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飛輦二字一出口,雍和立時心頭一震。
信中說的,居然是有關他的事兒。
李凝輕輕的拿刀柄碰了一下雍和的手,雍和會意,朝她點了點頭。
三人凝神屏息,想聽宋羽庭和龍溪語兩人繼續下文。
宋羽庭吸了一口煙,沉吟半響,說道:“是不是有人耍了什麼障眼法?”
龍溪語道:“我瞧不像。那飛輦出現的時候,尚在極高的地方,離地怕有幾百丈遠,起初不過一個小點兒,更有奇異的黑色漩渦出現。有什麼人有這麼高明的手段來使這障眼法?而且飛輦一顯,左良玉立刻派人來奪輦。左良玉是小胖子那一邊兒的少壯派,和李貞卿向來不和。他們奪走飛輦去,就是爲了營造迎接侍奉聖子的好名聲。”
宋羽庭道:“他們把飛輦奪去了?”
龍溪語道:“那倒沒有。李貞卿這老小子雖然我瞧他不起,但是忠神敬教,我卻是佩服得緊。起先,鐵央典那小胖子使了一個障眼法,僞造神蹟,自己演了一出天父聖子降臨的好戲,說那李貞卿供奉的所謂聖子,不過是天降的基路伯而已。那天飛輦降落,可是幾千人眼睜睜看見的,他想污衊李貞卿造假,也沒有那麼容易。只好說李貞卿迎接供奉的,不過是反叛天庭的基路伯而已。”
宋羽庭嗯了一聲,沉思不語。
龍溪語續道:“詳細的事情,周苦禪怕已經都在信裡說了,我這裡就不和你絮煩了。李貞卿和鐵央典各自擁護一個天神尊主,都說自己纔是天道正統,對方是逆賊叛徒。我一直以爲鐵央典那奶小子不過是個只知道玩樂享受的紈絝子弟,想不到他倒還真有些手段。一口咬定飛輦中人爲基路伯,就並左良玉帶着官兵和湖廣教衆去圍攻福建大十字寺,要誅滅逆賊邪魔。李貞卿就算武功高強,手下頗多高手,但是哪裡能和軍隊抗衡,不過慘敗而已。左良玉的大軍攻破寺門,那飛輦和聖子,都已經不見了。”
宋羽庭道:“肯定是李貞卿把聖子給藏到一個隱秘安全之處。”
雍和聽他直接稱呼自己爲“聖子” ,想必對自己這“假聖子”深信不疑,心中暗暗苦笑。
龍溪語繼續說道:“鐵央典知道李貞卿不會交出那……那人來,咬定他這個弱點,又憑藉着少宗主的名頭,持仗着他老子的權柄,下令誅殺李貞卿極其兒女餘黨。李貞卿是個視名節爲名的人,不肯公然和主君作對,只好一再躲避。現在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他的親近部屬黨羽,也都和他一起失蹤。”
宋羽庭嗯了一聲,又問道:“那麼聖子呢?多半和李貞卿他們在一塊兒吧?”
龍溪語道:“多半是的。”又問道:“方纔那位趙爺說什麼信,什麼小娘皮,出什麼事兒啦?”
宋羽庭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兒。這不是選舉山西貴司麼?大家心裡總有自己合適的人選,可是別人卻瞧不起。他們瞧不起倒也罷了,非要用一些手段,來脅迫我們也答應選他們的心裡面的那位了不起人物來擔當貴司。用來脅迫的籌碼,就是那封信了。”
龍溪語道:“什麼信?”
宋羽庭沉吟一聲,默默吸菸。
龍溪語笑道:“宋四爺不想說,那就算了。”
宋羽庭笑道:“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康易成康老師,既是我的啓蒙恩師,又是武藝高強,德行高隆的君子,我和魏家的喬娘子還有幾位法司,本來是要爲他投票的。哎!”嘆了口氣,抽了口煙,道:“可是其餘的輔司法司和山西景教的賢達,卻要選舉劉岱爲貴司。”
龍溪語道:“劉岱?就是那位神弈子劉青山?”
宋羽庭道:“正是!那封信啊,呵呵,呵呵。”乾笑了幾聲,續道:“是滿人多爾袞交付魏兄弟的一封信。”
龍溪語大吃一驚,道:“多爾袞!”
宋羽庭苦笑道:“正是。”
雍和聽到“多爾袞”三字,心想:“多爾袞?那不就是滿洲攝政王,清王朝的開國功臣麼?似乎他和孝莊皇后關係不清不楚,多半還有姦情,順治皇帝福臨,傳說就是他和皇后的私生子。”
民國時候,關於清宮秘史的各種小說數不勝數,多爾袞和孝莊皇后的叔嫂通姦,最爲人津津樂道。
來福和李凝從來沒有聽過多爾袞的名字,心中只是納罕:“多爾袞?那是誰?爲什麼叫這麼奇怪的名字?姓多麼?怎麼有人叫這麼樣名字?多爾袞是誰?爲什麼他的一封信,就能有這麼大的干係?”
龍溪語道:“魏兄弟的兄長,聽說是鎮守遼東的一位大將。滿人權貴給他寫信,心中內容……嘿嘿,信是的內容多半是收買招撫之意。”
宋羽庭嘿嘿地笑,臉上甚是尷尬,道:“正是。這封信給人盜走,如果叫道北宗撫肅部去,那麼魏公子全家,就要受裡通外國,背叛朝廷的罪名,閤家滅族,也有可能。”
龍溪語道:“那這封信給誰盜去了?”
