兩間房間?”掌櫃的怒道:“蠢東西,我不是告訴了你嗎?就是靠着院子的這兩間房。”原來這掌櫃人急“智”生,想起了展伯承與褚葆齡都出去了,兩間房可以給沙鐵山他們住。只求暫時應付過去,展褚二人回來了,還可再作商量。不過,房中留有二人的衣物,所以必須要小廝先去收拾。騰出空房。
不料這掌櫃的不敢招惹鐵凝,鐵凝卻跟着出來了,鐵凝攔着那小廝道:“你幹什麼?”那小廝道:“不關我的事,是掌櫃叫我去收拾那兩間客房的。”
鐵凝冷笑道:“這兩間是我的朋友住的,他們就要回來的。客人未走,你就要強佔他的房間,這是什麼規矩?”
沙鐵山大怒,“啪”的打了胖掌櫃一記耳光,喝道:“你這老混蛋,竟敢騙我!我打死你。”
鐵凝心道:“這胖掌櫃見錢眼開,受記耳光,也是活該。可是卻不能讓他給打死了。”於是喝道:“住手!”
沙鐵山早已瞧出鐵凝不大尋常,當下側目科院,冷冷說道:“小姑娘,你也要多管閒事麼?”
鐵凝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橫行人道,我就要管!老實告訴你,掌櫃的原留給你們的那間房,是我要他租給我。你要打,不如打我。只要你打得贏我,我馬上就搬。””
沙鐵山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鐵凝冷笑道:“我知道你是什麼追魂幫的幫主,你的匪號倒是能夠嚇一嚇人,我卻不怕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領真能追了人家的魂,奪了人家的命!”
沙鐵山面色一沉,縱聲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你再練十年,也還不配和我作對手呢。三弟,把她拿下!也別殺她,把她扔也去便罷!”
鮑泰正合心意,涎着臉笑道:“我理會得。小姑娘,你衝撞了我們大哥,過來陪個罪吧。我老鮑一向憐香惜玉,可還真捨不得扔你出去呢。”
鮑泰尚在嘮嘮叨叨的說話,鐵凝已是一掠而前,沙鐵山喝道:“三弟,小心!”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響,鮑泰臉上已是着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2
要知鐵凝是辛褚姑的弟子,空空兒的輕功本領她也學得幾分。鮑泰練的是外家硬功,刀馬拳腳的功夫還過得去,輕功卻非所長。二來他吃虧在太過輕敵,毫不提防,故而剛一照面,就冷不防的給鐵凝打了一巴掌。
鮑泰又驚又怒,這才知道鐵凝並非易與,此時,他那裡還顧得什麼憐香借玉之心,氣得哇哇叫道:“好個野丫頭,你敢打我,看我把你扔出去!”衝上去打出一套長拳,想把鐵凝迫到屋角,那就易於捉拿了。
鮑泰這套長拳倒也打得甚爲綿密,攻守兩全。但鐵凝使出“穿花撲蝶”的身法,與他繞身遊鬥,鮑泰的拳頭連她的衣角也沾不着。
鮑泰若然站穩馬步只守不攻的話。還可與鐵凝勉強打平手。但他着了鐵凝的一記耳光,早已是老羞成怒,一心想把鐵凝抓到手,侮辱她一番,豈肯只甘防禦?他看見鐵凝東躲西門,只道鐵凝是怕了他,就越發躁進了。
沙鐵山眉頭一皺,喝道:“三弟,回來!”可是叫得也已經遲了。只聽得鐵凝一聲斥叱:“出去!”倏的就把鮑泰水牛般的身軀舉了起來。原來鮑泰的拳法此時剛好露出一個破綻,沙鐵山看了出來。鐵凝的身手何等矯捷,立刻乘虛而人,使了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他制服,一把舉起,就向門外扔了出去。
