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省城的譚良年很快知道了這件事,當晚他就返回北州市,把白玉新狠狠臭罵了一通,並要求他以後老實點,白玉新這才稍微收斂了些。
罵歸罵,畢竟在自己身邊鞍前馬後多少年,就算是條狗也有感情。事情過去不到半年,白玉新就出任市城建局基建科科長,把這個肥差交給白玉新,看得出譚良年對他是十分偏愛的。
白玉新擔任基建科科長以來,先後參與了北州廣場、新街大道、拆牆透綠等市政基礎設施建設項目,每個項目都是上千萬,中間的貓膩可想而知。而白玉新膽子又大,不顧郭金柱勸阻,自己組建工隊參與工程建設,又從工程施工方大肆吃回扣,幾年下來,腰包撐都撐不下。
白玉新的行爲,城建局自上而下都看在眼裡,但礙於他是譚良年身邊的人,誰都不敢多說一句,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瞎折騰。而白玉新自我感覺良好,以爲別人都不敢把他怎麼地,又開始插手房地產,這一次斷送了自己的前途。
一個房地產公司要來北州市開發樓盤,各類手續齊全,上下關係都已疏通,可就是過不去白玉新這道坎。企業老總作爲外地人,不想惹是生非,壓低身份給白玉新送去了豐厚的回扣,而白玉新看都不看就扔出了窗外,他說不要錢,只想共同開發,這下惹怒了企業老總。
企業老總也不是吃素的,人家既然敢來你北州市搞房地產,自然背景不一般。果不其然,很快這件事直接捅到了中央某位將軍的後代那裡。白玉新捅了馬蜂窩,省委領導親自批示,如果事實確鑿,要求對白玉新進行從重處罰。這下,譚良年也救不了他了。
省紀檢委調查的結論很快就出來了,事實確鑿,並報到省委領導處。省委處理白玉新這樣的螻蟻,簡直毫不費吹飛之力,結論是開除。
白玉新慌了,跑到譚良年處一把鼻涕一把淚求饒。譚良年快恨透了這個惹是生非的混賬,將他趕出房門,不給他擦屁股。說歸說,譚良年還是舍下老臉向省委領導求情,省委領導看在譚良年的面子上,保留了白玉新的公職,但給了最嚴重的處分,黨內留黨察看一年,行政降級處分,並調離城建局。
短短几年內,白玉新就先後受過兩次處分,這讓譚良年很是心寒。這件事處理完成後,譚良年就心灰意冷告誡白玉新,以後我不再認識你,你好自爲之吧。
白玉新被調到郊區科協。科協是個養老的單位,這一安排誰都能看得出白玉新失勢了。破鼓萬人擂,科協領導開始排擠白玉新,聯合起來孤立他,白玉新跌落人生最低谷。這一待,就直到現在。
期間,郭金柱也多次看過他,並建議譚良年給白玉新一次機會,可譚良年很是絕情,告誡郭金柱,以後不許提到這個名字。
如今,譚良年也退下來了,心境也發生了很大變化。他認爲,最愧對的就是白玉新。可他畢竟是領導,如論如何抹不下面
子去看望他,成爲他很長一段時間的一塊心病。
現在張志遠突然提到他,譚良年又回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扶着椅子扶手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張志遠看到譚良年的舉動,小心翼翼道:“譚老,玉新經過這些年的歷練,磨去了棱棱角角,是該給他一次機會了。他今年都42了,如果再不給他機會,這輩子就毀了啊。”
譚良年雙眼緊閉,鼻翼微微翕動,嘴脣變得發紫,看得出他動了惻隱之心,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找過你?”
“沒有!是我主動提出來的。”張志遠抓住有利時機道:“譚老,玉新其實人品不壞,不過是當年年輕氣盛,被金錢矇蔽了雙眼,我相信他這些年沉寂,應該徹底醒悟過來了。我懇求您,給他一次機會吧。”
譚良年突然留下了眼淚,並不避諱有外人在場。思考了很久後道:“志遠,你的良苦用心我看在眼裡,玉新是我的一個心結,我雖然憎恨他,卻覺得欠他太多,這麼多年都沒去看過他,都不知道他變成什麼模樣,過得怎麼樣。其實……哎!”
張志遠急忙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譚良年,並站在其身後撫摸着後背安慰道:“譚老,您也別自責,直到現在我都認爲你當初做得對,如果不對玉新進行嚴厲的處分,估計現在他都不知變成什麼樣子,是您及時挽救了他。”
“你也別安慰我了,我心裡清楚得很。”譚良年擦乾淚水道:“志遠,你說玉新恨我不?”