宋羽庭就將田竹翰如何脅迫某某某到自己書房內偷走信件說了。
龍溪語道:“如果盜信之人將這封信交給撫肅部,那麼魏家上下,果然是有滅頂之災。”
龍溪語嗯了一聲,道:“那果然是糟糕至極。”
雍和李凝均想:“怪不得那喬娘子見到田竹翰拿出那封信來,就立刻改變主意。原來如此。”
宋羽庭道:“現在魏兄弟成了癱子,整日家躺在牀上,有喬娘子代理行事。婦道人家,只怕不識大體,受了旁人的幾句威脅,便即倒戈相向,轉投敵人。”
龍溪語道:“這確實讓人頭疼。”
宋羽庭苦笑一下,道:“天色也不早了。你遠道而來,該是累了。”喚來蕊初,領他去客房休息。
宋羽庭送到門口,繼續回到座位看書。忽想起一事,喚來趙十四問道:“日間除了那田竹翰,尚還有兩個年輕劍客?”
趙十四道:“聽肉金剛他們回稟,是的。那兩個小子年紀都很輕,一人使一柄鐵劍,一人使一柄狹長的單刀。”
宋羽庭道:“狹長的單刀?是柳葉刀麼?”趙十四搖頭道:“不是的。那柄刀又窄又長,極其鋒利,刀柄也很長,護手是小塊小小的鐵片。”
宋羽庭取出紙筆,命他畫出那柄刀的形制。趙十四道:“是。是。”也不敢坐下,彎腰執筆,將雍和的倭刀樣子大致畫了出來。
宋羽庭道:“這像是日本人的兵器。”閉目沉思了好一會兒,道:“這就怪了。”
趙十四道:“另一人使用的鐵劍,卻被我們奪了來。”命手下小廝:“把那柄鐵劍呈上來給四爺瞧瞧 。”
一名青衣小廝捧着一隻長長的錦盒走了進來,趙十四打開錦盒的蓋子,盒中所陳,赫然便是李凝的那柄黝黑的鐵劍。
李凝呼吸加重,握住雍和的手,使勁捏了一捏。
宋羽庭朝桌上的錦盒看了一看,嗯了一聲,道 :“不過是一把尋常的鐵劍罷了。”趙十四笑道:“只怕不甚尋常。小人斗膽,要在四爺面前試試這把刀。”宋羽庭點頭應允。
趙十四捏住劍柄,從劍匣中提出鐵劍,又命那小廝拔出腰間的佩劍,平平手持,劍刃朝上。趙十四轉頭向宋羽庭道:“四爺,你瞧好了。”稍微用力,鐵劍斜斜劈下,“嚓”的一聲,把一柄青鋼長劍削成兩半,半截斷劍掉落地下,嗆啷啷聲響。
宋羽庭臉上微微變色,道:“好鋒利的寶劍!”
趙十四將地上的短劍拾起來,交付小廝,命他退下,轉身把鐵劍輕輕放回劍匣裡。
宋羽庭道:“好好好,大華若樸,大銳若鈍。越是高明厲害的東西,越是灰撲撲的毫不起眼。能用得起這樣的寶劍的人,怕也不是什麼尋常角色。那兩個後生,長得什麼模樣?”
趙十四把雍和和阿柔的衣飾容貌說了。宋羽庭又問兩人的說話聲音。趙十四道:“那高個子,說話字正腔圓,像是京津兩地的人。那個長相俊秀的小個子,說話聲音又軟有綿,到像是南方人。”
宋羽庭皺眉道:“南方哪裡口音?”
趙十四道:“像是閩南一帶的人。”
宋羽庭恩了一聲,點頭道:“方纔龍先生說,南宗鬧出一件大事兒,起了內訌。原本掌權辦事兒的李貞卿被逼走北方。”
趙十四道:“你是說, 那兩個後生就是李貞卿的手下?”宋羽庭哼了一聲,道:“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趙十四道:“那麼屬下立刻遣人去打探這兩個後生的消息。”
宋羽庭嘿嘿地笑,道:“李貞卿是什麼樣的人物,他的消息,你也能探聽得到?”趙十四道:“屬下總歸盡力就是。”
宋羽庭嗯了一聲,伸出指頭點了點劍匣,道:“這柄劍,你就拿去吧。”
趙十四大喜,道:“屬下如何敢當?”宋羽庭輕笑一聲,揮了揮手,命趙十四拿了劍出去。
趙十四隻喜的合不攏嘴,把匣子抱在懷中,千恩萬謝,輕手輕腳地退出門去。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器,本來就是江湖上武人夢寐以求之事。自己的武器尖利一分,臨陣對敵的時候,自己活命的機會就會多了一分。
阿柔低聲道:“咱們一會兒去把我的劍奪回來。”來福低聲道:“是,一會兒等他落了單,我就去爲小姐奪來。”
宋羽庭等到趙十四退出房去 給自己的菸袋裝上菸絲,吧嗒吧嗒地抽菸,眼睛看着飛揚升騰的煙霧,自己想着心事。
來福滑到屋檐邊,只見趙十四捧着劍匣,口中哼着小調兒,大踏步往自己房中走去。
來福回到屋脊,笑道:“是了,這便來了機會。”扶着雍和的胳膊,和阿柔輕輕巧巧地調下放去,三人躡手躡腳地尾隨在趙十四身後,待他走到屋外竹林之中,來福故意加重腳步。
趙十四聽到異動,忙回頭查看,只覺眼前一花,青色的影子閃動,跟着後頸奇痛,腦袋一暈,便即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