鐵凝將鮑泰舉了起來,得意之極,笑道:“看是你扔我還是我扔你?”一個旋風急舞,把鮑泰水牛般的身軀當作皮球一個的拋了出去。
仇敖一個箭步擋在門口。手掌平伸,輕輕一託,鮑泰翻了一個筋斗,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羞得滿面通紅。
鐵凝是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把鮑泰扔了出去,鮑泰本身力道加上她所奶的力道,少說也有三五百斤,仇敖輕輕一託,就把這股猛力解了。鐵凝見他露了這手,心中也是不禁暗暗嘀咕:“我只道這是夥毛賊,不料他們竟是一個比一個強。看來這傢伙是更難對付了。”
仇敖哈哈笑道:“小姑娘,瞧你不出,你倒是頗有兩下子呢!你衣服裡藏有軟劍,我想看看你劍法如何?你願意和我比兵刃麼?”原來仇敖不擅長拳腳功夫,故而要挑她比鬥兵刃。
鐵凝身邊的這把軟劍乃是百練精鋼所傳,不用之時,可化作繞指柔,當作腰帶纏在身上。比拳腳氣力大的多少佔些便宜,比劍則靠的是身手靈活,招數精妙,氣力大些小些,無關重要。故而鐵凝也樂意和他比鬥兵刃。
鐵凝一個轉身,亮出寶劍,說道:“隨你的便,你進招吧!”仇敖哈哈笑道:“我豈能佔一個小姑娘的便宜?”
鐵凝也不客氣,一聲:“那就看劍!”則的便是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疾刺過去。
仇敖喝道:“來得好!”橫刀一立,想把她的軟劍震脫手去。這一招“玉女投梭”本來應該是劍直如矢,向前平刺的,那知鐵凝使的這招卻是與衆不同,劍到中途,倏然間便變了式子,從仇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仇敖也很了得,雖是吃了一驚,卻並不慌亂。只見他一個“虎跳”,刀光已是四面展開。原來仇敵的“沒風刀”也是一種上乘的快刀法,使到疾處,潑水不人。
刀劍相交,“當”的一聲,鐵凝不待對方的氣力使足,劍尖在仇敖刀背上只是輕輕一點,身形已是平地拔起,借對方大刀的震盪之力,一個“燕子穿帝”,已是翻轉身軀,到了仇敖背後,唰的又是一劍“玄鳥劃砂“,劍斬他的雙足,
仇敖喝道:“好劍法!”他的潑風刀護着上三路,潑水不人但下盤卻是一個弱點。仇敖用刀招架不及。反身一個“虎皮腳”蹬出。這一蹬的力道亦是委實不弱!
仇敖着的是釘鞋,鞋尖鞋跟都鑲有鐵片,等於是一件武器;這一招“連環虎尾腳”也委實是一招以毒攻毒的狠招,一踢着對方,不但可以踢落對方的兵刃,還可以立即變成“窩心腿”,制敵死命。仇敖以爲他使出這一狠招,鐵凝定要問避,決不敢拼個兩敗俱傷。那知鐵凝竟不閃避“唰”的一劍,仍是疾如閃電般的刺來!
只聽得“錚”的一聲。鐵凝的寶劍果然給他踢個正着,脫手飛出。但鐵凝的身體卻沒給他踢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性命俄頃之間,只見鐵凝一飄一閃,問如蜻蜓點水,海鳥掠波,“嗖”的就從仇敖身邊竄出,身形一起,那柄寶劍還未落到地上,就已給她抓到手中。
與此同時,仇敖則是一聲厲呼,單足跳躍,另一隻腳不敢着地,腳板底鮮血淋漓!
