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修空大怒,臉色陰沉,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們卻偏要闖!好,好,咱們湖廣的諸位兄弟,今兒個就爲鐵宗主清理門戶,殺盡他老人家眼皮地下的叛逆之徒。”揮了揮手,示意身後衆人準備死鬥。
忽然,一人走到藍修空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手指居然朝雍和指了一指。藍修空一雙三角眼朝雍和瞥眼瞧來,搖了搖頭。那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張卷軸畫像,展在藍修空面前。藍修空凝神細看,將畫像中人和雍和模樣比較,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雍和心中一驚,見李寧對他練練使眼色,讓他回房躲避。
藍修空朝雍和道:“你是什麼人?”
晁晨龍道:“他是莊子裡一名僕役。”
藍修空怒道:“我沒有問你!”指了指雍和道:“你說!”
雍和道:“我叫雍和,是這莊子裡的僕役。”
藍修空一怔,道:“雍和?”李寧也是朝他看了一眼,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雍和”二字。他父子二人對雍和,一直是以“尊主”稱呼,一直沒有問過他的姓名。
藍修空驀然大叫,道:“哎呦,不對,你說的是哪裡的口音?你是莊子裡的僕役,怎麼會說一口官話!”
明末南京官話式微,用者寥寥,北京官話開始流通,天下之人,除了京畿地方百姓說話不用刻意饒舌,學什麼官話之外,走南闖北的行腳之輩,天下舉子讀書人,都多多少少會說幾句官話。尋常百姓一輩子都死守故土,只說鄉音土語,不會說官話。
藍修空臉色欣喜,將畫像和雍和相貌對照,大聲道:“哎呦!就是他!畫像畫的真好,有七八分相似。好極好極,大夥兒衝進去拿了他,左貴司重重有賞!想不到基路伯這廝爲了躲避追捕,居然扮作個雜役保命。”
衆湖廣弟子轟然應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驀地裡莊子人羣中三人越衆而出,奔向大門。
其中一人俯身撿起地下的門閂,當做長槍使用,刺向藍修空面門,藍修空急忙後退三步,站在門框兒口上。餘下兩人閃到大門兩邊,伸掌一推,幾百斤重的大門砰地一聲合閉。
藍修空身子忙向後掠,纔沒給水曲柳大門砸中臉面。大門剛一閉住,第一人舉起門閂,插住了門。
那三人一直藏身在衆僕役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二人,這會兒露出這一手兒乾脆伶俐的好功夫,衆人不由得愣了一愣,跟着齊聲喝彩。
那三人走到晁晨龍身前,躬身行禮道:“晁法司好。咱們奉李貴司差遣,保衛聖子。”擡起頭來,卻是三個四十來歲的孿生兄弟:
一人穿着廚房幫閒衣服,油膩膩不成樣子;一人穿着柴房小廝衣服,髒兮兮不敢恭維; 還有一人穿着馬廄師傅衣服,臭烘烘不好親近。除了衣衫打扮不一樣,面孔身材,便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晁晨龍嗯了一聲,道:“三位辛苦。”卻怎麼也想不起福建教衆之中,還有這樣三個武功高強的孿生兄弟,拱手道:“未請教三位名號。”
那三人裡馬廄師傅道:“咱們三兄弟賤名,原本不值一提。姓司徒,您就叫咱們司徒老大,司徒老二,司徒老三便是。”他說司徒老大之時,朝自己指了一指 。跟着向那廚房幫閒和柴房小廝各指了一指,那兩人分別就是老二和老三了。
晁晨龍一驚,失聲道:“你們姓司徒,莫非是江左三虎……”
司徒老大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道:“我們不過是景教裡三個尋常教衆罷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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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晨龍點頭道:“是,是。我明白。”神色恭謹,反朝他們鞠了一躬。三人不願領受,各自側身躲開。
衆人知道晁晨龍除了是景教南宗福建法司,世俗裡更是福建戰威鏢局的大鏢師,家財萬貫,聲勢顯赫,武功也是十分高強,這會兒見他對這麼三個雜役兄弟這般禮遇,都是不解。
忽聽門外藍修空罵道:“他媽的!快開門,老子們就要破門啦!”
晁晨龍向屋頂揮了揮手。二十支大箭搭在滿張的弓上,蓄勢待發。
李寧見那些僕役臉色害怕,手中拿了長刀,不住渾身發抖,皺眉道:“你們拿刀子幹什麼!你們又不會武功,會用刀子嗎?快去兵器庫裡拿了丈二長矛出來,一會打鬥起來,一寸長一寸強,他們尚在丈外,你們便已經戳死了他們。快去!”
那些僕役聞言,忙一窩蜂的朝後莊兵器庫涌去,不一會兒來到前院,只見長矛林立,衆僕役依仗這極長兵器,臉上害怕的神情漸漸好些了。
藍修空隔着大門叫道:“好啊,你們這是公然叛教了!來人啊,用刀子將門破開!”十餘人齊聲道:“是!”跟着十幾把刀一齊砍在門上,一時間噼噼啪啪劈門之聲不絕。
雍和心想:“這門雖然厚重,可是禁不住他們這般劈砍,一會兒少不了有一場惡戰。這些湖廣人咬定說我是什麼基路伯,要殺了我祭天。我可不能在這兒等死!”
當下回了房去,取出那把六輪手槍,裝滿彈藥,又將子彈皮盒子穿在腰帶之上,跟着將兩把倭刀懸在腰間,剛要出門,瞥見自己身上的廚房小廝衣服,心想:“剛纔姓藍的嘲笑我,說我爲了保命,改裝下人打扮。這回我看是凶多吉少,小命多半要丟。大丈夫死則死矣,倒不如穿的漂漂亮亮去死!”換上那身鳶尾羅袍,帶上文士方巾,腰懸紫鞘雙刀,大踏步出了門去。
阿瑩見他打扮一新,十分瀟灑,眼前一亮,道:“你穿了新衣服來挨刀子嗎?”