張志遠道:“他怎麼會恨你呢,感激你都來不及呢。”
“哎!其實這也怨我,不該把他扔到那裡這麼些年,早就應該把他調回來,是我自己太固執,我現在都不知該怎麼面對他。”譚良年自責道。
譚良年的話句句刺痛着陸一偉的心,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命運,竟然和白玉新有如此驚人相似之處,而且他比自己沉寂更久。譚良年在自責,那楚雲池呢,他在有想過自己嗎?他沒有,如果有,爲什麼調到市文化局的是馬志明,而不是自己?他徹底把自己給忘了,忘得一乾二淨。陸一偉陣陣心寒,感受不到房間裡的溫暖。
張志遠繼續道:“譚老,我今晚就去看看玉新,然後把他帶到您這裡來給您賠罪,您看成不?”
“不不不!”譚良年擺手道:“還是不見爲好。志遠啊,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謝謝你了。既然你有這個想法,那就依你,隨後我和金柱說說,不過有一點,你得給我看住他,決不能再出現任何亂子,要不然我這張老臉往哪擱啊。”
“好嘞!”張志遠道:“譚老,您放心,我保證把玉新看得死死的,如果將來出現任何差池,您就拿我是問。”
譚良年看着張志遠露出溫暖的微笑,拍了拍張志遠的手臂道:“你這孩子我還是比較放心的,這件事我來和金柱說,但決不能讓玉新知道是我在背後操作的,聽明白了沒?”
譚良年還是對白玉新存有芥蒂,張志遠只好點了點頭。
談完正事,兩人又聊了一會,張志遠要道別時,譚良年才注意到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陸一偉。他轉身問張志遠:“這位叫什麼來着?”
張志遠急忙把陸一偉拉過來,推到前面道:“譚老,這位是陸一偉,原來給楚雲池當過秘書……”
“哦,哦,我知道了。”譚良年雖年事已高,但對一些重要的歷史事件還是一清二楚的。楚雲池當年被查辦,市委領導還專門請示過他,並將後續情況以書面形式彙報上去。聽到是楚雲池的秘書後,譚良年這時才上下打量了一番陸一偉,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道:“後生可畏,前途無量。”
走出別墅,張志遠對陸一偉道:“一偉,譚老對你的話雖不多,但評價十分中肯,我既然今晚帶你來,就是要你認識譚老,至於以後你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
陸一偉還沒有回過神來,木訥地點了點頭。
司機小郭已經在別墅出口等候,臨上車時,張志遠問陸一偉:“一偉,你有心事?”
陸一偉道:“沒有啊。”
“那我看你一晚上表現不積極,這不是你的風格啊。”張志遠看出陸一偉的不自然。
陸一偉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笑了下道:“多謝張縣長關心,可能是我有點餓了吧。”
“哦,對!”張志遠一拍腦門,道:“你看我,光顧着辦事了,都忘記吃晚飯了,走,咱們去吃大餐!”
今晚得到譚良年的支持,張志遠興致很高,上車後就打給白玉新,要他擺酒設宴,等候他。張志遠掛掉電話,又想起一件事,道:“一偉,後天蘇市長家閨女出嫁,到時候你要提醒我啊,我怕我事情多給忘咯!”
張志遠說完,立馬覺得有些不妥。他很早就知道陸一偉與蘇啓明市長家女兒蘇蒙談戀愛,並且年前因爲蘇蒙與縣政協副主席李登科家鬧了不愉快,這纔多會功夫,蘇蒙就要出嫁,而且嫁得人不是陸一偉,這讓張志遠很是納悶。他很想詢問陸一偉,可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沒有追問。
“哦。”陸一偉先是一愣,又喃喃答應道:“好的。”
張志遠意識到不該和陸一偉提起此事,沒再說話,而是輕輕地在陸一偉肩膀上拍了拍。
車子在路上急速行駛,路燈拖出的光影如柳葉箭嗖嗖向後飛去,陸一偉偏頭看着車窗外的夜景,心亂如麻。本來在譚良年家讓自己回想起不堪回首的過往,這又提起蘇蒙,心情簡直糟糕到極點。
郊區很近,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郊區政府門口。張志遠遠遠地看到白玉新站在門口恭候自己,看着略顯滄桑的白玉新,張志遠有些心酸。
車子停穩後,白玉新快速走過來打開車門,探頭埋怨道:“我說大縣長,你要來我這裡也不早點打電話,這飯店都關門了,要我去哪裡給你弄飯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