原來鐵凝這一劍已是劃破了他的釘鞋,刺傷了他的足心,幸虧他鞋跟鑲有鐵片,擋了一下,消去鐵凝的幾分力道,要不然整個腳板都會給鐵凝的利劍剖開,而鐵凝則仗着超妙的輕功,在這危險的一剎那,避開了對方的窩心腿。故此她的劍雖給踢落,身體卻沒受傷。
仇敖單足跳躍,重心不穩,那一刀去勢又急,收勢不住,往前疾衝,呼的一刀。斫在牆上,鮑泰正這旁邊,嚇得魂不附體。
沙鐵山面色鐵青,站了出來,冷冷說道:“你是誰家女兒?何人門下?快說出來,以免自誤!”
鐵凝勝了兩場,膽氣又壯,笑道:“諒你這夥下三濫的強盜也不配與我的爹爹攀親道故。至於我師傅的名頭說出來更會嚇壞了你。我不怕你們車輪戰,你要和我較量,只管上來,不必多言!”
沙鐵山雙眼一翻,說道:“你不說就能瞞過我麼?空空兒是不是你的師父!鐵摩勒是不是你的爹爹?”
原來沙鐵山幾次吃了空空兒的大虧,空空兒的輕功身法,他是見識過的。鐵凝所用的劍法,他看不出來。所用的輕功,他卻是一看便知是空空兒的嫡傳。他也知道空空兒的弟子是鐵摩勒的兒子,鐵錚他也是見過的,鐵凝的面貌和哥哥有幾分相象,他據此推斷,料想鐵凝是鐵摩勒的女兒,兄妹想必是出於一師所授。殊不知他固然是猜中了十之七八,但也有猜不中的。鐵凝的輕功雖是空空兒所授,但她的“本師”卻是辛芷姑。
沙鐵山最怕的就是空空兒向他尋仇,是以他必須套取鐵凝的口風,以明虛實。
鐵凝怎知道沙鐵山乃是色厲內茬?本來她可以用空空兒來嚇走沙鐵山的,只須承認自己是空空兒的弟子,師父隨後就來,那麼沙鐵山不嚇得飛跑纔怪?
但鐵凝卻不願倚仗父親和空空兒的名頭,她也不知道沙鐵山的厲害,聽沙鐵山說及她的父親之時,口氣又不恭敬,就不禁惱怒起來,說道:“不錯,我的爹爹正是管束你們這些小賊的綠林盟主,空空兒也正是我的師公,江湖上有名的賊祖宗。但像你們這種下三濫的強盜,我的爹爹和我的師公還木肩於來教訓你們呢!你若是害怕的話,就向我磕頭謝罪。否則,就只好由我來替他們管教你了。”
沙鐵山道:“哦,原來你是辛芷姑的弟子。你的師父和你的師孃呢?”
鐵凝“哼”了一聲道:“你不配和他們交手,你問他們做什麼?”
沙鐵山鬆了口氣,心想:一聽這口氣,空空兒一定不是和他在一起的了。”但仍是不放心,又再故意說道:“你這黃毛丫頭纔不配和我交手呢。我今天可以饒了你一命,你回去請你的師父師公來吧。再不然把你的爹爹請來也行。就說追魂幫幫主沙鐵山隨時候教!”
鐵凝大怒道:“你敢小覷於我?什麼銅山鐵山,我根本就沒聽過。只怕是一推就倒的紙糊假山吧?你配向我爹爹挑戰?哼,只怕想找脫身之計吧?閒話少說,有膽的你就與我比量!”
沙鐵山笑道:“你一個單身的小姑娘,我怎好欺負你?”
鐵凝怒道:“單身又怎麼樣?有本領你就殺了我!”
至此,沙鐵山已經知道鐵凝確實只是一個人了,心裡想道:“我本來已經得罪了空空兒,如今又和鐵摩勒的女兒結了仇,她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要是放走了她,禍患非小。空空兒不來要我的性命,鐵摩勒也會來的要我的性命。不知就殺她滅口,最多隻須躲避一個空空兒,鐵摩勒卻怎知道是誰殺了他的女兒?”