李寧叱道:“你說什麼!不要亂說話!”阿瑩吐了吐舌頭,朝雍和做了個鬼臉。
雍和右手拔出短刀紫稚,拿在手裡,左手握着****。
李寧見那把刀猶如一道窄窄的明溪,讚道:“好漂亮的短刀!”走了近來。
雍和道:“你沒有趁手兵器,如不嫌棄,用我腰間這把長刀吧!”
李寧臉上一喜,點了點頭,伸手在他腰間,把長刀拔了出來,拿在手裡細看,讚道:“好刀!”在空中虛劈幾下,問道:“我一直想問你,這是倭刀吧?”
雍和點頭道:“對,這是日本刀。”
李寧道:“我們福建當年,可沒少受倭寇侵擾。戚繼光戚大將軍抗擊倭寇,收繳了不少倭人的武器,現在還收藏在宗主府裡。”
雍和愣道:“戚繼光收繳的日本兵器,怎麼在你們宗主府裡?”
李寧道:“戚將軍當年也是咱們景教南宗的教徒,當年是一位法司。”
雍和大吃一驚,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抗倭英豪戚繼光,居然也是景教教徒。
門外砍門聲音漸歇,一人叫道:“藍大哥,門快爛啦,咱們大夥兒砍一棵大樹來,撞一撞,門就開啦!” 藍修空道:“好,快去砍樹!”
莊內衆人都握緊手中兵器,只等大門一開,便即衝上去血戰。
門外傳來篤篤的砍樹聲音,忽然一個嬌嫩的少女聲音道:“咦?你們爲什麼在這裡砍樹?是要燒火嗎?”這聲音稚嫩天真,不是小否是誰?
雍和又驚又喜,不知道何以小否會來這裡。
一個粗壯的聲音不耐煩道:“快滾開,老爺們有事兒!”
另一個少女道:“你怎麼罵髒話!叫我們我們走開就走開,爲什麼用‘滾’字?老爺,你給誰起老爺!”
卻是小是的聲音。
小否道:“姐姐,他們這麼多人在這裡玩兒什麼?”
小是道:“你管呢!小否,不要多嘴,桂公公,咱們到這兒來幹什麼?”
那粗壯的聲音罵道:“哼,他媽的。快滾吧,也是老子今天有事兒,要不然,帶你們兩個小妞回家去,好好侍候你們,吃吃你們倆的香腳丫子!”
一個尖利的聲音道:“你大膽!口出這等污言穢語!”聲音尖細,但又不像一個女人說話,正是桂公公。
小否道:“你要侍候我們?爲什麼?你又不是我們的僕人。爲什麼要吃我們的腳,我們的腳很好吃嗎?你真傻,嘿嘿,腳怎麼能吃呢……哎呦!” 她話還沒有說完,忽的嬌呼一聲:“你幹什麼摸我的臉?”
小是和桂公公同時喝道:“住手!”鏘的一聲,有人拔出劍來。
那粗嗓子道:“老子摸摸小女孩兒的臉蛋,又能怎麼!你這妖里妖氣的小白臉,眼睛瞎了麼?咱們這幾百號人在這裡,你也敢拔劍!”
”
桂公共冷冷道:“你們等着。敢不敢報上萬兒來!今日要將你的賤手剁下來!”
那粗嗓子道:“我們是……”
忽聽藍修空道:“閉嘴!不要節外生枝!這位……這位桂先生,對不住啦。我手下都是粗人,不要在意。你們快走吧。”他似乎聽出桂公共來頭不小,已有怯意。
桂先生道:“你腰間插的那是什麼?哦,是南宗的令牌!你是南宗的人?我看你像個領頭的。你是什麼職位?是個貴司?是個輔司?”
藍修空聽他口氣甚大,想必來頭不小,道:“我……我……”
桂公公道:“我知道啦,你連個輔司都不是。哼,無名小卒。”
藍修空默默不語。
桂公公接着道:“聽你口音,像是湖廣人。對麼?你是左良玉的手下?”
藍修空依舊不答。
桂先生道:“我日前剛去拜訪了你們鐵央典鐵少宗主,大夥兒商量了一件大事兒,本來向着精誠合作,兩家歡喜,怎麼今日,他手下的奴才就來招惹我們?”
藍修空顫聲道:“你……你是我們鐵宗主的朋友?”
桂先生道:“呦!這才一天不見,鐵央典那傢伙居然當了宗主?真是想不到啊。是左良玉出的主意,當的軍師吧?”
藍修空嚥了口吐沫,道:“桂先生,你是什麼來頭……算啦,算啦,請你恕罪!”忽然嗤嗤劍響,那粗嗓子啊的一聲慘叫,跟着便沒了聲息。
小否啊了一聲,道:“你爲什麼殺了他?”
藍修空道:“我殺了這狗奴才,爲小姐你出氣。”
小否道:“出氣?爲什麼出氣!我有氣嗎?”
藍修空顫聲道:“是。是。您老人家……寬宏大量,不生這奴才的氣。”
小否仍自不停,問道:“姐姐,爲什麼他說我是老人家?我很老麼?”
桂公公道:“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藍修空道:“是南宗的一件家事。先生就不要多管了吧?”
桂公公嗯了一聲,忽道:“我麼,本來是可以不管,不過莊子裡有個極其要緊的人,你殺了他,也等於是殺了我的兩位主子。”
藍修空微微一愣,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