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絲毫不理會三人拔劍,忽然發起狂來,抓起一根一端尖利的木柴,用力一刺,貫穿了人頭的兩邊太陽穴,隨手一拋,把那顆人頭丟在火堆裡。只聽獵獵聲響,那火堆中的人頭頭髮燒得極旺,烈焰下,臉面被燒得萎縮起來,面目全非。
雍和那裡還能忍耐得住?左手嗆啷一聲拔出短刀紫稚,雙刀刀尖對準那大漢,喝道:“你是什麼妖人?殺人性命尚且不說,竟然吃人心肝,毀人首級!”
那大漢斜眼看了看雍和,輕哼一聲,端起小鍋,自顧自吃飯。
雍和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倏然一刀刺出,向坐在地上的那大漢刺去。
大漢見他這一刀刺來,神情漠然,身子微微向後一側,刀刃貼鼻滑過,他提起木筷,朝前撥開刀身,雍和只覺得一股大力牽引,不由自主的向火推倒去,忙收回刀來,拄着地面,勉強穩住身形。
雍和大喝一聲,雙手持刀,倭刀舉過頭頂,朝大漢頭頂重重劈下。那大漢左手灌上勁力拋出小鍋,右手上提,用木筷輕輕夾住猛劈而下的刀鋒,往左邊一扭,倭刀重重的砍在大漢身子左邊的泥土裡。雍和雙手握刀,來不及閃避打向雙腿的小鍋,驀地膝蓋劇痛,身子向後仰倒,插在地裡的倭刀脫手而出,重重倒在地上。
大漢站起身子,拔出地上的倭刀,刀尖指着雍和,冷冷的道:“你發什麼瘋?”
兩名武士想要搶上相救,但見那大漢將倭刀琉璃切往前一送,冷冷道:“兩條走狗不要亂來,小心我一刀殺了他。”
二武士怒目相對,手中鐵劍微微顫抖,不敢強|攻。
雍和掙扎着坐起,雙手撐住身子,膝蓋處的褲腿皮肉都給鍋邊割爛,鮮血汩汩流出,他喘了口氣,道:“你這強盜賊子,殺人吃心,罪大惡極!”
大漢聽了這話,突然仰面狂笑,道:“哈哈哈,強盜賊子,罵得好,罵得好!我還真是強盜賊子,你說的不差!”蹲下身子,續道:“只不過此人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我前日路過河南,這小子仗着他爹爹的權勢,縱馬集市,踏傷了數人,死了三名婦女和一個小娃娃,你說,這樣的人,我該不該殺?該不該吃他的心肝?”
雍和愣了一愣,道:“確實該殺!”那大漢續道:“我不禁殺了這條死狗,他家裡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我全都殺了,他的爺孃兄弟,妻兒姐妹,家僕庖丁,沒有留一個活口!殺的那叫痛快!”
雍和之覺得這人不可思議,怒道:“這人有罪,你殺他一人也就罷了,怎的連他家妻兒老小也都殺了?那些僕人廚師有什麼罪狀?他的妻兒姐妹有什麼罪狀?你也要將他們殺死?”
那大漢冷冷的道:“那被他踏死的婦人娃娃又有什麼罪過?那些素日裡受他家欺辱的平頭百姓又有什麼罪過?”雍和一時語塞。
那大漢道:“老子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富人和狗官。他們欺男霸女,殺一千回也不完!”
雍和道:“只怕你殺死無辜之人,也是和那人一樣青紅皁白不分。”
那大漢道:“老子管你怎麼說,欺壓百姓的,老子就要把他抄家滅族,管他有辜無辜。”說罷站起身來,丟下倭刀,道:“我看你不是惡人,先不殺你。這也是老子這些年心腸軟了,要是擱在往日,你敢拿着刀子指着我,老子非要把你剁成肉泥不可!”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走了開去。
王孫二武士忙搶到雍和身邊,將他扶起,長劍對準那大漢,就要攻擊。雍和擺手道:“不可魯莽,讓他去吧。”
那大漢牽來馬匹,上好鞍韉,把那口小鍋裡的剩下的小米並吃了一半的心臟丟在火裡,跨上馬背,也不理雍和三人,揚長而去。
那大漢騎馬走得遠了,王孫二武士纔將鐵劍收回劍鞘裡,扶雍和坐在車轅上。
雍和膝蓋處不住有鮮血流出。王成時撕下袍角,分別爲他包紮了兩腿的傷口。雍和苦笑道:“多謝你啦。我的功夫實在差勁。”
王成時想了想,搖頭道:“經上有交代啊,有人要打你的左臉,你就放任右臉給他去打。這是……這是上一任迷失訶的教誨。武功兵刀,總是不祥。尊主不願發揮神力,那是慈悲爲懷。”
雍和想不到他能說出這麼富有深意的話來,暗暗點頭,聽到後一句,不由得暗自苦笑。
雍和邀王孫二人和自己一起進車安歇,王孫二人那裡肯?都是搖頭,道:“我們哥兒倆在這裡烤烤火,也就一夜過去啦。再有什麼惡人滋擾,再讓尊主流出寶血,我們哥兒倆可就……可就萬死難贖啦!”