沙鐵山如此一想,殺機頓起,於是便即冷笑說道:“野丫頭你,你既然是自願送死,那我就成全你吧!十招之內,我若殺不了你,放你逃生。這樣,你總可以死而無怨了!”
要知沙鐵山號稱“七步追魂”,七步七種掌式,招招可以致人死命。他指定十招爲限,都已經是太多了。他是決意要殺鐵凝,又要保持自己的身份,才這麼說的。
鐵凝氣往上衝,喝道:“看劍!”唰的就是一招“乘龍引鳳”。沙鐵山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斜身踏步,把手一招,單掌劃了半道弧形,五指如鉤,倏的便向鐵凝的虎口抓下。這是一招極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沙鐵山是看準了部位,使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滿擬一抓就中的。
按照一般的劍法,“乘龍引鳳”這招乃是一招兩式,劍尖直刺面門,把敵人眼神一引,劍鋒隨即便橫抹過去,剖開敵人的琵琶骨。
沙鐵山擅於“移形換位”,拿擔時候也拿得極準,他已知“乘龍引鳳”這一招的精華所在,於是他這一抓就扣準了在這一招的前後兩個式子變換之際下手。
本來這麼一抓,倘若換了別一個人,還當真非給他抓中不可。不料鐵凝的劍法乃是辛芷姑別出心裁的獨門創法,與各家各派劍法都不相同,變化奇詭,豈是沙鐵山所能預料?就在一抓抓下之時,鐵凝的劍鋒不是橫抹,而是自下而上的挑上去。這麼一來,沙鐵山若然再邁一步,就等於送上去給她的利劍剖小腹了。而且他那一抓部位不對,至多也只能抓傷鐵凝的肩膊。
沙鐵山也好生了得,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倏的又使出“移形換位”的看家本領,硬生生把攻出去的招數收回,而且不僅是“移形換位”避招而已,還能夠立即移步換招。
鐵凝一劍刺空,不禁也是心頭一凜:“這個什麼鬼幫主果然是比他的兩個手下強得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沙鐵山的影子,沙鐵山換了一步,,氣呵成的便發出連環四掌!
鐵凝騰、挪、閃、展,衣袂飄飄,避開了沙鐵山的連環四掌。表面看來,她是意態從容,好像應付得綽綽有餘,其實已是把她的所學盡都施展出來,好不容易纔躲過了沙鐵山這連環四式的。
沙鐵山喝道:“好,我看你躲到那兒?”第三次出掌,卻是“綿掌擊石”的功夫,輕飄飄的拍出,無聲無息,內中卻蘊藏着一股猛烈的力道。鐵凝的劍尖給他盪開,身不由己的往後直退。沙鐵山加強掌力,四、五兩招把仍然用綿掌功夫;每一招都是連環四式,從四面八方擠向中央,鐵凝的輕功就大大受了影響,可以活動的圈子是越縮越小了。沙鐵山就正是想迫得她無法轉身,然後手到拿來。
沙鐵山哈哈笑道:-“你躲過五招,也算很不容易了。好,看你還能躲得幾招?”鐵凝心裡暗暗叫苦,跟着沙鐵山欺身進迫,又要再下殺手,卻忽地聽得有人喝道:“住手,欺負一個小姑娘,算得什麼好漢?”
