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蝶朝身後一瞥,低聲道:“雍爺,情況非常,我這裡有十顆保命金丹,現在給你,日後要是中了毒,服用之後,便可保命。你中的那兩種劇毒,我眼下沒有配方,煉製不出解藥來,但這金丹頗是靈驗,應該可以爲你壓制毒性。”指了指遞給雍和的那個木盒。
雍和將剃刀拿起,果然見一個凹槽,凹槽中排着十顆金色藥丸。
古青蝶低聲道:“雍爺,這十顆金丹,是我師父費了數年之功煉製出來。地母堂施毒固然厲害,解毒也有手段。請你收好。此去太原,一路艱險,說不得就出什麼亂子。尊主多加小心,相煩尊主替我……替我照應一些我相公,好麼?”
這麼一個粗糙乾癟的老者滿面嬌羞的忽然說一句“替我照應一些我相公”,本來外人見了,不免毛骨悚然,頗覺噁心,但是雍和深知內情,心下頗是歉疚:“要不是我橫穿一腳進來,你夫妻二人焉有今日之苦?”他本來神遊貓眼幻境之後,頗爲哥舒輕侯打抱不平,但這會兒轉念想起,古青蝶和李靖這對苦命鴛鴦,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緣故,也不會就此分離。心裡不禁抱歉後悔。
心下衝動,便想將自己不是迷失訶的事和她和盤托出,忽聽柳成公道:“兀那老頭兒,絮絮叨叨做什麼?快些去吧。”
古青蝶回頭道:“是!是!”
忽聽李靖說道:“成公,不得無禮,人家年老,你小着一輩兒,說話小心些。”
柳成公道:“是,二公子。”
李靖又道:“你把車裡的乾糧分給這位老先生一些。兵荒馬亂的,路上不太平,也沒個正經吃飯所在。”
柳成公道:“是。”走到裝雜物糧食的那輛車中,取來一疊麪餅,道:“老丈,我家公子給你的。你拿着路上吃。”
古青蝶微微一愣,緩緩接過麪餅,放在竹籃之中,回頭瞧了瞧李靖,低頭往大路走去。
雍和心裡好生不是滋味兒,看着她佝僂遠去的身影,轉頭瞧瞧李靖呆呆出神、失魂落魄的臉色,嘆了一口長氣,心中負疚頗重,走回廟中,見李寧吩咐柳媽拾掇地上堆起的雁毛,也不在意。那堆雁毛分黑白兩色,有的整根漆黑,如同上了油般,有的整根純白,如同粉染一樣,有的前端純白,後根純黑,黑白漸變處顏色泛灰,霎時素淨好看。心想李寧女孩兒心性,見到這美麗羽毛,便即想收集保藏,心道:“我一直想不到,原來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她的……她的身子給我瞧到了,這可……這可十分不妥。”一念及此,腦中李寧赤|裸|胸|膛的模樣再也揮之不去,如同烙印一般,面紅過耳,咳嗽幾聲,將身子背了過去,再也不瞧她一眼。
少頃僕婢收拾殘局,撲滅火團,衆人騎馬上車,重新啓程。
雖然已經逃離福州,但是終究沒有逃離南宗範圍,不算脫險,不敢怠慢停留,仍是馬不停蹄的趕路,第六天上午,已到南京。
Wωω¤TTκan¤CΟ 南京是明朝兩京之一,是明朝留都,保留全套政體制度,六部俱全。金陵自古就是繁華勝地,秦淮河畔,留下多少名人雅仕的風流韻事。雖然盜賊蜂起,天大大動,但是作爲明朝故都,逍遙散地,這裡仍是看不到一點兒兵荒馬亂的動靜,仍是一片煙火,萬家煥然。
留都之中,不便馳馬,女眷傷者仍是留在車中,李貞卿等卻都下車步行。
李靖道:“既然已經來了南京,要不然就帶同大哥,一齊去太原避難吧。”
李貞卿搖頭道:“不妨,不妨。南宗處罰,向來不及家人。他鐵央典是要對付我,與你們無關。而且清兒在南京做官,官至禮部侍郎,他的頂頭上司,禮部尚書錢謙益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外人要與他爲難,那倒也不容易。”言語之間頗有爲父之豪。
衆人來到一座大宅之前,那宅子外面來看,倒不如何奢華,李靖上前拍門,一名青衣家丁出來,看到李貞卿衆人,臉上神情微微詫異。
李靖遞上名刺,那家丁卻不伸手接過。李靖皺眉道:“小哥兒,你接着名刺,進去通報你家老爺。”那家丁恍然大悟,忙雙手接過名刺,朝李靖深深看了一眼, 便即入內通報。
不多時,便聽到一箇中年男人聲音道:“哎呦!哎呦!是李兄來啦!”聲音低沉,頗有喜色。跟着大門洞開,一名錦衣男子滿臉堆歡,迎接出來,雙手伸出,和李貞卿雙手相握。
