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了一會,錢老來了,進門就喊:“周老怪,聽你家三小子說你搞到了好酒叫我來喝,快拿出來我嚐嚐,要是不好喝,我今天可就不走了。”
“說得好像好喝你今晚就能走似得,今天你來了就別想走了。”
錢老到了面前看了老爺子的面色後,大吃一驚:“你這氣色也太好了!誰給你治的?”
老爺子微微一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鍾離,這是錢仲文,你叫他錢老或者錢老頭都行,醫術馬馬虎虎,不過還好,也沒聽說他治死過幾個人。”
錢老豪爽的一笑:“治是沒治死多少,不過打死的可不少,你還沒告訴我誰幫你調理的身子,不會就是這小子吧?”
老爺子點點頭沒有說話,看着他的反應,錢老打了個哈哈,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祖宗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柳家竟然把這麼個大國手給趕出來了,我也被氣得不輕,現在的小輩真是沒點教養,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老爺子沉下臉來:“不說了,老柳身體怎麼樣?”
錢老搖搖頭:“我是沒本事把他治好了,不出意外,只能保他一年的陽壽了,咱們這些老兄弟一個一個都走了,好多都是在我面前走的,真的是生死有命啊。”
老爺子嘆了口氣:“能再活個一年也不錯了,咱們這些老傢伙能夠活到現在,不管什麼時候死,哪怕現在就死,也已經是很有福很有尊嚴的事了,想想當年戰爭的時候,我身邊的老兄弟一個都沒活下來,好多人連拼一具全屍都不可能,最慘的甚至連掩埋的機會都沒有,死在哪就躺在哪,他們一樣爲國家和民族付出了一切,可死時是如此的蒼白,我記得最深的,就是當時和我一起從家裡出來的李全,那天下得好大的雪,我和他一人就吃了一口炒麪,抓了幾把雪塞嘴裡,商量着雪也深了,去攆點兔子來吃,我一回頭,他腦袋啪的一下炸了,濺我一身熱血,死前真是一點聲響,一點徵兆都沒有,現在電視裡都是扯蛋,子彈到了,根本就聽不到聲,中槍了才聽到槍聲,別說挨幾槍還能跑,挨一槍不死都是本事,李全一槍腦袋就沒了一半。我當時爬倒在壕溝裡,看着他的屍身,不知道爲什麼,當時我就覺得那畫面特別可笑,特別想笑,你猜怎麼着?我看着他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讓我想到了被人打死的野狗,也是這樣躺着不動,無聲無息的,沒有尊嚴,咱們現在死的多有尊嚴啊,死前還給醫,死後還穿新衣服,還開追悼會,還給火化。”
錢老嘆息道:“是啊,你們在前線打仗,我們在後面救治傷員,記得那年我才18吧,還沒出師呢,跟着我師父給部隊救人,那天一下來了幾百個傷員,所有人都忙不過來了,我跟着師父正學呢,他回手給了我一個耳刮子,他說蠢貨,現在別跟着,讓我去找我能治的,我當時就把各種方子背熟了,可還不會斷症號脈,根本不敢開方,正好這時一個學西醫的叫我去搭把手,我就跟着去了,那是一個比我大些的哥哥,右腿中了槍,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已經完全爛了,醫生說腿感染了,要把腿鋸了,不然他會死,麻藥不多了,怕藥效不夠叫我們幫忙
按住他,那哥哥苦苦哀求,他還沒娶媳婦呢,而且腿鋸了以後就沒法參戰了,叫醫生一定要把他的腿留下來,可是沒辦法,當時藥品本來就稀缺,治療手段也沒有現在這麼多,他的腿實在壞得太嚴重了,整條腿都是青黑色的,傷口附近的肉都腐爛了,甚至還有蛆蟲在裡面爬,給他上了點麻藥,咱們合力壓着他,鋸到一半他醒了,就這麼疼着把腿鋸了,他疼醒了又昏過去幾次才鋸斷,包紮好傷口後,我以爲最少這位哥哥能活下來,誰知道第三天就不行了,藥品太少了,他高燒一直退不下來,燒死了。那天我跪在他面前哭了半天,我覺得都怪自己沒有學好醫術才把他害死的,求他原諒我,我師父勸解我說不管我的事,要怪就怪這世道,從那以後我拼命的學醫術,看醫案,跟着師父行醫,這才學下了一身醫術,只是醫術再好又如何?我這一生,死在我眼前的人還少嗎?”
兩個老人有點沉默,老人心情不好,周正源不敢說話,鍾離也不知道說什麼,一時廳裡靜了下來。
老爺子很快走出了情緒,畢竟經歷得太多了,今天會這樣,主要還是他和柳老關係比較好,難免牽動心思,老爺子笑道:“人老了就是愛回憶,看我們兩個老傢伙,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幹啥!剛纔都忘了,鍾小子不是還在這嗎?”