鐵凝聽得聲音好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什麼人,方自一怔,隨即又聽得一個更熟悉的聲音叫道:“哎呀,凝妹,是你!”這個人是展伯承,他終於回來了。
和展伯承同來的是一個形貌清癯的老者,三綹長鬚,揹着一個藥囊,一看就知是個大夫。
仇敖和鮑泰守在門口,仇敖喝道:“這裡只有死人,沒有病人,你這臭郎中給我滾開。姓展的小子,你上來!”仇敖只道這老者乃是展伯承請來的大夫,料想無什本領,故而他只是把展伯承當作敵手。
不料這個老者毫不退縮,只是冷冷的說了兩個字,“滾開!”只聽得“砰”的一聲,仇敖一拳打中了老者的胸膛,但跌倒了卻不是老者,而是仇敖。
這老者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內力反震,把仇敖的身子像皮球般的拋了起來,從對面的窗口飛了出去。“蓬”的一聲,跌在外面的石街上,跌得他頭破血流。爬起身來,慌不迭的便跑,顧不得他的大哥和三弟了。
這老者間開門戶,說道:“展賢侄,留下的一個臭賊讓你打發,屋子裡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這老者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沙鐵山是個高手,非展伯承所能應付。
沙鐵山見仇敖只是一個照面便給這老者拋出窗外,饒他藝高膽大,也不禁大吃一驚。那招殺手,就不敢使出對付鐵凝,以防老者突襲。
老者邁上一步,說道:“你這個混帳東西,爲何欺負小姑娘給我說出一個道理來!”
沙鐵山道:“這丫頭是我義兄鐵牌手竇元的夥人,我是追魂幫的幫主。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1”他以爲搬出了竇元的名頭,加上他這追魂幫的勢力,這老者總得有幾分顧忌。
不料這老者只是“哼”了一聲,一臉不屑的神態說道:“什麼鐵牌手?什麼追魂幫?老夫通通沒有聽過!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欺負一個小姑娘就是於理不該!哼,要嘛你就給這小姑娘叩頭賠罪,要嘛我就把你扔出去,你願意要那一樣?”
鐵凝驀地想起了這老者是誰?尖聲叫道:“甘爺爺,我是鐵凝,你還記得我嗎?”
老者定神一瞧,大喜說道:“哦,原來你是鐵凝,這麼大了。好呀,你這臭賊瞎了眼睛,競敢欺負到鐵摩勒的女兒的頭上。我越發不能饒你了!”
沙鐵山知道此仗無可避免,與其捱打,不如先下手爲強,於是遂趁着那個老者和鐵凝說話的當兒,倏的便是一招殺手,冷笑說道:“老匹夫,多管閒事,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沙鐵山這一招是身形驟起,雙掌齊出。左掌橫指如前,點老者面上雙睛;右掌如刀,橫削老者膝益。兩隻手一上一下,形似少林派“五行拳”中的“撐椽手”,但力雄勢捷,卻比正宗的“撐椽手”還要厲害得多。
老者呼的一拳搗出,小臂一彎,反勾沙鐵山的左腕。這一招大擒拿手法使得更是精妙,沙鐵山若不是縮手得快,一條手臂定然給他折斷無疑。
沙鐵山一個“移形換位”,由地轉身。雙掌一分。以綿掌擊石的功夫,淬擊老者兩面太陽穴。老者似乎早已料到他要使這一招,搶前一步,單掌一挑。掌勢飄忽不定,指尖如戳如劃,指向沙鐵山的脈門,沙鐵山是個識貨之人,大吃一驚,腳步不動,身形陡然一縮,避開這招,心道:“這老賊的點穴功夫,不知是哪一派的,如此古怪!”
沙鐵山看不出老者的門派,這老者已是看出了他的來歷。老者跟蹤撲上,冷笑說道:“我道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膽敢口出大言?原來你只不過是羊牧勞的不成器的弟子。嘿,嘿,你的七步追魂手練得還未到家呢,那有什麼厲害?我和你打一個賭怎樣?你若是敵得我的十招,我給你磕頭。十招之內,你若輸了,你給這小姑娘磕頭!”
