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輕聲笑問：“毛公子，現在，你瞧我生的醜不醜？”
毛施則微一皺眉，頓了一頓，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不醜。”語調又緩又重，“我一點兒都不覺得你醜。”
霍靈嘻嘻一笑，臉上面具也露出一個可怖之極的笑容，她取過爲衆人化妝易容時所用一枚小小銅鏡，照了一照，笑道：“毛公子真會說笑話，我這還不醜麼？簡直醜死了。”語調十分古怪。
毛施則輕輕搖了搖頭，道：“我真的覺得你不醜。”
霍靈微微冷笑，道：“這兩年來，你託你老爹屢次向我家提親，我都拒了。可你還是一次又一次前來提親……”
毛施則語氣堅定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做一件事兒，就必須持之以恆，半途而廢，那是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的。古聖先賢有言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是至聖先師的再傳弟子，亞聖孟子所說，那可是十分有道理了。”
衆人聽了，都是一愣。
孟子這段名言，衆人也是從小到大聽慣了的，從小到大，師長前輩，總是用這段話來告誡他們，大丈夫欲成大事，一定要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就算遇到挫折困苦，也絕不能放棄初心，吃人不能吃之苦，受人不能受之屈，這才能成就偉業。
可現在，聽着年輕人居然將這段至理名言運用於提親被拒，卻百折不撓的檔子上，均感詫異好笑。
霍靈嘴角一撇，冷笑道：“要是……要是我真的有朝一日給人劃破了臉蛋兒，成了這副模樣，你還來提親麼？”
毛施則搖了搖摺扇，語氣堅定道：“我一樣去提親，不管你相貌如何，年紀多大，只要你一日沒有嫁給別人，我拜託爹爹，天天等在你家門口，每天天一亮就遞上名刺，跟着進府提親，一千次，一萬次，總要你答應了纔算。”
衆人均是一愣，暗想：“這位毛公子未免說大話，他知道霍靈這般醜陋相貌是假的，不過是一張人皮面具，真容說不定仍然俊俏無比。如此說，不過是爲了討這姑娘歡喜，嘿嘿，不管相貌如何，年紀多大？人之情愫，起興於色，色衰則情滅。要是有朝一日，霍姑娘真的給人劃上面容，你這位這位風度翩翩的毛公子，可不是移情別戀了麼？世上漂亮水靈的姑娘所在多有，你又是這樣瀟灑風流的才子，哪裡還能看得上一個滿臉刀疤的姑娘？跟別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對你也沒什麼情義了。”
霍靈微微一愣，呆了半晌才道：“說起來，你還……你還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真臉吧？”
毛施則點頭道：“我從兩年之前第一次見你，你就蒙着紗巾，此後也一直蒙着面紗，從來沒用真面目示人。我只……嘿嘿……我只見到過你的眼睛，可是，那是我見過的最妙的眼睛。”
衆人均想：“原來你沒有見過這姑娘的真容麼？看上去你心智聰穎，想不到也這般孟浪，只見了一個女子的眼睛，就許爲衆生，彷彿此生非她不娶了。”
霍靈點了點頭，道：“也好，我就讓你看一看吧。本來女孩兒家的臉，待嫁之前不宜示人，不過，在座的都是我的叔叔伯伯，瞧了我的面容，也沒關係。”取出一個藍色小瓶，在掌心倒了一點藥水兒，在臉週一陣搓弄，那疤臉一陣扭曲，看的衆人心裡發毛。隔了半晌，疤臉取下，露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的臉容。
她眉目如畫，巧鼻櫻脣，確實算是十分標誌的人物了，但觸目驚心的是，霍靈雙頰上居然縱橫有着數十道細小的刀疤，刀疤暗紅可怖，細密交叉，遍佈全臉。
衆人大吃一驚，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惋惜，均想：“哎呦，這可真是造化弄人，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蛋兒，居然被人劃了這許多傷疤。”衆人臉露惋惜之色，卻沒有一人說話。
毛施則眼中流出驚訝神色，霍靈見他吃了一驚，冷笑道：“怎麼，嚇着了？我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全身流毒不去，遍訪名醫，都不濟事兒，眼看毒質攻心，便要死了，一位雲遊和尚找上門來，說能爲我解毒保命。他先用內功將我全身的毒素逼到臉上，小臂上，小腿上，跟着用薄刀劃開我臉、手臂和小腿，毒素流出，我這才保了命。哼，左夢庚本來確實和我有過婚約，只是一見我這副尊榮，立刻回報父親，要求退婚。你卻來說要娶我，那不是說笑話麼?”
衆人看着發愣的毛施則，均想：“看你怎麼收回方纔大話。”
毛施則緩緩搖頭，沉聲道：“太妙了……”
霍靈臉一沉，道：“你說什麼？”以爲他在出言諷刺。
毛施則眼中光彩閃動，笑道：“我說太妙了，我第一次見你，就一直猜你極美的眼睛之下，究竟生着怎樣的一張臉蛋兒，猜啊猜，猜了好久……”
霍靈冷笑道：“怎麼樣？嚇着你了吧？沒猜到是這幅尊容吧？”
毛施則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摺扇，道：“我去你家提親時，見過令尊令堂，根據他們相貌，還有我自己的猜想，畫出你的模樣來，你瞧瞧，我畫的像不像？”
緩緩打開摺扇，扇面上果然丹青妙筆，繪着一名妙齡少女，鵝蛋臉，肌膚如雪，眉目如畫，赫然就是霍靈，只是臉蛋兒上沒有那許多疤痕。
毛施則笑了一笑，道：“霍姑娘，你說，我猜的準不準？簡直和你相貌，一模一樣。”
霍靈微微一愣，苦笑道：“哪裡一模一樣，我臉上疤痕密佈……”
毛施則收住摺扇，肅容道：“疤痕密佈，那有什麼？要是我只爲美色而要娶你，你終有一日，年老色衰，那時我就不歡喜你了麼?情爲色動，色衰則情滅，哪有什麼意思？此番完事兒之後，我立即寫信給我老爹，讓他乾脆在你家旁再蓋一棟房子，跟着每天上門叨擾，總要令尊煩不勝煩，答應將你嫁給我爲止。”
衆人聞言一愣，不想他居然這般癡情，對眼前這油頭粉面的小子頗有刮目相看之感。
霍靈沉默半晌，轉過身去，爲自己戴上面具，一言不發，端坐喝茶。她雖然竭力剋制，但衆人都能看出她肩膀顫抖，顯然心神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