雍和嘆了口氣,進了車裡,忽看見車板中鋪的波斯地毯,心念一動,扯起來,抱在懷中,出了車來,道:“這間大地毯,你們披蓋在身上,多少溫暖一些。”
王孫二人面面相覷,還想要推辭,雍和臉色佯怒,道:“快拿去,大男人家的,扭扭捏捏做什麼?”王成時只好接過,說道:“那麼……那麼多謝尊主啦。”
雍和聽到“尊主”二字,只覺無比刺耳,嘆了口氣,回到車中,躺在硬地板上,心中鬱郁,也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光已經大亮,動了動雙腿,膝蓋兀自疼得厲害。
只聽鳥雀啾啾,雍和推開車門,兩匹馬兒在樹下吃草,火堆也已經熄滅,木柴皆化爲白灰,只有那顆人頭被燒光鬚髮皮肉,留下一顆令人可怖的頭骨。王孫二武士早就醒來,將地毯疊好,放在車轅上,見雍和出來,拱手齊聲道:“尊主!”
雍和苦笑擺手,拖着疼痛的雙腿下了車來。王成時捧起地毯,進了車裡鋪好。
正要備馬前行,忽聽打西邊馬蹄聲響,聲音踏雜,顯然不只一騎,有人大聲呼喝,隱隱聽見箭矢發射的破空聲音。
王孫二人大驚,拔出劍來,雍和皺了皺眉,也拔出倭刀,遙望西方。
只見當先一騎絕塵,其後大約有五六騎呼喝追趕。待他們駛近了些,雍和險些叫出聲來,原來那當先一人赫然就是昨日打傷自己膝蓋的大漢。
那大漢身子伏低,幾乎貼在馬背上,背後的鐵劍拿在手裡,不時用劍脊猛擊馬臀,催馬快走。後面跟着的騎客大聲呼哨,揮舞着手裡的刀劍,另有兩人彎弓搭箭,不住向那大漢射擊。只是馬背顛簸,射不太準,往往箭箭都會落空。
一名身材矮短的漢子收起鐵刀,從鞍側摘下一條流星小錘,把鐵鏈抓在手裡,用力轉了幾匝,脫手拋出,拳頭大小的流星錘激射而前,繞住了那大漢所乘的大黃馬的兩條後腿,那馬一聲悲嘶,前蹄撲騰,倒在地上,塵土飛揚。那大漢亦滾落在地,揮刀在地上重重一砍,借力站起,又退了十來步,這才站穩。
矮短漢子打馬向前,經過倒在地上的大黃馬的時候,左手一刀揮下,在馬頸劃了一條大口子,那馬前蹄亂蹬,鮮血噴泉也似涌出,撒了一大圈。
五個騎客把那大漢團團圍住,勒馬停下,那使弓箭的兩人仍舊彎弓搭箭,箭頭對準圈心的大漢。
那大漢滿臉血污,一件黃色的短衣濺滿鮮血,左臂傷衣服破了一個大洞,鮮血不住流出。鐵劍緊緊抓在右手,劍格上的紅巾繞在手腕,叫鐵劍不易脫手。鐵劍上有三個大小不一的缺口,顯然這大漢和追趕他的這幾人已經有了一場血戰。
那矮短漢子道:“楚光明,你這殺千刀的老小子,倒是能跑!識相的,就繳械投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叫我們哥幾個幾聲好爺爺,我們一高興,興許就饒你一死,帶你回去見劉爺爺。要不然,哼哼,就在這裡結果了你,回報劉爺爺的時候,就說,你小子先是拘捕反抗,然後畏罪自殺!”他說道“劉爺爺”三字的時候,把鐵刀倒扣在手裡,衝着西面拱了拱手,神情極是恭敬。
那叫做楚光明的漢子神情倨傲,劍指東南,輕聲說道:“就當是我姓楚的看錯了人!他劉宗敏要殺我,要剮我,隨他孃的便!就憑你們幾個豬狗不如的東西要我楚光明下跪求饒,哼哼,做他孃的千秋大夢!老子再怎麼說,這名頭在南邊兒也是錚錚響噹噹,你們幾個畜生,什麼時候聽過我姓楚的跪地求饒過?好男兒死就死了,咱纔不怕!哈哈,他劉宗敏身邊,就都是你們這樣的蠢材嗎?單挑獨鬥打不過,就來羣毆。明刀明槍幹不過,就來射冷箭!”虎目圓睜,瞪着那矮短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