錢老一拍自己大腿:“我也糊塗了,能把你的身體調養成這樣,這手段,十個我也做不到啊。”
兩個老人家一起看着鍾離,鍾離有點不自在,知道對方的意思,可是柳家都把自己說成是趨炎附勢之徒了,這要還上趕着去給人治病,那不但坐實了自己趨炎附勢,而且還賤。
看鐘離不說話,知道他心裡不高興,老爺子問:“鍾離,不說我和老柳的關係,單說老柳爲了國家民族受的這一身的傷,現在他病了,需要救治了,讓你救一救,你說你救不救?”
鍾離點點頭認真道:“其實別說你老開口,之前如夢叫我救她爺爺我不也答應了嗎?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們柳家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我要再上趕着去幫他們治病,我成什麼了?我只是個小民,不是什麼超人,沒有拯救世界的想法,讓我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做一些對別人對自己有益的事可以,但要讓我違背本心,甚至委屈自己去幫誰,這不可能,我不欠誰的,也沒有拿別人一分好處。”
老爺子聽了他的話一點都不擔心,笑眯眯的衝鍾離道:“那我要是讓柳家來給你賠罪,你看要做到什麼程度你才能原諒他們?”
老爺子都說到這份上了,而且考慮到柳如夢,也不想和柳家鬧得太僵,現在老爺子打算弄個臺階讓雙方下來,這也是一翻好意,雖然有他自己的算盤在裡面,鍾離笑道:“就看柳家的態度了,從始至終都是他們家的人說錯話、做錯事,人做錯了事自然要付出代價的。”
老爺子笑着點點頭:“好孩子,老三,去取壇酒來,最大壇的,今天老錢難得來,他好酒卻不敢貪杯,難得能喝回好酒過過癮,我讓他喝個夠。”
很快周正源就抱了壇酒來了,錢老看了看罈子的大小,癟嘴道:“不是吧,姓周的,你就拿這麼小罈子
酒糊弄我?還大壇的,還讓我喝個夠,該不會是你家三小子捨不得給我多喝,拿了小壇的來騙我吧?”
老爺子無奈了:“你說你平時挺沉得住氣的,怎麼一見到酒就這麼急躁,我們家的孩子可沒這麼大膽,敢對我陽奉陰違、沒有家教,這就是我這最大壇的了,這一罈可是2斤的量,平時他們一桌我都只給每人倒一兩,這酒精貴着呢,你喝了就知道我能拿2斤出來有多大方了。”
看周正源只拿了三隻杯子,老爺子又道:“你和小黃也陪我們喝點,不然就鍾離陪我們,他喝得也不自在。”
一直站在老爺子身後的警衛員黃石平靜道:“首長,執行任務期間我是不可以喝酒的,這是上級的命令。”
老爺子不高興的道:“我叫你喝你就喝,這也是命令。”
黃石敬了一個軍禮:“是,首長。”聲音喊得有點大。
老爺子又不高興道:“輕點,都什麼時候了,別再把人吵醒了。”“是。”這次是輕聲的。
周正源高興的道:“哎,爸,我再去拿杯子。”
錢老奇怪的問:“家裡保姆呢?”
老爺子平靜的道:“小靜年紀也大了,我叫她回去陪兒孫享福,我再找一個就是了,她說不放心,怕別人不知道我習慣,伺候不好我,又怕找的人不知根底傷了我,我就讓她繼續留着,也沒再往家裡添人,省得她多心,我知道她在這個家待了半輩子,捨不得這個家,她一年回去自己家的時間沒幾天,要不是結婚生子後才進的我家,估計她連嫁人生子都能給耽誤了,照顧家裡那叫一個用心細緻,我們也沒拿她當外人,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平時這個點我都睡了,她也就去睡了,這不今天要等鍾離,我就裝回房,讓她睡了我纔出來的,平時家裡晚上有事也都是自己動手。”
錢老嘆道:“還是你們家有人情味,同樣都是窮苦出身,同樣一起幹革命,怎麼有些家裡就變了樣呢?”
老爺子擺擺手:“咱們不談這個,人各有志,來,喝酒。”
黃石抱起酒罈在5支杯子裡倒滿了酒,每杯也就一兩,錢老看杯小又有意見了:“怎麼不拿大杯子,這麼小的杯子,喝着不過癮,換。”
鍾離笑道:“錢老,這酒用一兩的杯子喝是最好的,多了少了都是浪費,你喝過之後就知道了。”
錢老奇怪道:“這麼說這酒你也喝過?”
聽到的人一起笑,老爺子笑道:“這就是鍾離家自己釀的酒,市面上絕對找不到,目前他就只供應了我們一些,珍稀着呢,來,幹了。”
碰了一下杯衆人一飲而盡,錢老終於知道爲什麼一兩杯喝這個最合適了,少了差一點點達到全身舒爽的臨界點,多了一口喝下就太勉強了,只會打破完美的平衡,但偏偏這酒美到讓人有停不下來,要一口喝光的衝動,所以一兩的杯是最完美的。
呼出一口長氣,錢老滿面紅光:“你個老傢伙,這麼好的酒竟然不去找我了?你就不會打電話和我說,我要知道有這麼好的酒,一定趕來。”
(本章完)