那男子約莫四五十歲年紀,體型微胖,兩條細眼,眼角向上吊起,高鼻薄脣,容貌普通,不過顧盼之間,頗有靈氣。
李貞卿笑道:“錢兄,叨擾,叨擾。” 原來這男子就是禮部尚書錢謙益。
錢謙益笑道:“李兄哪裡說話?你家大公子現下正在寒舍,方纔還說起你呢,這不,說曹操,曹操到。”李靖道:“我大哥也在尊府?”錢謙益眯了眯眼,道:“這是二公子吧?八年前我去福建時,你正結婚,我還給你寫了一幅祝聯,記得麼?”李靖道:“錢伯伯文名,天下公知。小侄能得墨寶,當真三生有幸。”錢謙益呵呵一笑,道:“什麼三生不三生,不過是螞蚱沾墨,浪費紙筆而已。你是煉武的人,怎麼說話也文縐縐的,向你大哥一般。”
錢謙益朝雍和瞧了一眼,眼睛復又眯起,似乎射出兩道精光。雍和給他上下打量,心中砰砰亂跳,心裡頗是不自在。
有人色厲內荏,平素大發脾氣,似乎十分威嚴,可是沒人真正服他,也不怕他發火暴怒;而有人則是有威而不輕怒,平時平易近人,可是縱然微笑之中,也能折射威嚴氣度。這錢謙益顯然就是後一種人。
雍和拱手道:“錢先生好,在下雍和。”
錢謙益朝李貞卿瞧了一眼,回頭笑道:“嗯,嗯,你好。”吩咐家丁相幫衆武士和李府僕人卸馬喂料,牽了李貞卿的手,笑道:“李兄,請進來喝茶。”轉頭對雍和道:“雍小弟,你也請。”雍和見錢謙益不對李靖說請,顯然是將李靖當做侄兒後輩,而自己比李靖年紀又輕,他反而將自己和李貞卿一併說請,當然是將自己當做十分重要的人物,心道:“他這麼看重我,難道他也是景教南宗教徒?”笑道:“是。錢先生客氣了。”
李貞卿父子、雍和、管家三人由正門入內,衆武士卸了馬後,隨女眷一同從側門進府。
一進大門,轉過一道萬福捧心的照壁,樸素的院牆之後居然別有洞天,只見假山疊嶂,深池淺流,雖是冬季,流水居然不斷,人造小溪旁白雪堆瓷,霎時古雅。亭臺樓閣,庭院深深,十分奢華。
雍和微微皺眉,心道:“這麼豪華的一座大院兒,得花費多少銀子?明朝的大官年俸多少,我雖然不知道,但是也絕不會有如此財力,蓋起這樣氣派的院子。”
錢謙益一路指點,對院內清雅的山景水色甚是自得,李貞卿臉帶微笑,偶爾讚歎一句。
忽聽一人大聲道:“父親!”一人從正堂奔出,穿着一身青色棉袍,戴一頂文士方巾,約莫四十出頭歲年紀,頜下留了黑鬚,容貌和李靖頗爲相似,想必正是李貞卿長子李清。
李清奔到父親身前,跪下磕頭,道:“不孝拜見父親大人。”李貞卿淡淡道:“嗯,起來吧。”李清起身之後,臉色憂愁,似乎頗爲父親擔心。
衆人進了正堂,分主客坐定,李貞卿坐在雍和下首,李氏兒子侍立父親身後。李清年已不惑,官居甚高,此時站在父親身後,彷彿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般拘謹。
錢謙益命僕人上茶,笑道:“李兄怎麼有閒情逸致來寒舍坐呢?你的綢緞生意還好不好?”李貞卿微笑道:“只不過餓不死罷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連生意都不好做了。”雍和聽得微微出奇:“李貞卿居然是個買綢緞的商人?他不是景教的貴司麼?”
錢謙益一聽到“兵荒馬亂”四字,臉上神情微微右邊,又勉強說了幾句閒話,默默喝茶出神。他是明朝大員,雖只在南京擔任閒職,但天下動盪,朱家朝廷岌岌可危,頭上烏紗戴的可不怎麼穩當。這些天來,最忌諱他人說有關李自成、張獻忠、十三家等等字眼,一旦有人提及,立刻勃然大怒。但李貞卿是同僚父親,又是自己多年老友,不便給他臉色,心裡卻是極不舒服。
忽聽後堂一個女子聲音道:“小錢,你快來看。”錢謙益脣邊忽然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提聲道:“老柳,怎麼啦?我在會客。”
雍和聽那女子說話聲音纖細,想必年紀甚輕,居然稱呼已經年過半百的錢謙益爲“老錢”,不禁心下頗奇,待聽得錢謙益稱那女子道“老柳”,又感奇怪,又感好笑。
只見一個二十餘歲的素衣麗人走了出來,手中拿着一份紅綢裱好的摺子,秀眉微蹙,臉上神情憂愁。
錢謙益笑道:“老柳,你怎麼啦?”
素衣麗人搖了搖頭,臉色凝重,道:“小錢,李賊自成他……他發兵攻打北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