鐵凝在旁邊得意之極,禁不住笑起來道:“這可真是眼前報了。甘爺爺,你不知道這臭賊剛纔也是限我十招的。這個賭打得真好,我坐在這兒等他磕頭了。”
客店外面,仇敖已經逃了。鮑泰身子受傷,卻給展伯承追上。鮑泰的武功本來就不及展伯承,此時他在接連兩敗之後(第一次敗給呂鴻秋,第二次敗給鐵凝),早已喪盡銳氣,更兼身上受傷,已是不堪一戰。不過幾招,便給展伯承用褚遂所傳的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折斷了他的手臂關節,將他擒了回來。
鐵凝喜道:“這廝最可惡,好,等下再處置他。你快來看甘爺爺追這追魂幫主的魂!我還要等着他給我磕頭呢。”
展伯承道:“你和甘老前輩是早就相識的?”原來展伯承雖然把這位“甘大夫”請了回來。卻還未知道他的來歷。
鐵凝笑道:“我小時侯這位甘爺爺還抱過我呢,他和我的外公是同門弟兄。有一次他到過我們山寨,可借那時侯你和褚公公還未曾來伏牛山居住。”
原來這位老者叫甘泉,正是鐵凝的外祖父韓湛的師弟,他們的師父既是武林高手又是杏林國手,“醫”“武”雙色絕。韓湛得了武學的真傳,成爲一派的武學宗師。甘泉則伯長醫術,成爲當世的第一名醫。但他醫術雖負盛名,卻不肯輕易給病人看病。近十年來,他在家中隱居,更是絕跡江湖上。
甘泉並不以武功見長,但以他數十年的功力,對付沙鐵山已是綽綽有餘。就在展伯承和鐵凝說話的這一會兒,沙鐵山已是換了七步七招,將他生平所學全部使出來了。當真是有如鐵凝所譏諷他的那樣,他的“七步追魂手”非但追不了人家的魂,反而給甘泉迫得魂飛魂散,無論他怎樣“移步換招”,極盡變化之能事,但每一步每一招,仍是給甘泉所制。
鐵凝笑道:“臭賊,你還是認輸磕頭吧。”話猶未了,只聽得“蓬”的一聲,但見血光迸現,原來沙鐵山給甘泉的一記“手揮琵琶”,划着了他的肩頭,這一劃亞賽利刃,登時在沙鐵山的肩上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皮開肉裂,鮮血灑了一地!沙鐵山就似個受傷野獸一般,一聲狂嗥,猛的一撞,“轟隆”聲響,就把一面土牆,撞開了一大洞,衝了出去。
甘泉這記“手揮琵琶”,本來是要切斷沙鐵山的琵琶骨的,沙鐵山“移形換位”得快,只差半寸,沒有切正部位,否則他的一身武功已是廢掉。但雖然如此,沙鐵山所受的傷亦是不輕。甘泉不爲己甚,說道:“你擋得我的八招,也算很不容易了。好,就饒了你吧。”鐵凝笑道:“你饒了他不打緊,我卻沒有人給我磕頭了。”
展伯承笑道:“沙鐵山給甘老前輩打得失魂落魄,你這口氣也總算出了。凝妹,你幾時來的?你知不知道我和齡姐住在這兒?你和齡姐見過面沒有?他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大串,句句不離他的“齡姐”。
鐵凝心裡一酸,也不知道是爲了褚葆齡還是爲她自己。當下澀所說道:“你給齡姐請大夫看病,想不到這麼巧請着了甘爺爺。大夫是請得對了,但可惜你們卻來遲了!”展伯承大吃一驚,抓着鐵凝的手顫聲說道:“怎麼樣?她,難道她已經死了?”
鐵凝說道:“你別說,不是死了,是走了。”展伯承怔了一怔,失驚無神,問道:“什麼,齡姐走了?爲什麼她不等我?”鐵凝道:“她留了一封信給我,你拿去看。”
此時天色已黑,展伯承叫道:“掌櫃的那裡去了?點燈!”那小廝先爬出來,點燃了油燈,笑道:“掌櫃的躲在櫃檯的下面呢!強盜頭子都給打跑了,你放心出來吧。”掌櫃的科抖索索的從櫃檯底爬出來,疊聲說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好?”展伯承不理會他,趕忙看那一封信。正是:
待得歸來人已沓,空留心事數行書。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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